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沐璎（二）
天行大陆，金碧城，紫玉门庭，倚云阁。【】 云紫晨闲来无事，便坐在一株紫藤花下看书。云紫晨很满足现在的生活，夫妻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幼子天资聪颖，乖巧可人；娘家也因自己这一桩婚事而风生水起。作为一个女人，云紫晨真的非常的满足。每每想至此处，云紫晨眼中总是不可抑制的泛起笑意。 “夫人，老夫人传您去栖霞阁。” 云紫晨放下手中的书：“老夫人有说是什么事情吗？”传话的侍女摇了摇头：“回夫人的话，没有。”“哦。带路吧。”云紫晨心中笑笑，许是娘又觉得无聊了，想找个人说说话吧。这人老了，就是怕寂寞。不知怎的，她又想到或许等自己老了，也会这样有事没事找琉光的媳妇儿说说话吧。也不知自己这般优秀的儿子，要怎样一位天仙似的姑娘才配得上呢。紫玉一脉的男人好是好，就是惧内这个毛病怎么也改不了。不然也不至于一夫一妻，人丁稀少了。但愿光儿以后能娶上个三妻四妾的，自己也好多抱几个孙子。云紫晨就这般想着，居然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儿子今年只有六岁！只有六岁！ 栖霞阁距倚云阁并不算远，不一会儿，云紫晨便进了栖霞阁的花园。此时在路边，早有一个侍女在旁等候：“见过夫人。夫人，您娘家表妹颜莞儿来了。而且表小姐怀了身孕，看样子怕是没两个月便要分娩了。”“什么？”云紫晨一惊，“莞儿不是驾到安陵曾家了吗？怎么会到这儿来？”那侍女接着道：“前一段日子，颜家剧变，已经彻底沦为曾家的附庸了。表小姐被休妻，赶出曾家大门。估计这番是来避难的。”“那老夫人的意思呢？”云紫晨虽然记挂着颜莞儿，但她毕竟早已嫁为人妇，一切自当以夫家为先。“老夫人让我在这儿候着您，给您带几句话。”云紫晨蛾眉紧蹙：“讲。”“老夫人说，表小姐之事，内中必有蹊跷，可先让表小姐在此安住，诞下孩儿，再做计较。” 云紫晨心中一暖，几乎要落下泪来。她深知紫玉门庭如今正值多事之秋。金玉一脉野心勃勃，妄图合并玉氏六脉，紫玉势弱，必将首当其冲！以目前的情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老夫人准许颜莞儿入住紫玉，也就是说紫玉无论如何也与此事脱不了干系。这天大的恩情，教颜家如何去还啊！微微叹了一口气，云紫晨迈着碎步向花园深处行去。 栖霞阁的花园中有一个内湖，湖名落霞。落霞湖畔的亭台中，玉老夫人正在和一个孕妇说着话。云紫晨见状走上前去：“娘。”玉老夫人见是云紫晨来了，笑道：“晨儿啊，快来快来。你娘家表妹都到了好一阵子了。”一旁的少妇托着大肚子，站起身来见了一礼：“表姐，许久不见，真是越发风致了呢。”云紫晨见状，赶忙上前扶住她：“莞儿你这是做什么？你身子不方便，还行这些礼做什么！咱们姐妹情深，不需要这些客套。”颜莞儿低头苦笑一声：“上门是客，礼数自然也要周全，更何况……更何况……” 云紫晨坐在颜莞儿身边，回头看了看玉老夫人，这才道：“颜家的事我也听说了，莞儿你且安心住下，其余的慢慢再说。”不料，颜莞儿竟突然跪倒在地，声泪俱下：“老夫人，表姐，莞儿自知这些事本不该提，但腹中孩儿实在无辜！还请老夫人和表姐看在为人母的份上，替莞儿收养了这个孩子！大恩大德，莞儿定当报还！”云紫晨蛾眉微蹙，赶紧扶她起来：“莞儿你快先起来说话！有事咱们慢慢说啊。”颜莞儿奋力挣脱了云紫晨的手：“表姐，莞儿自幼父母双亡，在颜家若非和表姐你走得近些，沾了些许紫玉门庭的福泽，怕是也活不到今日。此番颜家遭逢剧变，莞儿更是无处容身。本想着一死了之，却不料肚子里竟有了这个孩儿。我早已心存死志，但孩儿无辜，我不忍他就如此随我去了，所以莞儿才苟活至今，只求平安诞下孩儿。但是曾颜两家是万万容不下这孩子的，如若没有紫玉的照拂，这孩子定然活不下去！莞儿今日如此无礼逼迫，实在是有万般无奈！还请老夫人和表姐垂怜我母子二人！莞儿此身，感激不尽！”说罢，颜莞儿在地上狠狠地磕了几个头，直碰得皮开rou绽，鲜血长流。 “莞儿你……”云紫晨咬了咬牙，“你快起来！”颜莞儿继续磕着头：“不！表姐，您若是不答应，莞儿便在此长跪不起。左右一死，这孩儿若不得紫玉怜惜，倒不如随莞儿一起跪死在这紫玉门庭！”“你……哎呀！冤孽呀！”云紫晨恨恨地锤了锤桌子，她何尝不想收养了颜莞儿的孩子？只是如今紫玉的现状不容再有这样的波动了。颜家之事明显透着蹊跷，这背后是谁在谋划都不好说，她怎能让紫玉冒这么大的风险去惹上这种事情？！若是单纯收留颜莞儿，出于姐妹情谊，倒也不至插手太深，顶多是脱不了干系。但是这脱不了干系，紫玉还是可以应付的。若是收养了颜莞儿的孩子，那就迫使曾颜两家和背后的势力把矛头直指紫玉！这样的风险，她真的是不敢冒！如今的紫玉，赌不起！ “晨儿。”一直没有做声的玉老夫人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去把莞儿扶起来。这孩子，我紫玉门庭收养了。”云紫晨一怔：“娘，这……”玉老夫人起身，负手看着落霞湖：“晨儿，我玉氏一族传承万年，不管内忧外患，至今仍站在大陆顶端，你可知这是为何？”“晨儿不知，请母亲赐教。”“就靠这一进，一退。大丈夫能屈能伸！如今我紫玉门庭确实处在风雨飘摇之中，明哲保身无可厚非。但局势真就那么危机吗？面对危机，我们退，是不想付出无谓的代价。但是现在！人家求到我们家门口了！我们明明有能力帮，却因为不敢冒这个风险而拒绝了，道义何在？我紫玉门庭若是在这个时候退了，就再也抬不起头了！将来如何面对更大的危机？” 这一番呵斥，便如暮鼓晨钟一般，狠狠撞击了云紫晨的心灵：“母亲，晨儿明白了！退，不逞匹夫之勇；进，不惧风雨侵袭！”复又转向颜莞儿：“莞儿，你安心便是！你的孩儿，一样是我紫玉门庭的孩儿！有我紫玉门庭一天，便有这孩儿一天！”“老夫人，表姐……”颜莞儿此时早已是泪如雨下，“你们的大恩大德，莞儿今生无以为报，唯有来世结草衔环，报答你们的恩情啊！”言罢，又是狠狠地磕了几个响头。云紫晨连忙把她搀扶起来，面上有些心疼：“你呀！如此作践自己，也不怕伤到肚里的孩儿！”颜莞儿这才起身：“多谢表姐关心，莞儿无碍。” 玉老夫人笑了笑：“好了，既然决定了，莞儿你便在此安心住下，当是自己家一样，余下的就不用你cao心了。”颜莞儿点点头，眼中尽是感激。云紫晨挽起颜莞儿的手，对老夫人道：“娘，晨儿先带莞儿去处理一下伤口，好生安顿一番，过会儿再来陪您。”老夫人点点头：“去吧去吧。”待二人走后，老夫人对一旁的侍女吩咐道：“去把老太爷请来。还有，关于颜家此次剧变的所有情报，全部拿来。”“是，老夫人。” 云紫晨安顿好颜莞儿，返回栖霞阁时，玉斩天已经坐在这里多时了。“父亲，母亲。”云紫晨上前见了一礼，“莞儿那边都安排妥当了。”玉斩天点点头：“好，快来坐在这儿歇歇。”“谢谢父亲。”云紫晨依言坐了下来。玉老夫人开口问道：“莞儿那边怎么说？”“大致是这样。”云紫晨略微整理了一下思路，“大概在一年前，颜家得了一部地阶功法，不知怎的，这消息被曾家得知。于是曾家就见财起意，打起了这部功法的主意。于是他们便以莞儿作为借口，说她不能为曾家生育后代，欲要休妻。颜家为了保住这桩婚事，赔了大量银钱才算了事。但是曾家又陷害莞儿，说她怀恨在心，欲毒杀公公和丈夫，被当场识破。就这样连人带休书一起押送回了颜家。曾家便以此为由，索要地阶功法作为赔偿。颜家不允，便遭到了曾家的镇压。曾家居然一次性便出动了六名八品天行圣！颜家不敌，最后竟被吞并，成为曾家附属。莞儿她受此牵连，遭到两大家族共同追杀，后来靠着族叔的帮助，才侥幸逃到我们这里。大致就是这样。” 玉老夫人摇了摇头：“也真是可怜这孩子了。怀着身孕逃了这几万里路。”云紫晨深以为然：“莞儿她自小身子弱，不适合修炼，此番遭了这般劫难，能挺过来确实殊为不易！”玉斩天指节敲了敲桌子：“只怕这次的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一个小小的曾家，怎么会有六名天行圣？这样的阵容也唯有我们三大宗门拿得出手。但是紧紧只为了一部地阶功法……除非……那功法根本不是地阶，而是……天阶！”玉老夫人深吸了一口气，天阶功法！便算是三大宗门也要视为珍宝的功法啊：“如此一来，便说得通了！”云紫晨蛾眉微蹙：“那如今我们要如何应对？”玉老夫人冷笑一声：“如今莞儿已经到了我紫玉门庭，曾颜两家根本不敢寻上门来。而他们背后的势力……若是玉氏一族，也万万不可能寻来。相信谁也不会在这个档口上制造麻烦，给金玉可趁之机。而金玉自己也不会主动找麻烦，现在的他们，必然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若是其他势力，他们怎么敢到我紫玉找麻烦？这等于和我们玉氏一族公然宣战！所以，我们只要让莞儿母子留在我紫玉的势力范围之内，这件事就只能搁置再议。一切只有等这孩子出生、成人，再做计较了。” 玉斩天极为赞同地点了点头：“夫人分析的极是！眼下我们要做的，就是尽全力保证颜莞儿顺利生产，母子平安！也不知道这柔柔弱弱，一点修为没有的姑娘，是怎么挺着肚子，一路躲避追杀，逃到金碧城的？又是谁给她的胆子，竟然敢以死胁迫紫玉老少两代主母出手相救！”玉老夫人喟叹一声：“这就是一个母亲的力量啊！为了这个孩子，莞儿已经近乎疯狂了。现在若是有谁敢打这孩子的主意，那结果必然是死路一条！永远都不要小瞧一个母亲的力量！这力量是能够毁天灭地的啊！”云紫晨不由想到自己，暗暗咬了咬牙，若是谁敢对光儿不利，便算是赔上了我这条命，我也要他死无葬身之地！ 两月之后，颜莞儿诞下一女。 产房之中，弥漫着的尽是悲伤，完全没有新生命到来时的那种喜悦。颜莞儿双手将女婴搂在怀里，额头紧紧贴着女婴柔嫩的脸蛋，泪如雨下：“我苦命的孩儿。娘亲对不起你。娘亲对不起你啊！”云紫晨看到原本风姿绰约的颜莞儿此刻竟是形如枯槁，又想到即将面对的生离死别，却是不忍再看，心中剧痛，便伏在玉啸霆怀中放声大哭。玉啸霆轻叹一声，揽住云紫晨的双肩，复又看向颜莞儿：“唉……莞儿你且放心就是！这孩子，从今天起就是我玉啸霆的女儿！有我玉啸霆在一天，就定护得这孩子周全！”颜莞儿一听这话，咬着牙，挣扎着从床上下来，跪倒在地，怀中兀自抱着她的孩儿：“姐夫，表姐，大恩不言谢。莞儿自知命不久矣，欠你的恩情，唯有来世再报了！”言罢，颜莞儿狠狠地磕了三个响头，额上鲜血横流。 软软地瘫倒在地上，颜莞儿依然紧搂着女婴，吃力地将滴落在女婴面上的鲜血擦掉：“孩儿乖乖……娘亲，要走了，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你要乖乖听话，好好吃饭，才能长高高……”突然，颜莞儿口中吐出一滩鲜血，面如金纸，显然已是不久于人世了。云紫晨见状，疯了一般地嘶吼一声：“莞儿！”然后挣开玉啸霆的怀抱，四处乱闯：“医师呢？医师在哪啊！医师！医师！呜呜……”颜莞儿似是没听见云紫晨的嘶吼一般，费力地抱起女婴，解开衣襟，将自己的奶水喂到女婴口中，丝毫不顾着这房中还有他人：“乖宝贝，娘亲喂你吃奶啊！咳咳……”又是一口鲜血咳出，“宝贝，娘亲很幸福……很幸福……”玉啸霆此时背对着颜莞儿，双拳紧握，额上青筋暴起。云紫晨见颜莞儿气若游丝，竟已是奄奄一息了！霎时间，直直地扑倒在她的面前，膝盖关节处，已是皮rou绽开，但云紫晨却似不觉。轻轻用手擦去颜莞儿嘴角的血迹，云紫晨慌道：“莞儿……莞儿你坚持住，医师马上就来了！你坚持住啊莞儿！莞儿……”颜莞儿看着怀中正在吃奶的婴孩，嘴角泛起笑意：“我的孩儿……她还这样小……就长得这般好看……咳咳……”又是一口鲜血流出。“莞儿！”云紫晨此刻早已是泣不成声。“沐水之璎，佩之以莹。君子之意，佩之以情……沐璎，我的孩儿……她叫……颜沐……璎……”说罢，颜莞儿永远闭上了双眼，嘴角兀自挂着幸福的笑意，抱着孩子的双手，致死，都没有松开！ 琉光站在门口，始终没有进去。看着眼前这场生死离别，他的眼眶湿润了。万年前，母妃她被害得魂飞魄散时，应该也是这般吧！母妃……母妃……可恨我为什么不能手刃害你的凶手！母妃……你又怎么忍心抛下我，留我独自一人在冰冷的神界忍受了万年！母妃……九儿想您！“沐水之璎，佩之以莹。君子之意，佩之以情……沐璎，我的孩儿……她叫……颜沐……璎……”正当琉光沉浸在对母亲的无尽思念之中时，颜莞儿临终的遗言也一字不落地传入了琉光的耳朵。“沐璎？沐璎！沐璎……”琉光突然冲进了房中，目光直直地落在了在逝去的母亲怀中哭闹不止的女婴颜沐璎身上。那女婴竟然斜着眼睛，看向了琉光，突然就停止了哭闹！就在颜沐璎看向琉光的瞬间，二人目光交汇。只一眼，琉光就确信，眼前的颜沐璎，分明就是神界的神女沐璎！看这个情形，必然是沐璎自己主动要求下界的！琉光的心狠狠地抽动了一下，最难消受美人恩。如此重情重义的女子，默默守护了自己千年，如今更是不顾一切，甘愿自贬，来到人界。自己当真还要拒绝她吗？当真还要让她继续等下去吗？不！沐璎，这一世，我琉光，定不负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