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伤归耦园春柳赠药怒进冲霄玉堂探阵〔下〕
“天眼老人?”白玉堂吃惊道,“小弟曾听家师提起过,此人是机关术数奇门遁甲的奇才,销声匿迹已有数十年了,想不到竟然尚在人间。【】” “是啊。”沈仲元环看斗拱枋梁,眉宇间横上一抹忧色,“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 “解铃还须系铃人。要破此阵,怕是非得有他的阵图不可。”白玉堂若有所思道,“沈二哥,可有法子出去?” 沈仲元苦笑道:“不好说。箱子一旦遭到触碰,便会启动阵眼机关。如今阵势已变,能不能出去,就要看你我的造化了。” 白玉堂懊悔不迭道:“都是小弟莽撞,竟然连累哥哥” “自家兄弟,说这些生分话儿做甚?”沈仲元一把揽住他的肩头,伸出另一只手道,“钢刀借我一用。” 白玉堂依言递上,疑惑道:“哥哥要做甚么?” 沈仲元沉声道:“赌一赌运气。赢了重出生天,输了命丧黄泉。五弟可愿一试?” 白玉堂慨然道:“小弟的性命是哥哥救的,哥哥作主便是,小弟绝无二话。” 沈仲元应了一声“好”,当即按照彭启所遗阵图所示,将钢刀掷向八门中坎位,但闻“轰隆隆”一阵巨响,盝顶之上陡然坠下一张巨大的铜网,四面墙壁更是弹出数十张遍布尖刀利刃的铁砧,直朝他俩逼轧过来。二人反应俱是奇快,双双喝了一声“走”,沿着尚未塌陷的窗台,拾级朝上跃出,眼瞅着快要翻上阑面,一张铁砧打斜地里刺出,千钧一发之际,居后的沈仲元双手抄住白玉堂下胁,拼力一举,将其托离了险境。 沈仲元闷哼一声,胸腰以下,已被刀刃扎出数十个血洞,夹在板壁与铁砧之间,半分动弹不得。 白玉堂震惊回望,不由肝胆俱裂,哀恸道:“哥哥” 沈仲元见他无事,眼底浮上一丝欣慰之色:“五弟。” 白玉堂悲痛欲狂,双手奋力去掰铁砧,可那铁砧单块足有千斤,又怎是一人之力能够拨动的,他哭叫道:“哥哥接连为我舍身,玉堂还有甚么脸面再活在世上?倒不如与哥哥一块儿去了,黄泉路上做个伴罢”言罢,起身便要往铜网里跳。 “不可”沈仲元心下一急,张口吐出一蓬鲜血,嘶声道,“愚兄有事相求” 白玉堂闻言,跪行到他面前,颤声道:“哥哥你说” 沈仲元盯着他道:“五弟你听着,我在陈州家中,尚有失明的老母与幼妹需要人照拂,愚兄这一走,难免jian王不会找她们麻烦。我便将她们拜托给你了,你若是不应,愚兄可是死不瞑目” 白玉堂知其一片苦心,咬碎钢牙,举手盟愿道:“我白玉堂向天发誓,从今日起,世间再无白玉堂其人。沈仲元的娘亲,便是我的娘亲;沈仲元的妹子,便是我的妹子。我必会悉心照料,保她们一生平安。如违此誓,黄沙盖脸,尸骨不全” 却说元翠绡,在密室干等了一会儿,倏地听到外间传来巨大的爆裂声,震得板壁都嗡嗡作响,忧心夫子安危,竟是如何也坐不住了,当即带着阵图手札,照其步法索引,往发声处寻来。兜兜转转数十道门,终于瞧见一道亮光,探头一看,正逢上白玉堂跪地起誓,再看他身前的沈仲元,大半个身子,已遭鲜血浸透,不由眼前一阵晕眩,膝盖亦是发软,险些厥了过去。 沈仲元本已黯淡的目光,瞥见她的身影,骤然一亮,柔声道:“你来了。” 元翠绡幡然惊转,由坎门狂奔而下至阑台,扑上前一把攥住他的双手,惊乱道:“夫子夫子我把你拉上来” 沈仲元掬住她的双手道:“你来得正好,我有重要的事情要交代于你。” “你说啊……”元翠绡泣不成声道。 沈仲元肃然道:“听着,彭启留下的那卷阵图是假的。” 头顶似有惊雷滚过,元翠绡倏地明白过来:想是白五无意中触动阵眼机关,引发阵势变化,夫子为助其脱困,铤而走险,依照尚未探明的阵图所示,做了决断,不料却陷入死路。“彭启”她目眦俱裂地念出这个名字。 沈仲元又道:“白五弟是被邓车诱入冲霄楼,阵内又留有他的雁翎刀与飞蝗石,明日一早,当值的起出铜网内的尸首,定然会将我当作五弟。我在住处,一直备有急事告假的书信,以防不时之需,赵爵发现我不在,必定会着人前去查看,暂时不会发现其中破绽。天意如此,不必揭穿。” “哥哥” “夫子” 白玉堂与元翠绡闻听此言,俱是痛哭失声。 “别哭了……”沈仲元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心,唇边噙起一丝笑意,问道,“你我师徒一场,为师似乎还从来没有唤过你的名字,告诉我,你叫甚么?” “我叫熊猫”她忍住恸哭,答道,“我以前的好朋友都这么叫我在这里,你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 沈仲元勉力点了点头,逐字逐句道:“熊猫你听好了。一个能爱到忘记过去的人,一定有能力再爱一次。去唤醒他罢。”言罢,遽然爆发出一阵剧咳,飞溅的血沫星星点点地落在她的手上。 她能感觉到握着的这双手,已经在慢慢变凉,不禁恐惧得大叫:“夫子你不要松手你抓紧我啊” 沈仲元缓缓阖上双目,无声地翕动嘴唇:“天要亮了,快走。” 铁砧倏地翻转,将沈仲元甩向铜网之中,元翠绡一个措手不及,幸被白玉堂挽住,才未有跟着跌落,她趴在阑台上嚎啕大哭:“夫子你说过要做我家人的还说要跟我合开个馆子你怎么能说话不算数……” “轰隆隆”的声响又起,白玉堂深知是阵势变化的先兆,回首再看生门,已在渐渐合拢,情急之下,一把将伏在地上的元翠绡拎起,扛在肩头,似飞箭一般,朝门外疾射而出。便在二人脱身的那一瞬,生门砰然一声紧闭,元翠绡挣扎着由白五肩上滑落,飞扑到门扇前,将半边脸颊紧紧地贴在冰凉的木板上,任由泪水肆意流淌。 对于沈仲元的殒命,白玉堂内心的痛楚煎熬,较之元翠绡犹甚。若是时光能够倒流,骄傲如他,宁可自个儿死上十次八次,也不情愿好兄弟为了救他,而失去性命。只是过往俱不可追,他强忍悲恸道:“妹子,我们该出去了。” “容我再哭一会儿。”元翠绡嘶哑着嗓子道,“出了这个楼,便不会有空难过了。” 白玉堂的心尖似被剜了一记,默默地退行两步,伫立一侧,不再出声。 未顷,元翠绡转过身来,持起半幅衣袖,照脸上胡乱撸了两把,又掏出手札,走到白玉堂跟前,一把拉住他的手道:“哥哥,我们走” 二人依循手札指引,一路穿门过户,未有多时,便由生门转出,直往楼外而来。元翠绡将白玉堂带至一处僻静地儿,藉着稀疏的星光,指向前方一堵院墙道:“哥哥从这里出去,从今往后,夫子的家人都要倚仗你周全了” 白玉堂郑重地点了点头,问道:“此处艰险,妹子再留在这儿,倘若遭到jian王识破,恐有性命之忧。不如我将妹子送去丁二哥那里,你意下如何?” “不可”元翠绡断然拒绝道,“赵爵心思狡诈如狐,若是我与夫子同时失联,他必定会有所察觉。再则,我与夫子相交一场,他生前没有做完的事情,我想方设法也要为他达成。虽然有些自不量力,可我心意便是如此,还望哥哥成全” 白玉堂心生感佩,喉间似有甚么东西哽住了,怔怔地看了她一会儿,方道:“你……真的不走?” 元翠绡近前,执起他的双手,坚定道:“我还不能走,正如你不能不走。哥哥保重” 白玉堂轻拥她入怀,拍了拍她的脑袋,一字一顿道:“妹子保重”言罢,推开她,纵身跃过墙头,消失在黎明即将到来的夜空。 回到耦园,天已是蒙蒙亮了。 元翠绡静静地坐在书房内,空洞的眼神,拂过屋里的一桌一椅一杯一物。昨晚端给他的雨花茶,仍在条几上搁着,粗心的夏蝉还未有收拾掉,待会儿沏茶,又该一阵子好找了…… 她仿若看见夫子仍坐在琴凳前,缓缓地奏着一曲《fèng求huáng》;又似乎听见夫子在窗下吟诵“心犹首面也,是以甚致饰焉”。 “你这般瞧着我作甚?” “因为夫子好看呀” “想不到夫子还蛮关心我的。” “有么?” “夫子你居然跟我谈钱?咱俩谁跟谁呀?谈钱俗不俗啊?多伤感情呐” “你得了罢。谈钱伤感情,谈感情伤钱。夫子我就一俗人,不俗的,要上庙观里去寻。” …… 回想此前种种,在她的唇边,慢慢勾起一抹悲凉笑意,渐渐地蔓延至眉梢眼角,最后竟笑到颠狂,伏在书案上,不住地抽动肩膀。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吱哑”一声被人推开了,夏蝉惊喜的声音传来:“小娘子,原来你在这里啊可让我好找。” 元翠绡“嗯”了一声,仍是趴着不动。 夏蝉快步行到她身前,轻推了她一把道:“小娘子,王爷来了,正在堂屋坐着呢,你快些过去罢” 元翠闻言,猛地弹身坐起,劈手拿过一只青瓷笔洗,朝地面狠狠摔去,“呯噗”的掼裂声,夹杂着她恚怒的尖叫:“让他滚” 夏蝉吓得面色一白,随即扑过去,伸手捂住她的嘴,惊慌道:“你疯啦” 元翠绡一声不吭,气呼呼地瞪着她,眸中的恨意令人不寒而栗。 夏蝉心急如焚,晃着她的胳膊道:“小娘子,你又不听夫子的话了么?” 元翠绡身子一僵,犀利的目光渐渐涣散开去,再度看向她时,已深邃如潭。 夏蝉瞧她隐忍至此,心底忽然泛上些许辛酸,垂首屈身道:“小娘子,婢子扶你过去罢。” 元翠绡一把攥住她的腕子,牙齿格格打架道:“好……冷” 夏蝉摸摸她的手,冷得跟冰块似的,又靠了靠她的额头,烫得却似火烧一般,惊呼一声道:“小娘子发烧了” 元翠绡含混地“嗯”了一声道:“走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