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功造千秋
谢迁见状,赶紧举杯道:“咱们别光顾着说话了,喝酒。这是沉在寒潭底五百年的醉月流觞大曲,宗门只此一坛,再无所藏。” 众人皆举杯为贺。 一丝空灵出尘的古琴之声适时响起,将宴席的氛围从刚才的沉重中拉了出来。 陈喜见爵中酒鲜红如血,不知道是什么酿造的,浅尝一口后觉得甘冽芬芳,遍体生凉,咽下去后五脏六腑都熨帖舒服到难以描摹,当真是绝世佳酿,比他前世喝过的最好的葡萄酒还要好上千万倍。 比那疯婆娘的酒好喝太多了! 他那天喝的时阚的酒,又烈又涩,不堪入口,与之相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不禁瞥了眼旁边的时阚,只见她正将铜壶对着眼睛,满脸捉急,似乎什么东西丢在了壶里,怎么也找不到。 就在此时,时阚放下了铜壶,刚好对上了陈喜的目光。 “还有酒么?” 时阚嘴角微翘,好看的不像话。 陈喜默默地将铜壶挪远了点,摇头道:“没多少了!” 时阚秀眸微瞪,玉臂疾伸,闪电般地抢过陈喜桌上的铜壶抱在怀里,“差点忘了你不会喝酒了!” 陈喜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美酒落入了女流氓的怀抱中,无比恼恨自己刚才偷偷瞧她一眼作甚,当真是自作孽不可活,懊恼地扭过了头,再也不非礼而视。 两个相邻,这又是电光石火间发生的事,所以不曾有人注意到这一幕。 宴席继续进行着,清雅祥和,其乐融融。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白玉堂端着铜爵敬崔蓍酒,饮罢却说道; “崔殿主乃丹道大家,不才平日也好此道,有一个问题一直困扰着在下,刚好想请教一番。 冒昧之处,还请海涵。” 白玉堂一心钻研丹药,一身修为,全在上面,可以说是个丹痴。 众人见他说的郑重,都停了下来,想看看他到底要请教什么问题。 崔蓍除了经营之外,确实对丹道极有造诣,闻言笑道: “白长老谬赞了,丹道日进千里,老朽恐怕早就赶不上潮流了。不过白长老有什么问题,咱们倒可以探讨探讨。” 白玉堂笑道:“貔貅殿管有规模宏大的丹场,这个问题除请教殿主外,没人可以解答。” 丹道疑难与丹场有什么关系? 众人不解,满头雾水。 崔蓍也颇感意外,“长老请说,老朽知无不言。” 白玉堂笑容敛去,蹙着眉说道: “不瞒殿主,不才也管着一片丹场,宗门弟子所需的丹药,基本上都是由那儿供应,但自接手起,丹药的供应就满足不了需求。 这些日子,不才一直在思索着在不增加人手的情况下如何增加供应,可思来想去,也没有太好的办法。 不知殿主可有此困扰?” 白玉堂将问题抛出来之后,谢、颜、时三人都有点难堪。 他们觉得这压根不是问题,只要多招弟子干活,就能增加供应,现在之所以难,是因为宗门没钱招弟子而已。 问这样的问题,简直就是自己打自己脸。 但崔蓍却像遇到了知音,也苦起了脸,长叹一声: “怎没有? 虽然仙盟的丹场比你们的规模大,可仙盟的消耗也大,丹药更是供不应求。 想要增加供给,太难太难。” 白玉堂不可思议地看着崔蓍,将信将疑地问道:“仙盟人才济济,财力雄厚,不应出现短缺才是啊!” 崔蓍苦笑道: “仙盟虽然人多钱多,可事也多啊,能分给丹场的人手资源便有限了,可丹药的需求量每年都在增加,岂不是供不应求了? 这还不是最大的问题,最大的问题是培养一个能独立炼丹制药的修士时间太长了。 老朽接手貔貅殿时,丹场有五百三十二个丹师,过了一千年,现在是五百八十三个,千年时间,竟然只增加了五十一个人。 可在这千年时间里,丹药需求量何止增加了数十倍。 别无他法,只能让丹师们没日没夜地炼制,可这也增加不了多少产量。 可以说仙盟的情况可能比不周剑宗更为严重。” 谢迁诸人听完崔蓍的话,这才知道事情远没有自己想象的那般简单,这个问题也根本不丢人,不禁个个陷入了沉思之中,希望能找到解决之道。 可哪有那么容易找到办法,要不然主管丹场这么多年的崔、白二人也不至于如此愁眉苦脸了。 一时间席上竟然安静下来,唯有丝丝琴声入耳。 陈喜一直在认真地听着,见久久无人开口,想说说自己的想法,可又怕唐突,不禁嗫嚅着嘴,欲言又止。 坐在斜对面的崔蓍看到了陈喜的模样,笑道:“小友可是有什么办法,不妨说来听听。” 众人惊愕地看着陈喜,都想这个问题如此棘手,连丹道大佬都解决不掉,一个连丹道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毛头小子能有什么办法。 陈喜正在犹豫,见自己被点名了,也就不管那么多了,笑道: “办法倒谈不上,只是有一些不成熟的想法,供诸位参考。” 陈喜刚才入席时的表现,谢迁很满意,这时见他竟然不知天高地厚的要提自己的想法,不禁皱眉道: “这个问题困扰多年都无善法,你可不要乱说,惹崔殿主笑话。” 崔蓍连忙说道:“宗主多虑了,席上闲谈而已,有道理的,没道理的,都可以来佐酒嘛。” 谢迁见崔蓍执意要听陈喜的想法,不便再去拦阻,只得静观其变。 陈喜并没有受谢迁什么影响,脸上依然挂着淡淡的笑容,从容说道: “刚才听崔殿主说困扰丹场增加产量最大的原因是,能独立炼丹的丹师太难培养,或者说培养一个这样的丹师,周期太长,远水解不了近渴,是么?” 崔蓍点头道:“确实如此!” “敢问殿主,一般炼丹,需要哪些步骤?” “一般炼丹,配料、初形、二火、三火、炉变、氤氲、神起、封存诸步骤,一个都不能少的。” “在这些步骤中,哪些步骤最为重要呢?” “这个倒不好说!要想炼出一枚好丹,这些步骤一个都马虎不得。配料不好,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初形不慎,全丹皆废。没有一个步骤是多余的。” “从方法技术上来说,这些步骤都是独立的么?” 陈喜前面所问,皆是常识中的常识,众人都觉得他问的有点多余,但最后一个问题,却大大出乎了众人的意料,甚至出乎了崔蓍、白玉堂这两个大行家的意料。 众人只知道炼丹有这些必不可少的步骤,但谁都没想过这些步骤是不是独立的。 崔蓍沉思半晌,说道:“这些步骤里用到的方法技术,不能说全无关联,但大部分是独立的。” 陈喜心底有底了,笑道:“熟悉配料这件事,寻常学徒得用多长时间?” 崔蓍摇头道:“丹药配比,博大精深,是一辈子都研究不尽的。” “常用的丹药,没有固定的配比么?” “那当然有!” “那熟悉那些常用丹药的配比,需要多长时间呢?” “那容易,根据丹方来配比,三五个月便可以了。” “学会初形这个步骤,需要多长时间呢?” “这个没有一定时间,天赋不太差的人,三五年应该就有小成。” “二火呢?” “这个难点!七八年应该也差不多!” “如果不学初形,可否学二火?不学二火,可否学三火、炉变、氤氲诸步骤?” 陈喜笑嘻嘻地问。 “不学初形,直接学二火?” 崔蓍喃喃地重复着陈喜的问题,满目迷惘。 他炼了这么多年丹,从没听说过有人不学初形,先学二火,未学三火,先学炉变。 这太不可思议了!
但能如此学习么? 他仔细思考着,一时半会也没有答案。 厅中凡是对丹道略有涉及的人,都在思索着陈喜的问题,这个问题太具有颠覆性了,太出乎人意料了。 过了许久,忽然白玉堂抬眼看着陈喜道: “其实这些步骤中,有些步骤之间关联较大,像初形、二火、三火,几乎不可分割,但炉变与前面几个步骤就天差地别了,没有多大关联。 不学初形,难以明了二火、三火。 但不学初形、二火、三火,直接学炉变,却不是什么难事。 氤氲、神起、封存诸步骤,也没什么关联。” 崔蓍点头道:“白长老说的是,这些步骤,有的可分,有的不可分。” 陈喜喜上眉梢,朗声道:“若是如此,那就有个简单的办法来提升丹场的产量了。” 众人不可思议地看着陈喜,都不知道他能有什么办法。 陈喜扫了众人一眼,见他们个个迷惘,暗叹这里都是一等一的聪明人,可世界限制了他们的想象力,于是说道: “其实这个办法也很简单,将这些步骤分开,每个丹师只负责其中一道工序,配料的配料,初形的初形,就能极大的提高效率了。” 分工提升效率,对于后世来说,这是rou眼可见的道理,可对于现场诸人来说,却是前所未有的创见。 他们怔怔地看着陈喜,像被施了定身法,个个心里惊涛骇浪。 但他们都是智慧超卓之人,闻一知十,只要将那层窗户纸捅了,没有理解不了的。 崔蓍呼啦下就站了起来,连带翻了杯盘也毫不在意,激动地在厅中走来走去,喃喃自语道: “如此一来,按照工序来教授学徒就行了,配料的只学习配料,初形、二火、三火的,只学习这些技术,便可以大大的缩短学习时间。 每个人只负责自己的工序,时间长了,就会越来越熟练,造诣越来越高。 嗯……还没那么简单……这里有个难题如何解决……” 负手望天,花眉深皱,雕塑般一动不动,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 白玉堂一手敲着桌面,一手抚着下巴,目中神光湛然,时而欢喜,时而迷惘,也在深思中不可自拔。 谢迁、时阚、颜之鲁并不精通丹道,虽然感到震惊,但都不像崔、白二人那般卷入之深,一个个瞠目结舌地看着崔、白二人,不知他们明白到了什么程度,能否将那个要命的问题解决。 看来这里落后的生产力已经满足不了修士日益增长的需求,思想解放势在必行,产业升级大有可为啊! 陈喜见自己片言只语便将两位大佬搞得魔怔了,惊讶之余,也对日后在这片世界大展拳脚充满了信心。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崔蓍忽然大叫一声“我明白了!”,蓦然消失在了大厅之中,就在众人愕然时,他又从大门外奔回,对着谢迁诸人拱手道: “老朽思索至今,已有所得,便回去验证一番,失礼之处,还请海涵。” 宴席至此,也无再续之理。 谢迁木然拱手道:“无妨!殿主若能解决那等难题,以后还望不吝赐教!” 崔蓍哈哈笑道:“宗主门下有如此大才,岂用老朽献拙!” 说罢,来到陈喜跟前,抱拳躬身行一大礼,诚声说道:“小友所献之计,功造千秋!老夫代天下宗门,谨以致谢!” 陈喜吓了一跳,可不敢当此大礼,赶紧将崔蓍扶了起来。 “殿主所言,当真是折煞我了,万不敢当!” 崔蓍摘下腰畔坠玉,塞进陈喜手中,“日后若有须小老儿帮忙之处,轻叩此玉佩三次,便可见到小老儿。小老儿若有什么问题想请教小友,也会通过它连络你。” 陈喜本不敢收的,但听说有此奇用,就舍不得推脱了,赶紧谢道:“殿主所赐,晚辈必珍而藏之。” 崔蓍说了声“后会有期”,背着手出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