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四十再启程

    莫妮亚很忙，非常非常的忙。

    自那场惨烈的战斗过去已有五天，精灵们在捡殓起烈火余烬中的骸骨后，没有在这片承受了太多痛苦与苦难的土地上停留，也没有前往那似乎触手可及的群山之巅——元气大伤的精灵使团远离了官道，远离了人烟，在一座不起眼的山峦之上休养生息，如受伤的野兽一般，默默的舔砥着伤口，等待着时光的流逝。

    而在等待中，最繁忙的人，正是莫妮亚，正是小小法师。

    按正常的恢复速度来说，不论是遍体鳞伤的精灵战职者，还是被神罚之焰灼烧的惨不忍睹的伊思达梅尔，想要消弭伤势恢复战力，至少也要十天半个月的时间——但好不容易才将敌人调动的有生力量予以歼灭，他们可没有那么多时间去等待对方重新征调人手，从容的布下一道道防线，埋伏在途径的各个角落。

    时间就是生命。

    人类的这句谚语用在此处无疑是极其合宜的，为了更好的应对群山之巅必然存在的风险，每个人的状态都必须要在几天之内调整好，而后在敌人所征调的力量尚未赶赴之时，一鼓作气的冲开群山之巅的大门，拜谒那位王座之主。

    而想要快速的调理好伤口，除了对草药的处理以及调制外，法师同样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在精灵之森，莫妮亚曾花过大气力专研帝国时期的自然法术，第一纪元遗留下来的法术大多华而不实，但唯独在医疗领域有着独特的见解。也算是得益于此，她的治愈能力比起一般的神官弱不了多少。

    所以，很自然的，精通治愈类法术的小小法师，再一次的被抓了壮丁。

    战斗结束后，等待她治疗的总计有十二人——这些人再加林中长者克劳斯，精灵公主伊西斯以及她自己，便是目前精灵使团所剩下的所有人。

    嗯……还要加上两个拖油瓶——盖博的小白脸以及他的小女仆。

    然而就算是这样，还活着的人加起来也没有二十人，与最开始时四十多人的浩大队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每次看到这个这个惨淡的情形，法师总是会想起那一张张消失在火焰中的熟悉面孔，想起那曾经替她挡下致命剑光的那名精灵护卫——直到她再也无法睁开双眼后，莫妮亚才有机会通过其他人了解到她的名字。

    可惜，太晚了。

    不止一次，她在夜色里注视着熊熊燃烧的篝火，幽幽一叹。

    ——逝去的一切皆不可复返，逆转生死命运，即使在最古老最玄奇的传说里也不曾实现。

    ——归根结底，她所能把握的，唯有当下。

    如此想到，莫妮亚小心的解开缠住伤口的绷带，注视着那触目惊心的伤口，粉唇微微开合，神秘而空灵的咒文之歌在小小帐篷中萦绕，象征生机与活力的翠绿色光芒自法师那略有些苍白的小手上亮起，隔着一层空气轻轻的抚摸着才刚刚开始愈合的血痂，时间就这么缓慢的流逝着，光芒渐渐趋于微弱，鲜血之痂也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硬化，并在光芒彻底泯灭之前从伤口处崩裂脱落，裸露出大片大片的粉嫩。

    “好了。”

    用衣袖轻轻擦拭额头上沁出的汗珠，法师脸色苍白的说道。

    治愈类法术，自然之愈。

    这正是她刚刚所使用的法术。

    对于这个法术，莫妮亚简直熟悉的不能再熟悉——这几天以来，她一直在反复的吟唱、使用，包括伊思达梅尔在内，十来个重伤号目前已基本痊愈，现在她手上的这个，是最后一名需要她救治的伤者。

    换而言之，再一次出发的时间已然临近。

    然而，即便如此，法师也仍旧无法松开心底那根绷紧的弦——她在完成治疗之后，她根本没有哪怕分毫的时间去休息、放松一下——作为使团的随行法师，她必须立刻将这里的情况通报，并参与决策。

    如果是旅途刚刚启程时的小小法师，一定会为这繁重的负担而抱怨上两声，但经历过几场生死，在亲眼目睹同行精灵那视死如归的气概，明悟了他们到底抱有何等的觉悟后，她也或多或少的有了改变。

    作为被托付性命之人，她可没有资格懈怠。

    莫妮亚起身，微微有些踉跄——这不仅是因为连续的高强度施法，透支了她的体力，更是因为之前战斗中连续越阶施法的后遗症一直没有痊愈——哪怕是在吟唱法术的时候，她都必须分出部分精力和深入灵魂的痛苦做斗争，以维持法术的稳定，不然别说自然之愈，就连一个最起码的戏法她都施展不出。

    越阶施法，从来是施法者的大忌。

    事实上，当以艾尔嘉·法斯坦之身行走于世的高阶法师看到越阶施法的小小法师第二天像个没事人一般一清早就从床上爬起，并毫无障碍的替重伤的伊思达梅尔施展治疗系法术的时候，整个人瞬间都凌乱了。

    ——开什么玩笑！这像是越阶施法后的人吗？精灵的法师都是怪物么？

    可惜的是，莫妮亚根本就不知道这名金发的女仆其本质上是一名高阶法师，对于当时女仆所流露出的惊诧莫名的表情，小小法师想当然的没有多想，认为那是对方第一次看到治愈类法术下意识的反应——她对她的感应能力可是相当的信任，根本就没有思考过以太视觉被欺骗的可能，不然当时的场景一定会相当有趣。

    只是错过了永远是错过了，直到被卷入群山之巅的那个漩涡之中，莫妮亚才慢慢知道，奥古斯学派的存在，以及……在这山峦起伏之间，到底酝酿了一场怎样的风暴。

    当然，那是之后的事情了。

    法师现在所需要思考的，自然只有一个，那就是如何平安的抵达群山之巅。

    礼仪性的敲了敲马车的门框，随后拉开车门帘，坐在伊思达梅尔与克劳斯之间。

    “伊西斯呢？”略微皱起眉头，她问道。

    “公主殿下还要照顾伤员，”回答她问题的是林间长者，只见克劳斯摇摇头，继续说道“还记得第一次战斗时负伤的那两人吗？其中一人在这次战斗中为了保护伊西斯殿下而战死，剩下那个无法战斗的孩子很自责，又闹起矛盾。”

    “自责？”莫妮亚略微沉吟，很快便明白了因由何在——当其他人都在浴血奋战的时候，却只能在一旁无奈的看着，还成为了拖累——任谁遭遇到这种情况，心里都并不好受，尤其是同伴还战死在她面前。

    等等！战死？

    是她啊……

    法师忽然想起，马车内那名失去双腿以及女儿的母亲，心中不由涩然。

    “嗯，对殿下也算是一种锻炼。”克劳斯点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问道，“莫妮亚阁下，你那边的伤员都处理好了吗？”

    “基本无碍。”法师回答道，“如果需要的话，明天就可以启程。”

    “明天的话……应该还来得及。”一直没有说话的精灵剑士——眉毛头发都被烧了个精光的伊思达梅尔说道，他的声音略微有些喑哑，看上去还没有彻底的恢复，“从时间上来，群山之国的贵族们没有三五天是不可能能够调集埋伏的力量，而且我相信群山王座上的那一位多多少少也会有一些制衡的手段。”

    他假定的前提是伪装成友军的那支骑兵团并没有覆灭，能够及时的把消息传递过去。只是这个假设本身就是一个伪命题，第二军团第一兵团早已被深埋土中不见天日，根本没有能力传递消息——教会派贵族那边，虽然能够猜到骑兵团最后的结局，然而就算猜到，没有得到具体情报的狮心大公，也不敢贸然行动。

    “我也赞同。”林中长者附议。

    “既然如此的话，那就明天动身。”莫妮亚没有否认，一方面是她暂时也没有更好的方案，另一方面则是她已经太累了，现在虽说不算早，但好歹可以有个理想的睡眠，“从我们这里到群山之巅，大约要几天时间？”

    “三天。”伊思达梅尔说道，将视线挪动到克劳斯身上，“长者，还是要劳烦您把我们讨论的内容告知公主殿下。”

    “愿为此命。”林间长者没有回绝——其实按道理来说，同为女性的莫妮亚去做这样的事比较好，可是这些天来小小法师的辛劳大家都看在眼里，像这种其他人能代劳的事情，帮一把手也是好的。

    毕竟……还是个孩子。

    尽管已没有谁真的会把她当一个孩子看待。

    “好了，就到这里结束了。”身为首领的精灵剑士拍拍手，而后起身，“大家早点休息。”

    “嗯。”莫妮亚淡淡的应了声，这句话是对谁说的她当然清楚，以她的立场而言，也不存在什么拒绝的理由。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始终萦绕在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