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讨张迈檄
; “行脚僧?带上来。” 张迈将来人上下打量,讶道:“这不是海印么?你怎么变成这样?” 海印以往的形象都是清雅洁净。这时却浑身邋遢,下巴全是杂胡须。头顶甚至长出头发来了,身上全是灰尘。仿佛十几天没洗澡一般,见到了张迈口首呈上嘉陵给他的书信。道:“大都护,敦煌出大事了!海印能到这里来,实是历尽了千辛万苦。路上危难甚多,好几次差点连命都丢了。” 张迈接过书信,看了一眼后点头道:“听说三界寺也被围住了?” 海印垂泪道:“三界寺被围时我已经脱逃在外,但路上也听到了一些消息,听说家师已经被押解进城了。”当即描述沙州敦煌的见闻,张迈听到一半道:“让石拔、郭漳、姜山、薛云山、曹元忠他们都来听听”。 马小春问:“曹元忠?” 张迈道:“对,他应该也听听 诸将来了以后,海印将敦煌之事重新述说,姜山第一个叫道:“大都护,曹家只怕是要对咱们不利!”说着瞪了曹元忠一眼。 曹元忠如芒在背,想要辩解却寻不出话来,只道:“这,或许是有什么误会,或者,” 石拔冷笑道:“误会,我现在连你为什么会来这里都怀疑了。” 曹元忠仿佛被针刺到了一般。背脊一耸,叫道:“你”你说什么!” 石拔叫道:“我说我都不知道你为什么来!” 曹元忠大怒:“你怀疑”你怀疑我”。 石拔道:“你父亲如今连我们李副司马都扣住了,不但李副司马,连和我们走得比较近的张家也都遭殃了。晋昌那边,这段时间我们去问他们钱粮接济、百姓安置的事情。他们也一概不理,反而对我们派去的人像防贼一样防着事情已经这么明显了,难道我们还能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么?我们怎么知道你们有什么阴谋!” 曹元忠本来极力忍住,忍得胸口不住起伏,可是要反驳,却找不出什么话来,这段时间敦煌与晋昌的动态变得古怪其实他也是感觉到了的,只是他毕竟是代表曹家,代表归义军,有些事情没法站在安西这边的角度去考虑,终于叫道:“好!你们不相信我,我走就走了!绝不会留在这里让你们担心害怕”。说着就要离开。 石拔喝道:“要走?哪里有这么容易”。 姜山薛云飞同时挺身拦住,手按横刀,曹元忠也是按住刀柄,倏地回头:“着么,你们想怎么样!” 石拔叫道:“拿下他,先交给安九叔将他的话都掏出来,然后用他去换李司马,换完人后我们就杀回龟兹去!哼,我到要看看谁拦得住我!” 诸将听了石拔的话都是心头一振。瓜北的这批安西军要回龟兹,向北的话得突破伊州,向东的话得突破沙州,那可都将是硬仗苦仗啊! 曹元忠却忍不住一阵害怕,安九是什么样的人最近他已从安西的老兵那里听说,若是落到了他手里那是生不如死!他情知在这等情况下自己以及所带来的一千骑兵绝难突围而出。脸上手上青筋暴起,身子不住颤抖,却不知是害怕,还是痛苦。 张迈一直看着这个只比自己小几岁,但心理年龄却不比郭漳大几岁的青年,心想:“他不像是作伪。如果曹议金要派一个人来给我们捣乱。不该是派他来。”想到了这里,挥手道:“让他走吧。” 所有人包括石拔和曹元忠都是一怔,石拔叫道:“大都护!” 张迈说道:“我相信曹四公子不是搞阴谋诡计的人。而且现在敦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还说不清楚。就凭现在已经发生的事情,还无法断定归义军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曹元忠怔怔望着张迈,虽然他是在为自己说话,但曹元忠反而觉得张迈的决定比石拔难以理解。 薛云山道:“大都护,等事情完全明了,那时候只怕罗网已成,怕就来不及了!” 张迈道:“不会有什么来不及的。我作为盟友,奉邀前来,如果曹公对我动手,他将失信于诸国;我作为客军,西进为瓜州解围,如果曹公恩将仇报,他将失忠于华夏。 失信失忠的人是没有好下场的。不过在没有证据之前,我不愿意作无妄的猜测。至于阴谋诡计,哼,我相信这些玩阴的招数在我们的铁蹄陌刀面前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自取灭亡!” 曹元忠听到他最后一句话也被他的这股豪情所震慑,按住刀柄的手不由得松了,张迈道:“四公子,你回去吧!如果这件事情是一场误会。请敦煌方面尽快给我这边一个解释。我离开三镇乙经很久了,归义军既然不欢迎我,我也就不会在这里久呆,多则一月,少则十天就会返程,若令公想要留我,请他派个儿子来跟我说,否则的话就别怪我张迈无礼要不辞而别了。”他这几句话堂堂正正却又不急不躁。似乎半点也不为当下的变局 动。 曹元忠垂下头来,张迈又道:“你明到敦煌以后也请转告曹公,请他继续为国守土,善待百姓,只要他能做到这两条,那他就仍然是值得我们尊敬的河西领袖,但要是发生联胡虐民之事,那时候可就别怪我张迈为国除残、替天行 他最后几句话说得好重,又是针对曹议金,曹元忠虽然有报国之心。但父亲被人当面这么说。心里难免不舒服,哼了一声,昂起头来,道:“大都护,我不知道敦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自幼家父就教导我们兄弟应该秉承忠孝信义为立身之本!因此我坚信家父绝不会作出不忠不信之事!我这边回去问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无论结果是什么我都会给你一个。交代,如果我归义军真有对不起安西的地方,我会回来向你请罪!” 薛云山道:“大都护,不能让他走!曹元忠此去,归义军对我们将再无顾忌。若敦煌那边真要为难我们,只怕还会趁机造谣,说是我们先撕破脸皮的。” 姜山也道:“对,不能让他走!曹元忠说什么会给我们一个交代。那也只是说说而已,如何能信。” 曹元忠怒道:“你道我是言而无信的小人么?” 姜山笑道:“反正你这一去肯定不会回来。 至于不回来的理由,总能找到的。若我们这里所有人都被你们曹家害死,又会有谁来责你失信之事?” 曹元忠要待辩驳,却又忍了下来。道:“我曹元忠所说之话是否算数。日后自知!” 诸将却仍然阻拦,张迈道:“让他走吧。他回不回来都没关系,我仍然希望曹家乃是朋友,但万一期望落空,曹家要玩什么什么阴谋诡计的话我也奉陪,但我会用光明正大的手段来反击。四公子,你请吧,你的人也带走。云飞。” “在。” “给四公子和他的队伍准备三日的干粮。此处离晋昌不远。路上也用不上三天时间。” 曹元忠带了部下,领了干粮,一路上满不是滋味。路上听到消息说秋银再次兴兵,这次是合了龙家在肃州的人马,倾国而来,目标不是沙瓜二州而是张迈!且晋昌方面却看不出有打算迎敌的意思。曹元忠内心越来越不安,只是想着:“沙州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爹爹明明下令让我出城辅佐张大都护,免得他孤军在外,为什么忽然形势变成这样?” 他所部都是飞骑,不二日抵达晋昌,城内阎肃望见,先派骑兵巡查周围,睹望是否还有其它跟来的兵马,然后才排阎一山来接,曹元忠不悦道:“你这是干什么!” 阎一山笑道:“四公子息怒,一山是怕张迈那厮狡猾无比,竟然跟在四公子身后来袭取晋昌。” 曹元忠惊道:“什么!听你这么说,我军是真要与张大都护为敌了?这怎么使得!这可是叛国背信之事!” 阎一山哈哈一笑,道:“瞧四公子说的。大唐早已灭亡,叛国何从叛起?而且张迈欺骗我们在前。我们如今只是戳破他们的谎言,根本就算不上失信。” 曹元忠对这两句话听着难受极了,说道:“李唐虽然已经灭亡,但华夏宗统还在,我们归义军也历来是高举宗唐大旗的,大唐灭亡之事,怎么可以说得这样轻佻。再说,张大都护又怎么欺骗我们了?” 阎一山哈哈笑道:“怪不得大公子要说四公子中了安西的毒呢。”顿了顿,道:“四公子,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张迈如何欺骗咱们河西军民。入城之后我叔叔会给你一个交代。” 曹元忠道:“好!”便引骑兵入城,经过城楼时隐约看见一道枚文挂在城门之侧,他入城心切,便没细看,但进城之后,又见大街的墙面上也都挂着同样制式的拨文,有一些百姓聚集在技文下面指指点点,望见有兵马开近才赶紧闪避。 曹元忠见那些技文这么多,而且看样子都是同一个文本,便问阎肃:“那是什么文书?” 阎一山道:“那是令公讨伐张迈的《讨伪钦差、伪节度、伪汉民张迈文》。” 曹元忠惊道:“你说什么!什么伪钦差、伪节度、伪汉民?” 阎一让。笑道:“四公子,那张迈根本就不是什么钦差,是个假货!那安西大都护、四镇节度使也都是他自封的,他们安西军也根本就不是什么汉家后否,其实就是一个冒充安西四镇后裔的蛮夷部落。” 曹元忠全身一震:“你说什备!” 阎一山又道:“不但如此,他们这次进入河西,表面上高举汉唐大旗。实际上干的全是分化挑破之事!我们和甘州回讫本无仇怨,若不是他怎么秋银可汗怎么会无端端起兵来犯?这其实都是张迈的jian计,是要我们河西各邦自相残杀,他来坐收渔人之利。四公子你想想,这次瓜州之战,死了多少胡汉百姓,结果成就的,却不只是张迈一个人的令名么?此人大jian若忠,似汉实胡,所以不但将沙瓜军民都骗过了,就连令公与四公子也都受了他的蒙蔽!幸好最近令公已经醒悟过来,又派人探访得实,方知这个张迈果然是个假冒汉人的胡种。又窥破了他重重挑破民族和谐、祸害河西稳定的jian计,这才发出极文。并传召河西诸族群起而攻之!” 曹元忠听得呆在那里,勒马停蹄。好久才反应过来:“那秋银那边 “秋银可汗那边,也会与我们联手!”阎一山道:“张迈此来野心不他的目的可不在于迎娶福安公主,而是要吞并河西,因此凡河西军民不分胡汉,如今已经下定决心,定要将这个祸 曹元忠走了以后,张迈道:“大家都下去各自准备吧!或许我们将会有一场苦战要打 这天晚上张迈才要歇下,忽然有许多人相携求见,马小春一问,却是许多依附来的百姓前来问讯,原来他们不知从哪里听到一些谣言。说张迈这个钦差是假的,这个汉人是假的,这个大都护、节度使也是假的,说他本来是个胡人,冒充汉人来破坏河西安定繁荣的局面,归义军与甘肃的战乱也都是他所挑破,归义军方面最近才戳穿他的骗局,正准备兴兵来讨伐他。 依附张迈的瓜北百姓无论胡汉听了都感彷徨,就来问这个谣言到底是怎么回事。 马小春吃了一惊,叫道:“胡说八道!胡说八道!简直就是胡说八道!张大都护是钦差,自有圣旨为证,大都护、节度使之位是郭老都护所传,怎么会是假的!” 回去禀报之后,张迈却一笑了之。道:“告诉百姓,如果他们害怕曹家,如果他们不相信我能保护他们带领他们,那就让他们自行散去吧。我之前赏赐给他们的东西,还有赈济他们的东西,也都可以带走,我不会为难他们。” 第二日果然有不少人默默离开。杨易对这些人的离开不为所动,暗中对石拔道:“这些人走得好!” 但谣言却越传越凶,最后一些百帐军的牧骑也动摇了因为一些人竟然拿到了归义军发出来的枚文。 薛云山是第一个拿到这拨文的人。他看了一遍后心中一凛,寻思:“这檄文所言不无道理,张大都护以朝廷西行特使起家,若是他是从东方打来,还有点可信,但他却是从西面打来。或许根本就是一个胡人部落自称汉邦?什么钦差云云都是假的?” 胡人而自称汉邦,那是常有的事,但薛云山这疑虑只是一闪,便想:“就算他真是胡人那又怎么样!他是如此英雄人物,又有这许多英雄部属,无论是胡是汉都有机会纵横天下!而他所推之善政放眼西域又有谁人能及?我若是现在反他却还能去投谁?曹议金已经是衰朽残年。砒伽秋银更是张大都护的手下败将,再说他们也不见得会重用我。还不如跟着张犬都护,若能突围成功,那我将来也有从龙腾飞的机会!” 便拿了那道极文连夜来见张迈。道:“大都护!敦煌要对我们动手了!” 张迈正和杨易议事,杨易一听道:“怎么?他们真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对我们用兵么?” “他们还没那么鲁莽”。薛云山道:“曹家乃是汉家老货,深知名不正则言不顺的道理,最近的事。他们是一步步、一步步地逼过来,先定名份,然后动兵合围,现在他们动手是还没动手,却已经发布了讨伐大都护的拨文!” 张迈一奇,道:“拨文?讨伐我?我有什么好讨伐的?” 薛云山道:“他们污蔑大都护是假汉人、假钦差、假节度使、假大都护,而且曹家学了乖,还用变文的口吻将这援文编成歌诀,如今军中已开始有人听说了在传唱,我听见以后已经将传唱者软禁,却不知道还有没有漏网之鱼。”说着便呈上援文。 张迈心想说我是假钦差也就算了,但听到“假汉人”三字不由得感到荒谬异常,接过拨文来,却见上面写的是 “大唐归义军节度使,河西、陇右、伊、西、庭、楼兰、金满等州观察处置使,太保曹议金告安西、河西诸族军民:有张迈者,派系实出西北胡蛮,挟边远夷众,席卷而东。数年间战功赫赫,连下千里,闻者震惧。 其人诡托汉姓,其军伪为唐裔。议金一时不察。竟为所欺,与之结盟,并议为婚姻之亲,邀之入境。本待联贤以重振西北汉统也。不意张贼入境以来,煽动敦煌民心于内。使吾民不复淳朴,挑拨甘州友邦于外。使友邦竟成仇寇!其行邀忠敬之名,而其心实不可测!余见及此。戒惧自省,经多方查探,方洞悉其jian谋,而瓜北之乱已成,晋昌之危几殆!议金黄夜思之,常自痛心疾首。然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今乃集沙瓜之大军,顺友邦之推心,技告安西、河西诸族,爱举义旗,同戮此獠!张贼声势虽盛,威名虽重,然以孤军而处瓜北泽南,四方无路。营中缺饷,正如鸟入罗网、兽在阱中,我河西大军四合,必可一鼓而克敌!诸族诸军若能顺吾将令。共立摧敌之功,则封赏爵赐,不至旁落。若其畏缩不进,徘徊歧路,必行诛伐!” 这道拨文张迈看到愕住,杨易接过,一目数行扫了一遍,也读得心惊,忍不住拍案叫道:“釜底抽薪。好文章!唉,可惜,可惜,可惜将这些才华都拿了来对付自己人!” 这等拨文、祭文,每写一篇都要死掉好多脑细胞” 拟这样一篇几百字拨文的时间精力都够码五六千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