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篇 凤羽好物
“老板,可以走了嘛,马上五点,摇到大理么都要天黑了!”余耳在项目部办公桌上勾着头问韩冰。 “火山哥,等他!坐他车下去”韩冰连忙回答。 “咦,火山哥也去?他也去洱源?”余耳疑惑的摇头追问。 “不去。火山哥正好也要去大理办事。我们搭个顺风车”韩冰解释。 “这样。饿了,我先去甩碗米线,来了电话”余耳甩手,熟练下楼离开了项目部。 项目部租在西昌路中央丽城的一个商铺,上下两层。商铺的外围是一长条弧形的空地,平日里就成了停车场;商铺的内里则是小区的内部花园和道路,人车分流,只有人可以在上面走,车子都在地下跑。 从项目部出来左转约三百米,新开了一个昆明官渡小锅米线馆。余耳大步跨进米线馆,“欢迎光临”——电子门铃自动响起,可能是没有顾客的缘故,顿觉这大音震耳欲聋。 “要吃哪样?”一个胖大婶一口正宗的官渡话迎了上来,“有小锅米线、有盖饭炒饭……” “来份杂酱臭豆腐小锅米线吧” “给要加油辣子?” “要的,多少钱?” “十三块。旁边桌子上有自家做的木瓜水,自己拿碗打着喝”胖大婶一面招呼一面系好围裙入了厨房。 嘟嘟~嘟嘟嘟——韩冰的电话: “老余,在哪里?” “洗车场旁边的小锅米线店啊” “我们刚过洗车场,没见嘛。现在在充电桩这里,你走过来得了” “马上到,还有半碗” 余耳囫囵吞了几口,急忙跑出去了。天桥右转,一辆灰色的宝马5系停在路边,窗户都关得严严实实。余耳跑到后门处,听得“嘟”一声,拉门进入后排:后排坐一个瘦小伙——大嘴保不住他一脸的笑容。 “咦,火山哥,还有心情去送大礼啊!”余耳指着后排空调出风口处一个精致包装的茅台故作惊讶的说。 “送你了,老余!”火山哥右手凑了下鼻梁上眼镜一脸正经的说,左手打着方向盘走了。 “老余,你先存着,下车时候留下就行”韩冰从副驾驶扭头回来打趣着,“这个年代,我们是去要债躲债,混得疲沓嘴歪,人家是去搞活动,逆势生长哪!” 高速路上的风呼呼而过,迷迷糊糊中,余耳从睡梦中恍惚听见汽车音响里传出一通电话声,定神一看——是火山哥正在打蓝牙电话: “喂,你好,请问从昆明到临沧的包机是多少一趟?” “你有几个人?”音响里传了一个男人的声音,一个貌似广东普通话的声音。 “十二个” “现在只有八个人一架的了,你要么就包两架” “那我想问下,一架是多少费用?” “这样,先生,我这边在开着车,你也在开车吧,等我们都停下来我算算给你电话,请问你贵姓?”广东人那边传来嘈杂的声响。 “好的好的,免贵姓鲁”,“嘟”火山哥挂断了电话,接着又一阵彩铃唱起: “鲁总!有哪样指示”音响里又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粗声粗气的。 “王总,你指示我吧!跟你汇报下,王总,从长水到临沧的现在只有八座的了,十二个要么就是两架,要么就是精简到八人”火山哥仿佛已经见到音响里的王总,连忙点头哈腰。 “汇报不敢当!你可是云南杰出青年企业级家会员领军人物呢!”对面男人连忙赞叹。 夜幕已拉开,洱海上月影翩翩。洱海茄子吃完烧烤,一人喝了三瓶风花雪月,项目部小张到达接着韩冰和余耳,穿过冷清的古城,直奔洱源县城去了。 第二天醒来,已是午饭时分。余耳洗漱完毕,电话响起——韩冰已经在酒店楼下。恍惚记得昨天安排是他一早和种树的工头一起去下林草局——想必他已经去了回来了。上车关门,副驾驶坐一个黝黑的中年男子,套白衬衫,扛金丝眼镜,腿上躺着一个布做的手提袋——里面大约是些贴身文件。 “何局,中午要么去吃面块?”韩冰问。 “地热国哪家吗?可以”中年男人答应。 一刻钟后,地热国大门口右边凉亭里,一人抱个大碗吃喝起来。 “何局,下午去劳动监察大队吗?”韩冰边吃边问。 “去的嘛!待会先回去睡下,下午我先过去你们再过来!”中年男人痛快的提高嗓门诺道。 下午两点,韩冰驱车进到洱源县劳动保障局大门,何局已经在大厅门口“侯着”。扫完健康码、行程卡和测完体温,戴上口罩,进了一楼大厅,左拐第一间屋子门头上赫然印着:劳动监察大队。屋子进门左边一横一竖分别摆着两张办公桌,款式却是二十年前流行的人造渣板,黑铜色包边;正对面飘窗下,一个办公椅、两个单人沙发和一个三人沙发围一个玻璃茶几,茶几上摆着两只烟灰缸和几本白色小册子。 “许副,这位就是‘美丽公路’的老板,韩总!”何局坐定前立马向办公椅和左右单人沙发上的人介绍。 “各位领导好!”韩冰连忙弯腰打招呼。 “韩老板,你们‘美丽公路’农民工的事情,现在跟县政府协调先拨付一百万到林草局……”左边沙发上的男人发话,他个子不高,但鼻子大还略有‘酒糟鼻’,梳个西装头,一脸正经的似乎在办公。 “领导!一百万我们可不敢要,文件里写的245万只是洱源本地种树和管养的农民工,可这一百万没有办法分——不可能这个发那个不发,只要他们认得我们有钱到账,那岂不是要翻天!县政府承诺的还款计划函是9月份还1000万,中秋节前还245万用于处理急需的农民工工资,确保‘二十大’平稳度过!”韩冰立马截住话。 “这一百万可是我们想尽办法才从县政府要来的!你们也是央企!”办公椅上的胖男人终于发话了。他穿一件横条纹中年衫,梳个歪分,头发密而黑,油光满面。 “你们先拿着,能解决多少是多少嘛!”油腻男接着说。 “领导,我也知道你们难,工人这里前前后后认不得来多少回了,你们也不容易。问题就算我有这个想法,公司领导也不敢要啊!”韩冰接过话说,“何局,要么你打个电话给马总,他同意就行。还有公司在这个项目上垫了五千多万,现在公司上层改革,我怕这点打进来要抵以前垫的那五千万啊!最好是从你们林草局账上直接划给农民工!” 何局只是低头反复捏着烟嘴,似乎并没在听韩冰讲话。 “你们马总电话是多少,我跟他沟通下。”大鼻子收紧“二郎腿”,眼睛放出光来照着韩冰。 “马总,洱源项目的项目经理也是公司主管技术的副总,电话这个”韩冰将手机凑了过去。 “cop15……建设美好……”一阵5G彩铃响后: “喂,你好!” “马总,你好!我是洱源县劳动监察大队,你们‘美丽公路和面山治理’现在到了一百万的资金,想跟你们央企沟通用来处理农民工工资的事情,要确保这钱到农民工的账上。马上中秋、国庆和‘二十大’要来……”约摸五分钟,大鼻子把一些大事顺便把劳动监察大队职责也科普了下,电话那头似乎也很有耐心的听着,周围的三人更是鸦雀无声地侯着。 “非常感谢洱源县各位领导和部门的支持,才让我们公司得以在县里落地开花……”电话里马总也是花了五分钟将这种感谢和项目收款情况豪讲了一番。 “好吧!我跟林草局的对下!”大鼻子怒挂了电话后又照见林局,“林局长,对方要245万,但这100万可以从你们账上直接发给农民工!” 何局缕缕脑门上的几丝长发,摊手道: “发不了啊!” “能发的嘛!你看”油腻男把茶几上的白色小册子翻开推到何局面前(里面有一段话还是用笔画了下横线的),“《保障农民工工资支付条例》第二十九条:因建设单位未按照合同约定及时拨付工程款导致农民工工资拖欠的,建设单位应当以未结清的工程款为限先行垫付被拖欠的农民工工资” “问题我们局合同是跟他们公司签的,财务那边说付不了啊!”何局放下手中的烟嘴。 “何局,你要多看看这个《条例》,上面有规定的,哪个问责下来也是按章办事的!”油腻男聒噪起来。 “我问问财务,林草局又不是我家开的!”林局推辞起身出门去打电话。 一刻钟后,何局走回来,坐下又捏起烟嘴来。 “何局,明天资金还会在不在账上?”大鼻子松开“二郎腿”赶紧追问。 “认不得啊!明早上十点左右款才拨得过来,这个流程是从财政局出来,我们这边只是点个确定就拨到施工单位了,我们这边代付不了啊!”何局皱了眉头。 “我是担心款到了公司账上拨不出来……”韩冰若有所思。 “这种,先把这点款先拨到施工单位再说”大鼻子大概在总结。 话闭,大家似乎也无话可说,不约地出了门,准备下班。 “何局,你怎么过来的?”劳动局院子里,韩冰打开车门问何局。 “不用管我,我骑共享电单车来的,我扫个骑回去跟李局汇报下”何局推辞了下。 “走嘛!我送你回去”韩冰再三要求。 “好”何局诺道。 出门左拐十分钟后拐进老城区一个规整的白色大门里——这里就是洱源林草局。大石头照壁处,一个男人夹个包,弓着背。 “李局是要下班了,正好撞见哪!”韩冰扭头向副驾何局开涮。 “赶快,还有十分钟。你跟我一起去汇报!” “我又不是你们单位的!” “走,赶快赶快” 大石头照壁旁,黄昏依旧印出两个影来。 “何局,那明天还会不会到点?后天就过节了!” “韩总,你明早就安心去凤羽!下午两点上班我们再去劳动局看看,应该还可以逼点的”何局提两桶黑色菜籽油和一个簸箕大的月饼连人一起放在后排了。 “回家还是哪里?”韩冰打着汽车火准备倒车。 “先送我回去放下东西,然后再送我到‘云岭家园’” “好” “蹦蹦蹦!蹦蹦蹦!”拖拉机的大音震碎了窗外清晨嘈杂的人群。余耳翻身醒来,腰酸背痛,顿觉床真硬,便回头整理了被子,而被子上赫然印着“浩天宾馆”——咦,昨晚下榻的不是“浩天大酒店”么! 拿手机过来准备打电话给韩冰,一看竟然没电了——插了半天才发现原来只有电视机和机顶盒那个插孔才有电!“我们大酒店可是洱源入住率第二高的!”忽然想起昨晚前台老板小伙友善的面孔来。 洗漱完毕,手机也充电21%——蛮快的,真是“充电五分钟通话两小时”! “喂,老板!今天什么安排?” “喂,老余,马上到酒店了,早上去下凤羽,中午回来。下午去下劳动局和林草局,然后买两点这边手工月饼就回昆明了!” 山峦空翠湿人衣,一辆白色哈弗H6蜿蜒盘旋着。韩冰开车,向阳副驾,余耳在后,目标凤羽。 “‘凤仪’咋会从这边走?!”余耳后排发声,十分不解。 “‘凤羽’不从这走从哪走?等下请你吃凉粉”韩冰应声。 “哈哈,老余,是‘凤羽’不是‘凤仪’!‘羽毛’的‘羽’!”向阳很机灵,首先察觉。 “哦,早说嘛!”余耳释然。 向阳是项目的现场施工经理,一路上与韩冰“叽叽喳喳”聒耳朵。余耳倒也心宽,坦然睡着了。 “老余,老余!两边就是千亩湿地!进去就是凤羽镇了!”韩冰左转方向进入一条很窄得水泥路,“这里就是计划要做的那个移民搬迁项目。诶,政府没钱么怕是兑两个资金好点的项目来!”
“喔嚯”余耳点头诺道,“以农民工是回不了多少款的,关键是上层得跟政府磋商以资产或项目来抵押才能解套!” “我也想啊!我的理想就是能在这湿地旁有个房,没事就来度度假,也来个与世无争!”韩冰感叹。 “得追紧点马总,住建局这边专债资金今天到6个亿!有些我这边办不了”向阳提醒道。 “嗯,我们马总是真躺平了!什么事都懒得上心,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啊,反正都是拿一样的工资,坐等退休!”韩冰无奈又叹。 一路风景载一路愁。穿过一个白色村庄,沿一条崭新的柏油公路在两公里处转下,一个公园般的地方映入眼帘。 “山庄么?”余耳开后车门下来伸个懒腰,“背靠大山,名堂宽阔,稻香幽静,风水宝地!” “下来转转”韩冰从驾驶室钻出来,“老余,这里就是梦寐的地方,有个大屋烤个烧烤就美了!” “搞不懂你们这些老板都喜欢住这么远?没一丁点烟火气”向阳在手套箱里乱摸一通,“我去个方便,你们去转” 左右两边各有一间用石头故意砌成的房子,门头风蚀的木板上刻着“小卖部”,杂草里做成门窗的木棒都已褪色,泛着异样的白光。直前行是一块中间镂空的长方形稻田,通过混凝土的楼梯便可以下到下层。 从楼梯下来是微斜并铺满碎石的坡,碎石的边界就是环水的喷泉,生锈直立的喷杆诉说着已停摆的光阴。楼上楼下被七八根方形的混凝土柱子分隔开来,柱子上隐约还挂着些镜框包边的相片。 “喂,你好?哪位?”韩冰接着电话走下楼梯。 “韩总!我们农民工的钱啥子说?!”对面传来一个重庆口音,咄咄逼人。 “你是哪个工队?”韩冰怪还有耐心。 “弥勒寺社区!”,“陈老板这边!”手机里同时传来一个婆娘的声音,竟然是口昆明话。 “哦,是你们!你们的事情要先让陈老板跟余总对出个工程量和总价,减掉已经付的才行——”韩冰还没说完,手机对面传来一通拍桌子打椅子的声响: “我早就送给你们项目部,你们不审!钱都某得么还干啥子活路!我们农民工要去闹!”同时夹杂着项目部申工的声音:“你送东西来给余总,我认不得你们跟余总怎么签合同和定价的,也看不懂你们里面怎么算工程量的——送东西就送东西,你跟我吼哪样吼!” “老余,陈私有那边工队是喃情况?”韩冰手机揣进裤兜问余耳。 “啊个‘土贼’整了个结算单来,我一看23万多!妈的,几万块的事情算了23万!所以以后跟‘垫江’人要小心!”余耳怒发冲冠凭栏处。 “你不是跟陈私有签了合同,合同里不是有定价清单的么!”韩冰喘着气追问。 “签了,有清单,但我对了下工程量,那些老板不是‘好鸟’——什么装土、扫地、抽水台班算了大十万,还有主管和支管的安装费用也不一样!再说4250万的产值了,水务局才拨300万,更何况农民专户也还没开好,钱都到不了账啊!算出来没钱付那些家伙不是要拼命!”想到‘农民工专户’,余耳气不打一处来一脚踹了个石子蹦入水里。 “唷,张书记都来了!”向阳指着柱子上一张精装的照片说,不知他什么时候蹦出来的。 韩冰和余耳连忙望去,精装的相片在混凝土柱子上格外显眼。 “杨丽萍也在里面?!”余耳惊讶道。 “啊!传说杨丽萍本来就是凤羽的!”韩冰也惊讶道,“你认不得?” “哦,帝亚吉欧威士忌?这里还有个酒厂?”余耳捏着下巴说,若有所思——似乎想到老家东风73度的葡萄烈酒了。 “走吧!去古镇整碗凉粉压压惊。”韩冰招手转身上楼梯,“下午还要回洱源劳动局和林草局要钱呢!” “切!要喃钱!刚刚我打电话问何局下午怎么安排,才认得李局长昨晚上就回宾川老家,何副局长现在都在下关了!”向阳跳上楼梯大声说道。 啊?静默三秒钟。 “靠!这就是父母官!没钱也得坚持到下班嘛!中午就跑了!”韩冰话锋一转,“套路!去年春节也是守到最后一天,随便拨了点就打发了!不对!这回肯定已经预谋好只安排这一百万!妈的,昨晚送他去云岭家园就是他们其他部门同事请客——说是发工资要轮流请客,真是好气氛!——有钱发工资没钱付农民工!” 韩冰裤兜里掏出电话,一通cao作: “喂,何局,你们倒是过节了!张家崔这个工队是按不住了!还有林飞虎那个工队!过了节,怕是我也像宾川那边领着工人来贵局食堂打饭吃!” “向阳,那一百万到公账了没?” “到了,但现在集团公司这边要冲抵先垫支的那五千万,提不出来啊!”向阳赶忙回答。 “几把!这个活难干了!还央企?这个怎么保护小企业,哪个来管农民工?拿喃‘维稳’?!” “走人,回昆明!”韩冰已经站在方形稻田的最顶端了,向下冲着余耳喊话。 “嗯” 余耳走上混凝土楼梯,背影却留在其中第一根柱子上,柱子上钉一副亚克力的图画: 上端苍山与蓝天处歪斜着几个手写的白色大字:凤羽好物,FENGYUGOODS 中间是这块空了心的方形稻田地 下部是金色麦子粒组成的背景,从右到左竖着印着几排字: 七分稻 慢城农庄出品 真正的礼物不是贵的 而是需要的 房顶上长出来的稻子 听过巴赫的音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