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二)顾梅望绸
这场荒唐逼宫以失败而终,皇后娘娘像是一只袋子的束口,里头将陛下瞧着碍眼的都收拾尽了,一提这束口,便一网打尽。 顾家是提前晓得消息的,顾四顾五留在昙城便是为了守住宫中安稳,自然,那帮叛军也并没有这样本事,自陛下携众臣而去,盘桓外城数日才动手,城门还未破开,皇后被禁足的消息便传来,一时军心涣散,不战自败。 十一皇子尚在襁褓,陛下也并不少这么个儿子,昙珚大抵会随着母亲一同被锁入冷宫。皇后是安氏女,生为公主,嫁为皇后,怎堪落败?顾照卿之“失踪”,便是她一手促成。顾九小姐既敢随同,心中自是分明。阿照要提防的人太多,看似一片祥和,其实君臣夫妻兄弟亲族之间暗流涌动,她虽知晓一些人物所属派别,却也不知这些是否便是全貌,更不知他们是否暗中另外有所倚赖。 顾九小姐知道自己比起普通的官家小姐,是有一些特别的用处的。小姑娘总是容易令人放下戒心,比之男子,在某些方面行事更为便利。她来此,不为玩乐,而为父兄分忧。说大一些,是为忠君爱国。是非曲直,人人各有衡量。内忧外患之下,她绝不会做个看客。前三日她骑射之处,莫不是绕着陛下与父兄周围,闲逛时也并非漫无目的——虽然看起来如此,然则非也。阿照与那些名单上臣子家中的小姐夫人们探听消息,在各处观察是否有异动。这些夫人小姐们大多并不知即将到来风雨,知道什么,也尽与她说了。偶尔碰到几个戒心十足的,阿照便会在心中记下,同收集来的消息一并写下,于嬉闹间隐蔽地递给兄长,兄长再传父亲,父亲呈与陛下。 大概是第四日临近皇后起事时,独自驱马漫步,阿照透过冬日下的荆棘枯枝阿照远远的瞧见邱意远与颜杏并肩而立于白雪红梅前,好一对璧人。呆看片刻,勒马回身,皇后娘娘身旁的一个宫婢向她行礼,“请顾小姐安。天寒地冻的,您在外头呆了这么久,我们娘娘想请您过去饮杯热茶,叙叙家常。” 顾家的高枝上,独有阿照一朵花,谁都想把她摘下来,令整个顾府为己所用。外人当她不学无术好拿捏,她也懒得辩解。如今皇后娘娘想以她为质牵制父兄,却是痴人说梦。阿照料想这宫婢不会只身行动,往后看果然有几个着盔甲佩刀剑的侍卫跟随。这位姨母的虚情假意未免太过不加修饰——来此几日皇后娘娘都不曾唤过自己,此时风声鹤唳,阿照猜她也许是被陛下的障眼法迷住了,错判形势,预备动手却要给自己留个后路。说她蠢,倒也不尽然。 旁人看顾照卿,依旧是散漫。 “也好。”顾九小姐不紧不慢地向皇后那儿去,路上见了一枝蜡梅,便自顾下马,从怀里掏出个指甲盖宽的流苏绸带,将其系在梅枝上,神色轻快,“这枝花绑上我的带子,便是我的了,待会儿回去我可要摘下来养在白瓷瓶里。” 宫婢侍卫只见顾九小姐上马之后还是惦记那枝蜡梅,一步三回头地望,却不知她望的不是花,而是那段前几日从邱意远提来的绑缚点心的盒子上解下来的流苏绸带。那点心她放了数日舍不得吃,如今是再也吃不得了。这绸带她随身放着,虽也自鄙肖想有妇之夫,可这样卑微的欢喜也不碍着谁。可这样卑微的欢喜,如今也都抛却了。 “若邱意远能察觉,倒也不枉我昔日多情。”阿照想着,便以一个不晓世事的小姑娘的姿态去应付那所谓姨母。 皇后只道外头冷,劝她多喝些茶,进些点心,可这妇人心肠毒得很,阿照哪里敢入口?只盼着外头快些结束,才好快些脱离此处。皇后见下不得手,又凑近了些,装出一副长辈慈爱慈爱的面容,问起她的婚事。 这不免又提到邱意远。皇后说什么阿照是不在意的,她神思飘渺,想着一些以前的事,就像临死前的走马灯,旧年事一幕幕的出现。这些旧年里,还是有邱意远。 那段在萧瑟风中蜡梅枝上的绸缎,离那对新婚夫妇并不远。天色略暗时,监察御史邱大人扶着夫人往回走,一眼便瞧见了它。正逢顾九小姐的婢女霞关狸四处急切寻着人。
“见过邱大人,邱夫人。”霞关狸喘着气,“不知二位可见了我家小姐?平日早该回来了,今日却遍寻不到……”她突然停住,顺着令邱大人瞬间流露出惶恐神色的方向望去,是蜡梅枝上落雪的红绸。 霞关狸打了个寒噤,慌张道,“我这就去禀报老爷公子。” 颜杏不明所以,“夫君,顾小姐怎么了?” “她出事了。”邱意远解下绸带,小心地收了起来,再不肯说什么。 清算那些乱臣贼子将将用了七日,顾家人将皇后处翻腾了个来回,也找不见阿照。她像是从世上消失了一般,再无音讯。顾九小姐的名字却不是禁忌,文人们造了“顾梅望绸”一词,以祭一笑深情。还有“中秋美人救大夫”一事流传民间,说书先生个个说得如亲临其境,也是此后崇光年间茶馆酒楼里最叫好的故事。 熙攘的街上只听酒楼里头传来声响,说书先生惊堂木拍下,那声音吸引了众多看客,“那顾家九小姐自此人间无痕……” 这里是照雪城。与昙城一西一南,隔着千万里,说书先生是从南边新来的,人们鲜少见这营生,因而都围上来,瞧个热闹,生意不错,一场下来,能赚几十个铜板,已经够普通人家过活个把月了。 说书人打赏的盘子里,落入一块碎银。 “再讲一遍。”扔银子说话的是一位着黑衣的公子,面容俊秀白皙,神色略为冷漠。提起故事的女主角流露几分疑惑,“这个顾九小姐是哪个顾家?” “昙城的顾家,哪还有第二家?” 这公子听了,竟对身旁一个红衣小公子展出一个笑,“顾小姐,这回地上所有的人都知道你情路坎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