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对于“人”来说，分娩时的疼痛是一种“代价”。 为了解放双手、直立行走，而将骨盆变得更小的代价。 为了获得智慧、先天有灵，而将头颅变得更大的代价。 相对于很多哺乳类生灵来说，人族的生灵实际上是十足的早产儿——因为若是按照那些动物的标准，人族发育完全的话，那脑袋就已经无法通过产道了。 很多哺乳类生灵的幼崽生下来就能走，便是这个原因了。 人族必须在发育不足的情况下就从身体里出来。 否则，脑袋的尺寸就太大了。 而为了将胎儿挤出阴宫，所有的胎生生灵，都演化出了一套特殊的机制。 通过自身激素，造成“疼痛”的感觉，促进阴宫的肌rou有规律的收缩。 艾轻兰很早就学会如何修改自己对于疼痛的知觉。她也能够忍受自己身体破碎的疼痛。对于其他产妇来说，产道撕裂一类的致命的疼痛，于她而言不过是拂面清风。 但是，这一份自发的疼痛，却是她未曾防备的。 本能背叛了她的意志。 而分娩结束之后，看到婴儿的瞬间，她的身体却又飞快的遗忘了刚才的疼痛，甚至用另一种情感将之覆盖。 即使她的思维当中，从来就没有出现过这个婴儿。 或许会有很多门外汉觉得，一旦人们承认了“母亲血脉根须”“mama血脉根须”的存在，就会使得每一个母亲为自己儿女所作出的一切牺牲、奉献，都变成了一种由血脉本能所驱使的、无意义的行为。就好像预先上好发条的机关人一样。 今法仙道理念从来都是“后天灵慧优于先天本能”。而可以预见的是，在与妖族文明接触之后，关于父母爱的传统观念将会进一步消退——因为妖族文明的理念是“战胜先天本能”，而他们在绝大多数情况下，都不会对自己血缘上的父母、子女存在感情。 但是，对于研究过某个血脉根须的艾轻兰来说，这反而不是问题。 即使是本能所驱动，那也是发自内心的情感。 她真的喜欢这个孩子。 发自内心的。 ——更何况，那个血脉根须还和某种肿瘤呈正相关呢，可没有那种思想说“母性”是从肝生发的。 天生峰的妇科圣手们很快就收拾妥当，用一张薄薄的被单将婴儿裹起来。这张被单也是特质的，上面的符阵能够将温度恒定在新生儿体温附近，并能够自行调节。另外，它也有一定的抵抗能力。 一位满头银丝的慈祥女修抱着孩子，走进辰风艾轻兰夫妇身边，将婴儿轻轻放下，用一种透着由衷快乐的语气说道：“恭喜二位了，是个男孩子，很健康。” “真的吗？”艾轻兰眨眨眼：“他……那个，着床的时候我没有注意，后来又乱七八糟的……然后我还破天关了，这个，嗯，这个，真的没有问题吗？” “嗯，确实有一股灵力潜藏在他的体内，并且带有你元神法域的特性，但是这段灵力却非潜伏在他的经脉之中，而是沉浸在骨骼之中，膏肓之内，偶尔顺着血液流转rou身，却是和一般的元神女修产子有所不同。”女子笑道：“这应该不是坏事。孩子也不需要和你修炼相似的功法。如果放在万年之前，他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先天道体。” “这样啊。”艾轻兰拍拍胸口：“嗯，太好了。” “由于这一段灵力，他甚至比一般的婴儿更加健康。”女子说道：“我们现在就不打扰你们一家了，但是最近几个月，若是你有空的话，不妨跟我们聊一聊，我们希望能够更深入的了解这一现象的成因——或许这就能够避免元神期女修生育的尴尬境地。” 元神法域统一了人的所有，rou身、魂魄、智慧、修法，全都囊括了进去。元神期修士的任何生理活动都带上了修法的痕迹。这就使得元神期女修很难不影响自己的胎儿。 但偶尔还是会有女修情难自禁又不愿意堕胎。这也是天生峰妇产科需要攻略的难题之一。 艾轻兰只是愣愣的点点头。 她对于周围的变化并不是全无知觉，但主体意识却始终混混沌沌——她根本就没有适应自己身份的转变，现在还没反应过来。 但是，看到身边的婴儿，她却本能的伸手去抱。 然后被银发女子敲了敲手腕。 “怎么能这样抱孩子？来，我给你们做个示范，都学着点——你，辰风，你也过来。你以为你就不需要照顾孩子了吗？来，看好，抱婴儿的时候，来……要这样。” “一只手托住头部，一只手托住臀部。来……” “诶，对，对的。将婴儿的脑袋护在自己臂弯上，手臂托住他的背脊……对，另一只手托起腿部。嗯，对的……” “另外，用法力托举婴儿确实是可行的，但是也要注意，始终要让婴儿与自己亲近一定的时间，让他心情安稳……” 两个人就好像蒙学的学童一样，模仿着塾师的一举一动。 这对夫妇，两个人都算是小有名气的学者。其中，艾轻兰甚至被视作是天灵岭未来的逍遥修士。但很显然，他们对自己专业领域之外的事情知之甚少。 至少在“新生儿”这个领域上，这位元神宗师远比他们专业。 一同手忙脚乱之后，艾轻兰终于用正确的姿势将婴儿抱在怀中。然后居然傻傻的笑了起来。 熟悉她的人，大概很难想象这种表情会出现在她脸上吧。 银发女修本想呵斥一句“什么都不懂”，但念在艾轻兰毕竟昏迷了一年多，便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继续顶住，道：“一个时辰到一个半时辰之后，记得喂奶，没有感觉到奶水也可以——这是加强亲子交流，以及促进泌乳。” “另外，初生的新生儿每天睡眠时间超过十个时辰，六个月后会逐渐减到八个时辰。这不是异常现象。在婴儿睡觉的时候，不要打扰他，记得……” 这位宗师一口气说了很多——她是真的担心这对年轻的夫妇记不住。 尽管以凡人的年龄来计算，这里的谁都不年轻了。 尽管以修士的记忆里来看，这俩人根本不可能忘记她说的每一句话。 但对于她来说，这些话本身就是一种“仪式”。 为新生儿的仪式。 千叮咛万嘱咐后，天生峰的妇科圣手们留下了联系方式，就直接离开了。 只剩下辰风和艾轻兰抱着孩子，不知所措的站着。 “嗯……所以我们现在应该干什么？” 看着渐渐平静下来的婴儿，艾轻兰问道。 辰风脑子里闪过了“丑型肺泡细胞表面产生虫族的活性物质、心肺系统血管充盈”之类的话，却不知道这个时候该干什么？ “抱着……哄孩子？” “怎么哄哦？哄什么？他不是很乖吗？” “嗯？逗逗孩子？” “别闹？哭了怎么办？” 就在这时，婴儿无意识的举起胳膊。辰风和艾轻兰同时凑过去，额头贴着额头，就这么凑近婴儿。 小小的手就这样拍在父母脸上。 辰风又觉得自己眼角有些湿润了。 “真想让我爹娘，还有辰叔、婶婶也看看……” 艾轻兰口中的“叔叔婶婶”，自然就是辰风的父母。 “嗯，等过几日，我们就会去一趟吧？正好，我可以请各稍长一点的假期。” 艾轻兰则飞快的坐直，皱着眉头：“嗯？嗯……真奇怪呀。” 辰风急忙道：“怎么了？” “我突然怀疑……自己可能不是一个好娘亲？”艾轻兰没由来的想哭：“我还真是，第一次……见到……” “没关系的，我们可以学啊。”辰风将艾轻兰抱住：“兰姐，别忘了，你可是有数的天才啊。” 数个时辰之后，两人情绪才平静下来。 对于艾轻兰来说，是地下世界、龙族遗迹之中的厮杀。 而对于辰风来说，则是长达一年多的煎熬与等待。 终于，结束了。 喂过奶之后，婴儿很快睡着。新生的消化系统逐渐启动，刚刚发挥功能的心肺还不足以同时供应肠胃和大脑。辰风将婴儿放进了摇车之中。他手指在婴儿的脸上轻轻拂过。婴儿小脸一皱，却还没有学会用什么表情表达对爸爸毛手毛脚的不满。 艾轻兰依旧坐在床上——虽然她根本不需要坐什么月子，甚至战斗力都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但这病房也就一张椅子，她就只能坐传上了。她的膝盖上，则是刚才的天生峰宗师留下的一本书。 对于这位学习成绩优秀的人来说，这可是有生以来唯一一次挑灯夜战备战“考试”了。 辰风坐在艾轻兰的身边，两只手握住艾轻兰的左手。 艾轻兰则看向辰风：“话说回来啊，小风，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问题了？” 辰风一愣：“你怎么知道？” “我说了，我真的对外面又一定感知的……我不知道应该是几个月之前恢复的。但是，你在我床边絮絮叨叨的，我也不是没有印象哦？” 辰风摇摇头：“这个啊……怎么说呢？我还得先挑一些能说的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