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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六章

    越国位于海边,如果以后世的地理来算,国都便在临平附近。叶行远想起真实的世界之中,自己正在这附近与倭寇鏖战,不由也只能感慨世事多有巧合。

    此时地势与三千年后还大不相同,这里是一片大湖,隔开了吴越边境。越国要攻打吴国,要从湖边南面绕过,再折而北上。

    退军之时,当然也是遵循这一条路线,十万大军沿着湖边一路南下,再折而向东,直达越都。

    越国人认为叶行远是造成他们这次远程失败的罪魁祸首,尽管最后他们敲诈了吴王大批的金银财物,掠走了许多吴国女子,也算是满载而归,但是越王死在战场上,对于这些勇士来说,也是极大的耻辱。

    他们迁怒于叶行远,虽然明面上不敢如何虐待,暗地里却各种小手段。

    作为士大夫,叶行远本该有一辆马车,但越军借口牲畜不足,只给了他一头毛驴。这毛驴又瘦又小,哪里拉得动车子,叶行远大多数时候只能步行。

    除此之外,每日粮食,供应也是不足。各种干粮,都是霉烂之物,有时候还供应不及。随同叶行远南下的仆人阿大愤愤不平,想要去找越军主官理论,却被叶行远阻止。

    叶行远劝道:“这本来就是上面交待下来的,便是去为难他,也无非自取其辱罢了。这等小处,又何足道哉?”

    他本来就不是多讲究的人,又身轻体健,便自己行走也是无妨。至于食物,他与那些越军小兵相处好之后,也可以交换些许,至少并无饿肚子之虞。

    这种事本在他意料之中,而圣人也有交待,这之后的二十年,便是他体悟“节”之德的关键时刻,这些小事,或许就是磨练他品格的机会。

    阿大心中不忍,涕泣道:“二公子自小养尊处优,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人人尊重,如今却受这些莽夫侮辱,真是”

    钟家乃是上品世族,与吴王谱系同属一支,历代为官。钟奇含着金钥匙出生,小时候的日子自然过得悠闲自在。后来在吴国政变之后,虽然近似软禁,但也从来未曾在生活待遇上吃过苦头。

    这与叶行远相比还大不相同,想到后来他在湖边牧羊二十年,甘之如饴,叶行远心中不禁也暗暗佩服。

    也许这就是他拥有“节”之德的明证,并不是因为他忍受生活的苦难,而是从容的面对苦难,消解苦难,并且仍旧积累着不断向上的力量。

    叶行远若有所悟,翻开春秋,细细读之,感悟圣人的心意,不去计较那些有的没的。

    走了半月有余,撤退的大军方才回到越都。越王刚死,留下好几个成年的王子,过于继承人还得争上一阵子,一时间也无人关注叶行远,他被关在城郊的一处宅子里面,任他自生自灭。

    直到三个月之后,诸王子之争终于有了结果,新一代越王登上王位,这才想起来这位越国的公敌。

    越王本性是个残忍的,便问臣下道:“钟奇乃是害死先王的罪魁祸首,如今既然落到了咱们手里,那便不能轻易饶过他,不如将其千刀万剐,明正典刑,以为先王复仇?”

    臣下大惊,忙谏道:“大王不可!钟奇虽然可恶,但他是圣人面前挂了号的人,圣人绝不能容咱们妄杀。若是杀了他,只怕越国危矣!”

    圣人到底对叶行远到底是什么态度,他们并不敢打包票,但是圣人的声威,是越国大军都亲眼目睹的。他们绝不敢冒着激怒圣人的危险去害死叶行远。

    越王恼道:“不能杀他,将他留在越国何用?还要白白浪费粮米养他!”

    臣下琢磨道:“虽然不能杀他,但是既然为人质,大王要拿他初期容易得很。这般士大夫,心气骄傲,折辱几次,说不定就自己病死,到时候圣人可怪不得我们!”

    越王拍掌大赞道:“此计大妙!既然如此,爱卿可有什么妙策,可以狠狠折辱此人?”

    臣下苦笑,想了一阵便道:“越都城外大湖,湖边都是愚蠢乡民聚集之地,不若就将钟奇赶到此处,让他与愚民奴隶为伍,日日耕作,他定不堪受辱!”

    在他们这些食rou者看来,让一个细皮嫩rou的士大夫下地劳动,接触种种脏污之物。这就是极大的侮辱。

    又有人附和道:“耕作也就罢了,不若令他放牧牛羊,这才是最下贱之人的劳作。堂堂钟家子嗣,行此鄙事,令祖宗蒙羞,大约他坚持不了一日,说不定就要自尽!”

    越王大喜道:“自尽不算是咱们杀他,圣人也怪不得咱们?既如此,便依众爱卿之言,让他滚去大湖边沼泽牧羊!”

    一句话就定了叶行远的命运,当日下午,叶行远从凶悍的使者口中得到了这个消息,不动声色,只淡然接受。

    这本来就是属于钟奇的命运,叶行远早有所料,并不意外。

    阿大哭天抢地,喊着有辱斯文,但也无可奈何,只能收拾东西,陪着叶行远一起前往大湖沼泽。

    这时候的大湖比三千年后还大许多,更有出海口,春夏之时,海水倒灌,湖水都变得有些咸涩。因此湖边形成了一片沼泽,甚为凋零,与江南春天的繁盛不同。

    此时的江南人口稀少,尚未完全开发,这一大片地方还未成为良田,只有少数人在工作。沼泽附近更是不适合种植,叶行远被命牧羊,就每日在湖边往来,只有一支小队看着他,也看得不甚紧。

    阿大陪着叶行远放牧了几天,看着叶行远亲自赶羊,更是痛哭流涕,恳求道:“公子,如今越国人也不注重此地,不若我想办法找条船,我们穿过大湖,回返吴国,再谋求他路如何?”

    叶行远摇头道:“别的地方也就罢了,吴国肯定是回不去了。”

    被越军队吓破了胆的吴王要是知道他回返,说不定就亲自下令抓人,再把他送回来。叶行远虽然不怕,但也不想浪费这精神。

    阿大知道公子对吴国已经彻底失望,便又问道:“如今天下诸国纷争,都纷纷招揽贤才,公子这等本领,何不投于他国?”

    叶行远又摇头笑道:“时机未至。”

    由于圣人展现出的神通,令诸国都是艳羡不已,一人可镇压千军,这是何等的本领?他们知道圣人恪守君子之道,效忠于周王室,绝不可能被他们招揽,便想尽办法招揽奇人异士,想要找到强国的另一条道路。

    北方燕国国君,铸造黄金台,千金市马骨,想要招揽贤才。据说已经得了几位大贤,后来兵发齐国,打得齐国几乎没了火种,就是不久之事。

    可惜此时乃是圣人当政之时,纵然有千军万马,纵然有天生大才,想要吞并他国还是绝不可能。圣人后来派出弟子前往齐国,以火牛阵打破燕军,又将齐国从灭国的边缘挽救了回来,促成了燕、齐的合约。

    从此之后,天下人就知道,圣人不同意未经王室批准的战争。

    这之后的二十年,是乱世中难得的平静。

    要到二十年之后,圣人由于下一任天子的排挤,挂冠而去,周游列国,重新寻找天命。这才天下大乱,诸国吞并,大鱼吃小鱼,春秋乱世终结,进入了大国博弈的战国时代。

    最后秦国得圣人授予的天命,横扫六合,一统天下,是为秦始皇,奠定了三千年大一统的根基。

    钟奇被吴王接回吴国,励精图治,三年反攻越国,绝其祭祀。那也是二十年后的事。

    现在钟奇就算是到其他国家,能够做的事情也有限,在圣人的秩序下,就算是他也只能默默服从。

    阿大苦劝不得,只得作罢。

    叶行远也并不在意这样的生活,就早出晚归,每日放牧羊群,读书、遥望湖光山色,感悟天地至理。

    他自来到轩辕世界,还从未有这种悠闲清净的时光,几年中并无动作,积蓄灵力,只觉得心中的一层桎梏就要突破,但还不知道要从哪里突破。

    一开始,看守的越国人还时时向上汇报叶行远的动向。越王听说他过得悠闲自在,心中不满,还曾派人几次来刁难,但叶行远都巧妙的应付了过去。

    后来时间一久,善忘的越国人也不太记得他,干脆就把他仍在大湖边自生自灭。看守的军士越来越少,后来更是很少到湖边的沼泽地来查探。

    叶行远乐得悠闲,他苦读春秋,若有所悟,但对“节”之一德,始终却还有些不明之处。

    毕竟对他来说,他与钟奇的思路与经历完全不同,一开始的选择他便与钟奇完全不同。直到现在,他仍然不理解钟奇的选择到底是为什么?

    带着这种不解,就更难理解“节”的含义。

    这与面对颜无邪时候的考验一筹莫展还不同那时候是因为颜无邪自己都未必掌握了“和”的真意,而现在,则是叶行远与钟奇对“节”的理解不同。

    偏偏他现在还占据了钟奇的身体,这该如何继续下去?

    叶行远坐在湖边,冥思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