一百三十五章 送王孙
奔狼怒嚎在封霄云府内住下之后，由皇帝赐下的几名小太监，终于有了用武之地。这些日子以来，他们闲的身上几乎要长出毛来了。 当第一次看到堂堂齐国公，皇帝眼前的大红人，总掌临澜城内外兵权的指挥使大人亲自动手洗衣裳时，那小太监直接就跪了。 一路慌张爬到封霄云面前，邦邦磕头求饶，吓得肝胆俱裂，“我的亲娘老子哎，国公爷亲自动手洗衣裳，这事儿要是传了出去，我家上下十八代祖坟都得被皇帝刨咯，要我们这些伺候的奴才何用？” 当时封霄云再三喝止，最后甚至被迫动用刑罚，才总算将自己的意志执行了下去，从小太监手中夺回自己洗衣裳的权力。 从那时起，齐国公府上的几个太监，就成了所有同行羡慕的对象。齐国公府也顺理成章成为太监们梦寐以求的好去处，每天只要闲坐晒太阳，吃饱饭，然后等着领月钱，这样的好事居然有一日成真了。那位齐国公虽然威名震声于外，却意外的和善，从不处罚我们这些奴才。 封霄云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打小自己照顾自己做惯了活，什么事儿都习惯自己来。 奔狼怒嚎与他不同，这位虽然能吃，但根本不会做饭，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烤rou，还常常忘记放盐。 奔狼怒嚎不会做饭，偏偏又是个超级大肚汉，然而封霄云根本没那么多时间给他做饭吃。 无奈之下，封霄云只得同意白老师，让几名小太监专门给奔狼怒嚎做饭吃，总不能饿死奔狼怒嚎。 好在奔狼怒嚎虽然肚量大，但并不挑吃，米饭面饼半生不熟也能吃下肚。灵兽rou生熟不忌，一概大口一张囫囵吞下肚去。 几个伺候他吃饭的小太监与其说是给他做饭，不如说是专给他从库里往外搬运食材更恰当。 面对家里这位新来的大肚汉，封霄云心里居然对那些拼命搂钱的贪官有了一点点理解。这么大的饭量，可不得使劲儿拼命想尽办法捞么。 这天封霄云吃罢早饭，打算去宫里转转。他身为天子亲军的总指挥使，其实并不用天天当值，封霄云这么做，只是出于一种负责任感。 还没出门，就被白老师拦住，递过一张字条，上面只写着一个“殷”字。 白老师用手指向重重廊檐深处，封霄云转头看向一处最不起眼的位置，道：“她走了？” 白老师点一下头，转身离开。 这个“殷”字，是侍女蒹葭的真正姓氏。相识一场，她最终还是不能毫无挂怀，在临走前留下了自己的本姓，也许是希望能留下一点不那么模糊的记忆，在某个人心中。 封霄云默然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感到自己心绪在这一瞬间变得有点乱，却又想不明白原因出在哪儿。 山海村，不请老人皱皱眉，挑手发下一道旨意。 临澜城玄玑阁随即领受这道旨意，快速行动起来。片刻之后，阁中几个身影无声无息消失无踪。 侍女蒹葭别无本领谋生，从她记事儿起就被作为杀手培养，精通各类刺杀手段。离开临澜城一路西行，漫无目地沿着望不到头的官道走着，殷蒹葭不知该走向哪里。 黄瑾早已取消逮捕密令，因而密卫们目送她出城之后就自行放弃监视。 茫然走在一条人迹罕至的小道上，殷蒹葭忽见前方有一驮兽正奋力拉拽陷入坑凹里的沉重货车。车主急的满头是汗，奋力挥舞着鞭子，叫骂抽打驮兽，想要将陷入泥坑的货车拉出来，在天黑前赶到前方的大镇。 侍女蒹葭走到这辆货车旁边，轻踢素面绣鞋，打出一道风灵气帮助将沉重的货车从泥坑中推了出来。 待车主稳住猛冲出去的货车，抬起头想要说句道谢的话，只看到那人已消失在路尽头。 天色渐暗，小道两旁草木森森，幽静深远。 咕咕的鹫鸟叫声突然串流，殷蒹葭捏紧手中短刺，继续朝前走去。 前方宝气冲天，殷蒹葭步履从容不乱，徐徐走到附近。 一片荒野中，是一处狼藉的战场。所有草木尽皆向外倒伏，如同数万只箭矢围成一个圆圈，指向同一个圆心。 在这个无数草木围城的圆形中间位置，两名帝阶强者横死当场，胸腹处各有一致命创伤。在他们二人旁边，一个精美的灵玉匣安静落在地上，微微松开的缝隙中，透出一缕惊人夺目的丽光，直冲天际。 显然，两名帝阶强者为争夺此重宝，战死在这偏僻深邃的荒野中。 殷蒹葭叹口气，伸手运转风灵气形成数股旋风割些芦草，御风搬运芦草，掩盖住两名帝阶强者的尸身。 一点星火从纤手中掉落，顷刻间燃起熊熊烈焰。 看也不看落在地上的那件无主宝物，殷蒹葭转身茫然地离开，漫无目的继续前行。 三天之后，殷蒹葭在这世间遗留的一切痕迹彻底被抹去，只在某人的记忆深处还留有些许痕迹。 玄玑阁迎来一位新的伙计，蒙阁主亲自赐名“离缘”。 不请老人喝一口茶，气咧咧道：“小兔崽子，什么事儿都要为师替你善后。” 师娘封绮萝替封霄云抱不平道：“你做的甚事？也敢如此夸口。” “咳……萝萝，这女娃与那小傻子有些前缘。他又不肯将其护在身边，我这当师父的若不将这女娃藏起，以后难免遗患。这傻小子至今还惦记着少时那个女童，之前在争夺天地异宝时，稍受刺激便心志全失陷入癫狂，杀意炽盛凶威怖天。若再有类似事情发生，一旦霄云徒儿控制不住心里那狂野的杀意，这一世难免重蹈覆辙。”不请老人耐心向爱妻解释。 封绮萝心思何其聪颖，话听到这儿，就已悟出其余，道：“不必多说，我只要你护着霄云徒儿这一生平平安安。” “随缘尽力，随缘。”不请老人言语搪塞，不肯实应。 听了这话，封绮萝神情一变柳眉倒竖，怒道：“李青牛，你把话说清楚，随什么缘？！” 不请老人……手忙脚乱安抚娇妻的愤怒。 封霄云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师父师娘日常拌嘴的缘由，他正在忙着处理眼前的难题。 圣血至晶已经在六大家族核心内部出现，不但与阿修罗一族有密切关系，现在更直接危及到炎夏朝的安稳，封霄云不得不分出大部分的精力调查这件事。 可花费几天时间之后，封霄云的调查进程并不理想。六大家族延绵数千年，底蕴深厚难以估量，封霄云虽然是二品将军手握兵权，但根基尚浅的他要调查六大家族这样的庞然大物，短时间内还真是找不到好的下手之处。 封霄云试过找玄玑阁索要相关情报，却被告知“阁老不许”，追问为何，没有回答。 冯倚山虽然能打听些小道消息，但似这类隐藏极深的六大家族顶级机密，他的那些丐帮兄弟基本帮不上忙。 就在封霄云一筹莫展之际，一天夜里多日不见的崔清濯突然登门拜访。 黑山魔君冲着封霄云杀鸡抹脖子拼命使一番眼色，提醒封霄云从崔清濯身上多套出些有价值的话。 封霄云莫名其妙地看着黑山魔君：“魔君，我看你脸上黑雾乱颤，为何？” 黑山魔君心里一阵尴尬，这才想起自己的头部就剩下个骨头架子，没有半点rou，半点神情也做不出。他只能意向自己的面部有表情，实际上的情形——不过是白骨森森就着黑雾缭绕。 “待会儿你好好跟他说话，说不定就能问出些关于那圣血晶的痕迹线索。”黑山魔君无奈，只能低声嘱咐道。 不一会儿，崔清濯穿过前厅，姿容潇逸来到封霄云面前，举举手中美酒，朗声道：“美酒独酌无相亲，需与佳朋共欢饮。”说着话自顾自落座院中石桌旁，一晃手变戏法般从手指戒指中取出一个精美的透明酒盏，满满斟了一盏。 崔清濯知道封霄云不饮酒，这次干脆也不劝了。 封霄云刚坐下，一低头发觉院中火灵石灯光被挡住了，一片巨大的影子将自己与崔清濯完全笼罩，森森然倒影在石桌上。 抬头一看，不是奔狼怒嚎还能是谁。 只见奔狼怒嚎瞪着两个铜铃大小的眼珠子，大声道：“酒！”说完不待崔清濯反应过来，伸两个指头小心翼翼捏住这壶美酒，仰头一口全干了。 崔清濯抬头看清楚状况，面色不自然地猛一僵，眼角迅速扫过封霄云，发现封霄云没注意到自己，面色随即变为尴尬的模样，转而望向封霄云，询问道：“封兄，这位巨汉是？” 封霄云将视线从奔狼怒嚎身上收回，看崔清濯面色尴尬，解释道：“他叫奔狼怒嚎，暂住我家中。” “封兄好本事，居然能收这样一位蛮荒族强者当护卫。”崔清濯立即开口夸赞道。 没等封霄云解释，奔狼怒嚎大声道：“酒，还有无？” 崔清濯连忙摆手道：“只此一壶，已被老兄一口喝光。”说完就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向封霄云，颇有些幽怨地说道：“封兄家中可有酒水？不拘优劣，只管拿来。” 完全一副“我的酒被你护卫抢了，你得赔我”模样，真是顽童也似。 奔狼怒嚎闻言，双眼放光一齐看向封霄云。 蛮荒族以游猎为生不事生产，至今仍不会酿酒，但蛮荒族却十分喜好饮酒。 盖因蛮荒族所居住之地，多苦寒，终年被白雪寒冰覆盖。饮用烈酒能够刺激血液，让全身变得暖洋洋帮助抵御严寒，因而蛮荒族不论男女个个喜饮，尤其喜饮烈酒。 但封霄云偏偏是个不喜饮酒的，加之从不举办宴会，偌大府宅里根本没有一瓶酒。奔狼怒嚎在封霄云家这几天，虽然终于得以吃饱，却一直没捞着酒喝，此刻乍喝一壶，听到酒字立即变得劲头十足。 封霄云看看他们两位，只好请白老师去买些酒来。 临澜城如今夜间繁华丝毫不输白天，坊市里许多酒肆仍热闹地营业，买酒容易的很。 白老师在处事上到底比封霄云老辣的多，并未着人去酒肆买那些低档的自酿绿浊酒，而是直接差一名小太监跑到黄瑾的外宅，说是齐国公府要用一车御酒。 黄瑾府上都是他的心腹，自然知道齐国公到底是何许人也，急忙回禀上去，片刻之后从库内拉出一车御酒，使两匹鹿蜀拉着，以最快速送至封霄云府上。 奔狼怒嚎见着这一车美酒，一张巨口笑的合不拢，迈大步走过去抬手拎起一大坛，小心翼翼轻轻一掌拍开坛口的御制红泥封，举起酒坛直接往口中倒。三两口喝完一坛，奔狼怒嚎抹一把嘴吼道：“恁得好吃！”说完抬手又拎起一坛。 酒香顿时逸满庭院。 奔狼怒嚎长这么大也没吃过这么好的御酒，哪里还控制的住，立即大吃起来。 炎夏朝的御酒，整个不周世界皆有闻名。据说是万年前经过炎夏朝开国太祖改进酿酒术，炎夏朝的御酒才登上不周世界之巅。那位多才多艺的开国太祖不但改进了酿酒术，还独创出一套独特的酒类评价标准，称之为“度”。 武氏皇族御酒，整六十度，香气浓郁。 封霄云拿过一坛，递给崔清濯。 崔清濯看着酒坛子上朱红的贴纸，墨笔写着四个字“内供飞天”，道：“封兄好手段，居然藏有飞天御酒。”崔清濯眼神中透着古怪，似乎在责怪封霄云有如此好酒却不早拿出来，眼睁睁看着他喝自带的所谓“美酒”，白白看几场笑话。 武氏皇族独有开国太祖传下的酿酒秘方，其所制御酒名为“飞天”，是世间一等一的美酒，至今无能出其右。武氏皇族大内，有一方用了万年的酒池，专为酿制“飞天”御酒之用，其中酒泥堪称天下一绝，闻一闻就能醉人。 不周世界十三座大陆无数的帝国，唯此一池能酿飞天美酒。受此限制，“飞天”御酒虽然闻名天下，每年产出也不过百坛，甚为稀有。 一般朝中臣子若能得皇帝御赐一坛“飞天”，往往舍不得喝，不辞千里运回老家深埋祖宅珍藏起来，上刻石碑以为纪念，夸耀后世。 就是崔家这样位居炎夏朝六大世家之一的万年门阀，也不过才窖藏了百余坛飞天美酒。 看到封霄云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一车三十坛飞天御酒，着实让崔清濯感到震撼。 崔清濯只当是封霄云诚心待他，高兴地拍开泥封自斟自饮。 崔清濯刚喝了三盏，就听到一阵打砸乱声传来。 原来是奔狼怒嚎不知这飞天御酒的厉害，只当是他喝过的那些劣酒一般没头没脑一顿乱灌，三十斤一坛的飞天御酒，眨眼就灌了四坛子下去，登时喝了个手脚发软，头晕脑涨。这会儿借着酒劲儿，居然发起了酒疯。 封霄云看着不像话，飞身过去，一掌劈中他后脑，将奔狼怒嚎打得昏死过去。 手一挥，七八个年轻力壮的小太监一齐拥了上来，使出吃奶的力气，把地上横着的巨汉抬出院外。 “封兄好本事。都说醉汉莫惹。醉酒的蛮荒族强者战力更增三分，却没想到连封兄一掌也吃不住。”崔清濯一举酒盏赞道。 今晚崔清濯似乎有些客气过头了，封霄云心中觉察异样，面上维持不动声色。 夜深天凉，浓云遮月。 几盏酒下肚过后，酒意渐渐泛起，崔清濯借着酒劲儿突然道：“封兄，我有一事相求，不知封兄肯应否？” 封霄云立即警觉，心知这才是今晚的重头戏，意有所指地反问道：“崔兄身为崔家下一任族长，天下六大门阀之一，竟有事需我相帮？” 毫不夸张地说，不周世界国力第一的炎夏朝六大门阀，就是苍穹之下最强门阀势力。 封霄云读过玄玑阁提供的崔家相关情报，只看崔家流露在表面上的力量，“庞然大物”四个字来形容也不为过，更遑论藏在暗中的那部分。 崔家敢与阿修罗族合作，甚至狂妄地不把阿修罗族放在眼里，着实有他的本钱在。 当一个人身后的家族庞大到这种地步时，必然会极度自信，在极度自信下催生出不可一世狂妄，也是极其自然的。 六大家家族，五位公子皆如此，唯有崔清濯例外。他由于儿时的特殊经历，在内心深处始终存着一份谨小慎微，一份畏敬。 崔清濯身为崔家未来的继承人，得崔家老祖钦点，更得到崔家庞大的资源和滔天的势力全力支持，这样一个天之骄子，本就该充满不可一世傲气的高门贵子，现在居然向封霄云求助。 封霄云第一反应，当然是要反问一句。 崔清濯沉默着斟满一盏御酒，而后猛地长身而起，一身衣袖在夜风吹动下翻舞不已，五指下意识发力，手中硬比金刚的华美酒盏，顷刻间片片粉碎。 微凉的美酒流经如白玉般修长的手指，崔清濯这才觉察自己已经失态，不及掩饰直接道：“封兄，恕我此时不能多言。我今夜前来，有一事相告，藉此请求封兄他日能饶我崔家一门。” 乍一听这番话，封霄云心中惊疑丛起，用手指轻点石桌，片刻之后应道：“崔兄但说，我悉听之。”既没拒绝，也没答应，还是决定先把崔清濯要说的话听完，再做思维。 崔清濯沉吟片刻，手指一坛“飞天”御酒。 立见这一坛飞天被一股旋风托起，飘飘摇摇向着崔清濯飞来，飞到他身前一尺位置时，突然定住不动，就那样毫无凭依地停顿在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