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旧茶新烹
一个头绾飞云髻，鬓插木兰簪的女子以袖遮唇，痴痴笑道：“我是急不得了，便得罪嬷嬷，自报家门了。” 韩嬷嬷笑道：“是我怠慢了姜玖姑娘。” 被称呼为姜玖的女子旖旎地走到众多小宫女面前，仔细地审视着每一个小宫女的面容，腰身。 “历年的岁选，姜玖也是见的。却从不见如今年这般优异。今年的丫头们各个腰身纤细，貌美如花，当真是欢喜个人。”姜玖夸张地笑道。 这话听在韩嬷嬷耳里，自然是受用。韩嬷嬷微笑道：“你若是看中了哪几个，待亲蚕礼后，你也可留用几个，以充你那乐工坊。” 姜玖连连摆手，道：“嬷嬷真是慧眼识人，这些丫头都这么优异，我怎么能留下她们在我那准备礼乐的工坊里做事？丫头们要进，也得进那王城的乐府啊。” 韩嬷嬷朝众女道：“还不快见过姜玖姑姑。” 一众小宫女齐齐道：“见过姜玖姑姑。” 穆连云拿起大戒尺走到一个小宫女面前，道：“曼霜，年方十二，秦地栎阳人。” 梳雪、百香、约素、浅笑、姜玖五个工坊的掌事姑姑仔细地审视着小宫女曼霜。 “这丫头我要了。”表情淡漠的饰工坊大宫女，掌事姑姑百香道。 曼霜激动地朝百香俯身，道：“谢姑姑。” 坐在一个长条大案几后的几个宫女俯身，将曼霜的名字记录在竹简上。 大戒尺指向恭顺的璎珞，穆连云道：“璎珞，年方十四，秦地南郑人。” 话音刚落，梳雪朝百香等人微笑道：“姐妹们，梳雪得罪了。这璎珞丫头，我梳雪要了。” 浅笑笑道：“梳雪姐向来谦让，今天为何要抢了这丫头？” 梳雪走到璎珞面前，道：“选试时，我便知道这丫头不仅有着一双巧手，更有一颗良善的心。”目光灼灼地望着璎珞的眼睛，梳雪接道：“我相信这丫头的双眸是分辨得清什么是真正的美。” 姜玖一甩袖子，道：“不过是一个丫头，梳雪竟然说出这么多道道来，也难怪是夫人们面前的红人。” 浅笑道：“梳雪姐得了夫人们的宠爱，那是因为梳雪姐的手工最好，绣制的礼服哪一件不是夫人爱不释手的精美之物？” 见几位掌事姑姑你一言，我一语，话中有话，韩嬷嬷面色一沉，冷哼道：“尽快吧，这一百多个丫头，若是这样的速度分派下去，怕是要近夜色了。” 众人见韩嬷嬷面露不悦，立即收了声。 站在队列中的卓文清通过这短暂的一幕，立即明白了这五大工坊的掌事姑姑的性情和之间利害关系。 这叫做梳雪的掌事姑姑看来凭借精湛的手艺，不仅得到了夫人们的宠信，更是韩嬷嬷面前的红人。 由于得了宠信，梳雪也就得了其他四人的暗嫉。宠信和暗嫉从来都是相伴而生。 百香为人淡漠，冷峻，这样的性格能坐到饰工坊大宫女的位置，想必是有绝佳的技艺和才能，否则难以得到内务府的信任。 姜玖对梳雪姑姑的嫉妒之心是赤*裸*裸和公然的，是什么力量让她在韩嬷嬷面前有恃无恐表露出嫉恨之情？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着。 一名负责记录名讳的宫女站起身来，将记满了姓名的竹简展开。 “璎珞，衣工坊；青桔，膳食坊；绾歌，乐工坊；红芷，饰工坊；柳清颜，器工坊；齐华，器工坊；白怜，膳食坊……” 柳清颜微微侧过脸庞，望向卓文清。 虽然平素没有太多交往，卓文清还是朝这个十五岁的新进宫女露出善意的笑。 见卓文清朝自己微笑，柳清颜亦回以笑容。 无人知这个面若桃花的少女正在心中暗暗诅咒着。 “真是冤家路窄，齐华，既然入了同一工坊，也就莫怪我了。” 当全部小宫女分派完毕，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 “嬷嬷，青桔不解。” 众人的目光齐齐落在一脸稚气和疑惑的青桔身上。 穆连云冷冷地望着青桔，不等大戒尺落在青桔身上，韩嬷嬷道：“好了，让她把话说完。” “嬷嬷，我们一百零一个人分在五个工坊，从事不同的活计，那如何评判我们谁的技艺最高呢？用什么衡量呢？”青桔歪头道。 韩嬷嬷微微点头，道：“你们所完成的礼服、饰品、器物、膳食、乐工就是最好的技艺展示，夫人们对这些物品的评判就是最后的结果。” 顿了顿，韩嬷嬷接道：“在这森森王城里，王上们的话就是这天地之间的准则。” 众女会意过来，齐齐道：“奴家明白了。” …… 永延馆。 庄夫人庄妙虞坐在花朵繁复，制作精美的织毯上，仔细地看着描画在绢帛上的一个女子的画像，久久不言。 宫女正梅和几个寺人匍匐在地。 轻轻将手中的绢帛放在金银彩绘的漆案上，庄夫人深深叹息一声，道：“绾歌，你莫要怨我将你一个弱女子卷了进来，要怪就怪你的容貌与太子心中所念之人太过相似。” 宫女正梅劝慰地说道：“夫人，她若真的得了太子的宠爱，也是幸事。即便没有我们推波助澜，细心谋划，她和公子武稼也是苦命鸳鸯，是走不到一起的。 毕竟那场大火是俪夫人所放，对绾歌，俪夫人是抱着必杀之心的。” 看着宫女正梅和几个寺人，庄夫人道：“一切按谋划的进行吧。” 众人叩首，道：“是。” 庄夫人站起身来，走到窗前，看着窗外一轮明月，道：“旧茶新烹，人还是那些人，只是味道不同了。” …… 章台宫。 空旷的宫室内燃着大量的熏香，袅袅的熏香熏不走草药的味道。 年老体衰的秦昭襄王嬴则躺在巨大的大床上，不断地气喘着。一名年迈的妇人坐在床边，小心翼翼地将调羹递送到这个秦国的大王的唇边。 苍白斑驳的大手艰难地举起，将白发苍苍的妇人的手推开。 妇人无奈地摇头。 站立床边的一名五十岁的寺人低声道：“大王久卧床榻，想是憋闷了。若是公子在就好了。” 话音刚落，妇人抬起头来，惊喜道：“伍右，你在说稼儿吗？” 寺人道：“大王最宠的便是公子武稼了。几日前，公子每天都会来章台宫，这几日，不知是何事耽搁了，却是不见来。” 白发苍苍的妇人抓住秦昭襄王的手，道：“唤稼儿过来陪伴几日，可好？” 身体虚弱，不断喘息的秦昭襄王微微点了点头。 妇人看向寺人，正色道：“伍右，即刻去兰池宫，召公子武稼到章台宫随侍床前。” 五十岁的寺人伍右俯身道：“是，夫人。” 见寺人伍右走出宫室，妇人的泪水涌了出来。 秦昭襄王嬴则缓缓地抬起手来，轻轻为年迈的妇人拭去泪水，道：“八子——” 被称呼“八子”的老妇人一把抓住秦昭襄王嬴则斑驳苍老的手，哭泣道：“大王，大王——” “莫哭，我嬴则还不老。”秦昭襄王嬴则艰难地说道。 “不老，大王不老。”老妇人痛哭道。 空旷的宫室内回荡着这位叫做唐八子的夫人的哭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