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前世的你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作出的今生的画境会莫名把我带到我的前世。【】 我很快就了解到这个画境的起点,是湛儿发现自己身患肺痨的半年之后,雁门关之战爆发前夕。 “你想知道前世的他究竟怎样爱着你么?” 天空中飘飘荡荡传来一个虚无的声音,在我头顶上空盘旋,我仰起头问:“谁在跟我说话?” 天空不再有回答,只有我自己说话声的回音。 我意识到,那是我自己的声音,那个前世的我。 我想知道的。那个声音,正是来自我心底的渴望。 在湛儿还活着的时候,我用尽了一生想要猜透他冷厉的外表下究竟在想什么,可到最后也没有猜透。在这个我为墨白描摹的幻境中,因他和李湛本就是同一个人,我终于读懂了他的心意。我爱了他数十年,到如今才真正的了解他,而了解之后,才发现自己无法承受。 半年来,他一直没觉得肺痨能怎样奈何他,直到一次闲来作画时突然毫无征兆地咯血,鲜血溅到还未完成的红梅图上,斑驳血迹鬼斧神工般神似满树红梅花开。他立刻将画作揉成一团。 “拿去烧了。”他冷冷吩咐身侧佣人。 那是他第一次咯血,他看着火炉里跳跃的火苗,画作在火苗中烧成灰烬,终于感觉到生命在死亡面前多么不堪一击。 从那之后,他对外宣称自己患了伤寒,唯将一个知根知底的老药官留在身侧。 画境之中那个一无所知的清源,捧着治伤寒的药一趟一趟往长生殿跑,告诉他,只要按时吃药,伤寒就一定能好,他心里苦笑,但每次都乖乖把药喝下去。 老药官千叮咛万嘱咐,这种病一定要静养。他也不是不想活的长久些,唯有如此才能在清源身边陪伴长久些,可是怎么可能呢?雁门关一战,大唐元气大伤。民心大乱,若他这时候罢朝静养,天下怎么办?苍生怎么办?他曾对清源许下的国泰民安的誓言怎么办? 老药官说,若长此以往,他的身子最多还能坚持半年。 他听到老药官这么说的时候。心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不是哀叹自己命不久矣,而是想到了清源。 清源总说他有这个年纪不该有的严峻和冷厉,他想他或许是真的冷厉,并不通晓情爱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可他唯独倾心于一个女子。那女子算不得姿容绝世,也算不得聪慧过人,甚至有些笨手笨脚,虽长自己两个月,在自己面前却永远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会生气。会撒娇,会得理不饶人。 他觉得这样很好,有他保护她,她不需要长大。 她默默地喜欢他很多年,这样的心意他怎么可能不明白。 他何尝不想把她好好捧在手心里,珍之重之,可天意让他不久于人世,能长久陪在她身边的人,终究不会是他。 那么,他想趁他还活着的时候。多在她的记忆里留下一些美好的过往,他不想要她永远记住他,只想要她偶尔想起他的时候,是快乐的。 他带清源到含元殿的屋顶上喝他亲手酿的梅花酿。“我亲手酿的梅花酿。jiejie要不要尝尝?”他笑着拿酒坛在清源面前晃了晃,其实他一点也不擅长酿酒,只是知道她素来贪杯,想要亲手酿给她喝,他想,这样的话。即便在自己死后,每每她喝到梅花酒,就能想起自己罢? 他和清源一起仰望着浩翰星河,说,若有来生,他不愿再为帝王,只愿执着一杆墨笔,闲云野鹤,四海漂泊。他问清源,若真的有来生,她想要做些什么,清源摇头回答说,她不考虑来生,她只想把今生过好。其实,他何尝不想?他只是没有时间了。 清源曾送给过他一幅鹧鸪图,一只翱翔于天,一只俯卧于地,他逗清源说她画的是两只鸭子,结果把清源气得小脸通红,他想,他假装不明白她画中的含义,她一定很失落。可是,他若真的不明白,怎么还会带她到开满红梅的雪地上,拖着病体亲自为她画一幅雪鹧鸪。他明白的,她一直默默仰望着自己,看着自己在龙的所在高飞,能这样看着他,她就觉得很知足。可是他和她不一样。他若成龙,他愿让她成凤,和他比翼双飞。就如他所说,鹧鸪,就要双宿双飞才是鹧鸪。 他原本想一直瞒着他的病情,安安静静和清源度过最后的时光,可偏偏一次咯血时恰巧被她看到。他也知道既然自己将不久于人世,就不该让清源陷得更深,他该放开她,不能再招惹她,可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真正放开,即使他努力装出自己对她并没有非分之想,却依然控制不住扣住她的双手,对她呢喃:“等我死后,再寻个良人陪着你,在那之前,姑且陪着我罢。” 他陷进情的泥淖,如论如何挣扎,结果只有越陷越深,他有时候也很讶异的自问,他到底是怎样的爱她? 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一生中作出的最荒唐的决定,就是在七夕鹊桥宴上,同意把清源赐婚给回纥可汗夙沙穆。那天晚上,他辗转一夜未得安寝,第二天天一亮,连早朝都没来得及上,便急急忙忙去了臻园阁。可那时,清源已经被夙沙穆迎上了喜骄,被抬出大明宫,他看到清源留在案几上的那幅鹧鸪图,几乎疯了。 他策马扬鞭,一心只想着再把清源抢回来,什么君无戏言,什么君以江山社稷为重,什么切勿因红颜而祸国,他管不了那么多,他什么都可以没有,唯独不能没有清源! “你开战,朕奉陪!” 他对回纥可汗说出这句话,即便最后与回纥的战争拖垮了他的身子,他也从来都没有后悔过。 他总想着,能在死前多多陪伴她,至少能够死而无憾,可他也没有料到,越是让她陪在身侧,他越是离不开她,越是想要长久、长久地把她留在身边。 他不想失去她。或者说,他无论如何也要得到她。这时候,英明神武的他竟也有了荒唐的想法,如果天意终究要早早夺去他的性命。那么他决计违背天意而重生。 他想要守护她,哪怕是在自己死后。 他瞒着所有人,包括清源,开始差人暗中打探世上的神人秘士。原本他对这种逆天之行并没有太大的把握,毕竟从来没有人亲眼见过能够生死人、r白骨的秘术。 而在雁门关成功收复时。一个令他不敢相信的喜讯也在同一天传来——海外蓬莱仙岛上的仙道云游四海,来到长安。 老道士被秘密请进了湛儿的长生殿。 我躲在长生殿外,小心翼翼捅破窗户纸,从小d里偷窥。 花白胡子的老道士将云展甩到身后,踌躇道:“陛下想要的复生之法,贫道确能做到,只是……蓬莱飘荡于九州之外,从不过问人世轮回,此术一旦施行,陛下虽能死而复生。但也因此打破了轮回,贫道也不知会招来什么后果,轻则湮灭今生记忆,重则……”老道士捋了捋胡须,神色有些担忧,不敢再说下去。 “重则……怎的?”湛儿轻轻挑起眉毛,那双冷厉的眸子仿佛笼罩了深不可测的层层雾霭。 “重则……重生之后便是陛下最后一世,若陛下不幸故去,也再不能轮回往生。” 老道士重重叹一口气,湛儿却笑起来:“那又如何?” 他曾问过她。若人有来世,来世她想做些什么。她说,她不管什么来世,她只想把今生过好。她的那番话。他很受益。他是个连今生都没有的人,还考虑来世做什么?能有一世相守,够了,足够了。 “恕贫道直言,陛下为何不肯步入轮回,一定要冒永世不可往生的风险重生?” “朕不想错过她。”他心里想到她。眼里存了笑意,轮回自然好,可若真的轮回之后,他和她就差了近二十年,等他重新长大承认,她早该嫁做人妇。 他想要立刻回到清源身边,重生之后,他没有了记忆,唯独凭着一缕前世的执念在长安徘徊,一徘徊就是整整七年。因为他万万没有想到,清源没有等到他回到她身边,在他喝下毒酒的,也跟着他殉情而死。 老道士抿抿双唇:“看来身为天子的陛下已经决心违背天意,做逆天之行?” 房间并不亮敞,微弱的晨光透过厚厚的窗纸,将他脸庞轮廓削的棱角分明。“天意?”他在咳嗽声中微微扬起唇角:“朕就是天意。” 宁愿放弃往生,也不要错过我?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我忍不住,出现在殿门前。 “jiejie?”湛儿面露惊色:“你怎么在这?” 换做以前,我定会扯出一堆类似于“我恰巧路过”“有只猫儿跑进来,就进了这里,你没看到?”之类的谎言搪塞过去,以前的我是那么害怕被他知道自己的心意,可现在不同了。 他是前世的他,我是今生的我,穿越轮回之后,他还是原来的他,而我已不是原来的我。 我冲到他面前,不由分说地抱住他。 “湛儿,”我想象着他怀抱的温暖:“我喜欢你。” 这四个字,我终于说出口,在一个虚无缥缈的幻世,弥补了前世至死无法瞑目的遗憾。 他迟疑地愣了良久,双手缓缓从身后环住我,将我更深地送进他怀里:“我也是。” 泪水悄无声息滑下,这一刻我终于能够真切地明白,为什么曾经有些人心甘情愿改变画境的结局,留在我编织出的幻世里死去,因为此时此刻换了我,我也愿意。 我曾经以为自己对他的感情已经足够深,而我爱上的这个人,无论我爱他多深,他总能爱我更甚。 时值清晨,窗外却突然传来梆子声,我偎在湛儿怀中,向窗外望去,窗外竟是一片深夜,皎月高悬。紧跟着,大殿的门窗在我眼前一点点碎裂消失,如同一支无形的墨笔,将宫殿图覆盖成一幅山水卷,月色清凉,树影婆娑,落梅残香。 画境是时间的倒退,不出意外的话,不会发生时间上的跳跃,怎么会好端端地突然从白天跳跃到晚上? 我正在纳闷,我怀中抱着的人戏谑的声音悠悠传下来:“小姑娘,初次见面就投怀送抱,是不是不太好?” 我愣了一下,猛然从他怀中抽身,一模一样的眉眼,玄黑锦袍上花纹繁复,眸子幽幽望着我,似在望着一个陌生人。 这人的声音温柔似水,轻声道:“在下墨白,不知姑娘……” 恍然想起这是我和墨白在风月楼的初遇,那时的我看到和湛儿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心中又惊又喜,涨红了脸抢着说:“墨源,我叫墨源。” 他嘴角含笑:“哦?在下与姑娘,竟是本家。” 在这个幻世之中,让我重新遇见墨白,是在冥冥之中暗示我,要我与墨白重新来过? 我抬头望跟着他,和当年一模一样,唯一的不同,是我此时知道他就是湛儿,我爱了两生两世的心上人。 我正欲开口说话,他却望着我的方向,目光却好似能穿透我,满脸疑惑自言自语道:“原是我眼花了,方才分明看见一个姑娘跑过来?” 我不能置信地瞪大双眼,分明我就站在他眼前,什么叫他眼花了? 我上前扯他衣袖,手指却徒劳穿过他的身体,他就像一个幻影一样浮现在我眼前,我却打捞不到。 “墨白!” 我对着他大叫,他丝毫不理会我,转身离去。 他听不见我,看不见我,这是怎么一回事? 很快我就发现,不仅他看不到我,画境中的人都看不到我,而我也无法触摸画境中的任何事物。 我心中突然一阵憋闷,就像是一种恶兆,很快,画境出现了混乱,时间被打乱,空间也被打乱,我在错乱的时空中迷失了方向,找不到墨白,甚至看不见画境的出口,感觉一阵眩晕,终于明白过来,是秘术本身已经到达了极限。(未完待续。) ps:有点心疼李湛。大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