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十一看不见的交锋
群山之巅，阿尔塞宫。 与彼方的残酷的战场不同，这座恢弘的殿宇之中却是一派祥和，衣着光鲜亮丽的贵族们彼此举杯交错，打扮娇嫩可人的淑女们聚在一起咬着耳朵，各式各样的美味佳肴被踏着优雅步调的俊俏小伙与美丽姑娘们一一呈上，往日庄严肃穆的阿尔赛宫，此时没有相互攻诋的王公大臣，有的只是一片欢笑的海洋。 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莱昂，”王座上的老人伸出手，将大殿之中的风景分享给身侧的旧友，“你看，我这次为你筹备的宴会如何？场面够大，够出乎预料吧？我可是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你身边的诸位骑士汇聚一堂的日子，不要怪我之前没有通知你，这是为了给你一个惊喜。” “感谢陛下的宠渥。”身旁头发斑白却不显老态的魁梧之人答道，眸光幽深，看不出喜怒哀乐，“不过，其实不必如此劳民伤财，大动干戈。” “没事，每天身侧那些个大臣贵族严肃古板的面容，连我看就了都腻味，更何况是那些年轻人，这次刚好借着为你举办聚会的名义，让大家都趁这个机会好好的放松一番，享受享受青春的滋味。”群山之巅的王者摆摆手，意味深长的看着他，“该不会，你是不想你麾下的骑士们好好的休整一番吧？” “哪有，”莱昂笑了笑，眼里却没有丝毫笑意，沉静如一滩死水，“我自然是希望我麾下的这帮小伙子能好好的放松一番，边塞苦寒之地那种艰辛cao劳我年轻时候深有体会，但这可不是他们松懈的理由。” “噢？”王座上的老人流露出好奇的神情，“看样子你把他们调回来有特别的理由？” “我听闻公国的东南有一支类人种近期表现十分活跃，担忧放任它们活动会危及社会的安宁与百姓的安康。”莱昂说道，语言中好不忌惮的流露出沙场百战杀伐的铁血气息，“于是我召集我麾下的骑士们，打算将它们一举剿灭。” “是吗？”老人举杯，轻饮一口，“可是我听闻你是为了庆祝六十大寿？” “有这方面的原因。”莱昂点头，“他们带来的胜利消息以及敌人首级对我而言是最好的生日礼物——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抱歉，”老人平静的说道，“打乱你的计划了。” “没什么，陛下为我举办的这场大宴令我非常感动。”莱昂说道，嘴角微微勾勒起一个弧度，“并且这对我的计划没有太多损失，前些日子我聘请了‘峰峦’佣兵团去剿灭那些类人种，将由他们代替我麾下的骑士们去执行这项任务——算算时间，他们差不多该把那些怪物清理干净了。” “是么……”老人应了声，“是有着佣兵之王之称的艾方索麾下的‘峰峦’么？” “没错，”莱昂点头，“陛下也听闻过这个粗鄙之人？” “他可是你的那个伫立于群山之巅的男人称号最有力的角逐者，”老人含笑说道，“多多少少我也有所关注，只是没想到他会被你请动。” “哪里，伫立于群山之巅的男人自始至终都只有您一个人，我不过是被其他人谬赞了而已。”莱昂摇了摇头，将杯中之物一口饮尽，“一如传闻，那家伙是个火爆脾气，差一点没有请动他，只是还好我这张老脸到底还有那么一点用处。” “噢。”老人轻轻的应了声，没有说话。 气氛一时有些沉闷。 ——直到。 另一个声音的插入：“陛下，在这样欢庆的场合，理应有些节目助兴。” 说话者是与莱昂一道分列在群山之主旁的一名年轻人——当然，年轻是相对两名老人而言，就外貌上来说大约处在三十与四十之间，是那个男人的身体素质渐渐走下坡路的时段。不过他那精力充沛的样子以及那绅士意味浓厚的两撇小胡子，在两名老人的衬托下，第一眼看上去确实会显得年轻味十足。 “萨贝拉卿，此言甚好。”王座上的老人颔首。 ——此人的全名是萨贝拉·阿斯纳。 是位于群山之国权力巅峰的年轻人是三王家之一阿斯纳家的家主，是有着狡狐之称的大商人、大贵族，是个无论如何都不容小觑的家伙。只是由于阿斯纳家的直系血脉数百年之前业已断绝，现在的家族由偏远的旁系血脉继承，所以与艾伦斯贝尔家不同，仅仅只有百年的积累，阿斯那家尚不具备具备角逐王权所必须的实力与威望。 “有劳了。”莱昂也说道。 萨贝拉的身份在这里或多或少有些尴尬，相比较于两位一言一行都可以使群山之间掀起一阵风暴的两位巨人，他的声音太过微弱。然而这种微弱只是相对而言，拥有三王家身份的阿斯那家在王国的影响力是毋庸置喙的，在狮心大公与群山之主的对立越来越尖锐的现在，他的态度足以左右时局的变化。 但直到现在，他都没有表态的意思，一直游离在两方之间。 或许是商人待价而沽的本性，或许是贵族明哲保身的考量，他始终都在二者之间扮演着和事老的角色，竭力维持着双方的平衡，弥补着双方的裂痕——然而关于他的真正想法，真正态度，除了他自己以外，没有任何人知道。 谁也不清楚，当均势被打破，胜利的天平开始倾斜之际，他到底会如何抉择——是为胜利者身侧，为王者的冠冕增添一道荣光，还是站在失败者那边，替自己争取到更加优渥的筹码？正因为如此，无论是王座上的那名老人，还是有着狮心大公之称的莱昂，对他都抱有异乎寻常的警惕。 ——没人希望，当胜利唾手可得的时候，有人横插一足。 但警惕归警惕，同样也没有人希望将这一位，以及这一位所代表的势力推向另一边。 “既然如此，那我就献丑了。”这名既是大商人，也是大贵族的小胡子拍了拍手，“当听说陛下想要为莱昂大人庆祝生辰的时候，我就开始筹备这个，请的是王国之中最优秀的作家连夜编写出的剧本，希望两位能够喜欢。” 身旁的两人皆是应了一声，没有说话——具体的评判肯定要等戏剧开始之后才能做出，不然恭维的就显得太过刻意。 “请稍后，”稍稍等了一会儿后，原本预期的大戏依旧没有一点影子，萨贝拉不无歉意的说道，“还要等和王宫们的侍从们沟通好。” “无妨，”王座上的老人摆摆手，“萨贝拉卿有这份心就好。” “我倒是在期待着剧本的内容，”莱昂说道，“特洛法尔可是我最喜欢的剧作家。” “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可以预先给两位打个招呼。”萨贝拉微微眯起眼睛，将自己眼神中的情感隐藏好，“是一个关于三兄弟之间的故事。” “三兄弟？”老人抬了抬眼，不无好奇的问道。 “没错，”小胡子的男人点点头，“有关一个家族三兄弟的故事。” “那我真的很想看一看，故事的最后结局。” 王座上的老人平静的说道，随后朱红色的帷幕徐徐拉开，整个大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贵族们以及淑女们终止了各自的谈话，皆是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等待着戏剧的开始——而后在悠扬的小调声之中，主人公不急不缓的登上了舞台，用那如百灵鸟一般多情的歌喉，以悲怆的语调将曾经发生在这片土地上的故事追述。 那是瓦伦特亚家族的悲剧…… 那是三兄弟之间的悲剧…… ——主人公的两位兄长为了家族的继承权彼此仇恨攻诋，在一次次的争斗之中家族的势力一点一点的衰弱下去，而两人却一无所知，直到瓦伦特亚家族的宿敌埃尔默家族察觉了他们的虚弱，趁两兄弟大打出手之际，发动了突袭，覆灭了这个古老的家族，只余下家族中目睹这一切最小的弟弟跪倒在残垣断壁上默默哭泣。 “这是你的意思？”老人没有继续关心戏剧的内容，只是看着身侧那名小胡子男人。 “编写剧本的是特洛法尔。”阿斯纳家的家主摊开手，一脸的无辜，“在他完成之后我才有机会过目的。” ——尽管他这么说着，但这个有着鲜明的政治隐喻的剧本，怎么看都不太可能是一名戏剧家无意之中写出的，其间肯定充斥着他背后那批人的政治诉求。 也就是说，借着这个剧本，三王家之一的阿斯纳家隐晦的表达了自己的政治意愿。 对此，王座上的老人只是眯起了眼：“这个剧本……写得很好。” 但随即狮心大公无比默契的顺着他的话锋说道：“但戏剧永远只是戏剧，家族其实与人一样，只能有一个脑袋，也只能有一个声音。” “是吗？”小胡子的男人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容怎么看怎么充满了苦涩的意味，“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剧作家毕竟不懂政治。” “嗯。”两名身处群山之国权力体系最顶峰的老人只是淡漠的应了声，没有说话，也没有看渐入佳境的戏剧，只是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直到大幕落下，掌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