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玄景
等两人蹦蹦跳跳的回到阁中时已月上中天,阁中弟子大多安眠。两个人提着自己的战利品,蹑手蹑脚的从前殿进入,朝悔还不断地在心里默念着:师父不在,师父不在,师父不…… 却在看见前方的身影时,期待戛然而止,她嘿嘿的讪笑了两声,叫了句:“师父。”弄烟恨不得整个人都躲在她后面,却也不得不露出头跟着叫了句:“师父。” 面前的师父一身红袍,额……肤白貌美,身子颀长,眉目如画,眸若星子……原谅朝悔的言语匮乏,她第一次见到这个师父就被他的容貌惊了。在她的意识里,所谓师父即使不是老态龙钟,容貌威严,一生正气。也应该是刚正不阿,不苟言笑的模样。可她的师父实在是和这几个词都不搭边。 “我的小朝悔,你可舍得回来了?”玄景漫不经心的开口,复又眼睛一亮,朝悔只觉得面前身子一闪,怀里的大rou包子便没了,她——欲哭无泪。 言语中不由得带出了几分恼怒:“师父,你又拿我的包子。”真是怎么藏都瞒不住这个老狐狸。 玄景连吃东西都美得像一幅画,可偏偏说出的话能把人气死:“小朝悔有孝心,买来孝敬师父的,师父岂有不受之理。”这包子还真美味。 朝悔气的嘴巴鼓起:“师父不要脸,我那是买来自己吃的。”这话玄景不以为然,却把一旁的弄烟吓得不轻,她偷偷的拉了朝悔好几下示意。他不仅是师父还是阁主,据说还曾经把不守规矩地弟子处以极刑过,朝悔真是不要命了。 谁知玄景却配合的做出西子捧心状:“为师待你如亲生,你竟然这样对待为师,为师……便……不活了,不活了……免得这么大的年纪还被你嫌弃。” 弄烟不由得抽了抽嘴角,师父你能不这样吗,一看到朝悔就像智障一样,这师徒二人她真是看够了。 玄景看到她这一动作,水袖一甩:“下去吧,下不为例。”声音冰冷无情,与方才的言行判若两人。 弄烟松了口气,全然无视朝悔求助的目光,灰溜溜的带着自己的大包小包回房去了。跑的竟然比兔子还快。朝悔撇撇嘴:“真是没义气,没人情,没道德,没素质……没……” 玄景戏谑的盯着她:“小朝悔嘟囔什么呢,快来和师父解释解释,你这一天又疯跑去哪了?” 朝悔自知逃不过,谄媚的上前给玄景捶起背,师父有事,弟子服其劳。可那力气却大得都赶上去衙门敲鼓了,她兀自的泄愤着。玄景却颇为享受的闭了眼:“小朝悔,上面一点,下面一点,左边,对……” 朝悔愤恨的捶了几下就耍赖的躺到了一边去:“累了,不捶。” 玄景暧昧的抓着她的手揉捏:“小朝悔,去哪了,这一日,为师可是想你的紧啊。” 朝悔不耐烦的甩开他的手,嫌弃道:“你个老妖怪,少占我便宜,我今日……今日就去集市玩了一圈。” 玄景显然不信:“你也就骗骗别人了。小朝悔,为师告诉你,你既然来了这邙山,来了这玄桑阁,便要守这里的规矩,要是有什么事,我护的了你一时,护不了你一世。你的来历,姓名,过往,能忘便忘了吧。若是忘不掉,到时候苦的还是你自己。” 朝悔听着他的话,半晌,才讷讷点头。可她怎么忘,又如何能忘。 玄景爱怜的摸着她的头:“小朝悔聪明,知道就好,若你情愿留下,和师父来段师徒情缘可好,也算是这阁中的一段佳话。” 朝悔斜睨他:“师父,等你能算清楚自己的年龄再来和我说这些吧,我还小,不陪你玩了。”她说完,便转身离去,这个老妖怪,真是无聊的很。 玄景在后面无奈的笑笑,这个丫头,真是鬼精灵的。至于他多大了?好像他也不记得了呢。 翌日 一大早朝悔便被玄景从被窝里挖出来了:“来来,小朝悔,今日山上天清云淡,万芳吐艳,阁中弟子都准备去顶峰习武比划,你也随为师来吧。” 朝悔初醒,气正不顺,一把把他甩开:“让我睡觉。” 玄景却直接把她从被窝里抓了出来:“为师亲自叫你起床,这等殊荣是其他弟子求之不得的,快快起床,随为师去。” 朝悔无可奈何的被他抓去了顶峰,她愤恨的盯着前面爬山胜似闲庭信步的红衣男子,每走一步都在心里腹愎:“臭师父,坏师父,老妖怪……” 玄景耳力何等过人,却也不理她,只不过在她落下太多的时候慢下来,让她跟上。 “小朝悔,你是为师的关门弟子,可你实在是给为师丢人,你现在的进益竟还不如阁中普通学子,真是败坏了我的一世英名。”他已到顶峰,却依旧看着下面疲惫不堪的朝悔喋喋不休。 朝悔累的不行,却也不忘和他斗嘴:“当初你不收下我不就行了,我记得可是某个老妖怪说我骨骼惊奇,非要收下我的,难道说是某人上了年纪,老眼昏花,看错了?” 等两人到了顶峰,阁中之人已全到齐,朝悔的大师兄溯流早已等候多时,虽说是大师兄,他看着却比玄景还稳重几分。门下也是弟子众多,许多比朝悔还大上不少的,却要叫她师姑,这是她当了玄景的关门弟子唯一觉得有好处的地方——辈分大。 “师父,弟子均已到齐,可以开始了吗?”溯流问道。 “开始吧。”玄景抬手,他唯有此时才像个真正的师父。 阁中弟子无论男女皆是白衣素衫,长发绾起,有的佩剑,有的持鞭,却都飒爽英姿。这等着装使朝悔辨不清谁是谁,也只看个热闹罢了。 她和弄烟两个是玄景最小的弟子,也是最不成器的弟子,当初来拜师的人众多,玄景却选了两个最不靠谱的也最不上进的,还扬言说以后再不收徒。让那些天资非凡的弟子看红了眼。 后来阁里就传出了玄景是看中了她两人年轻貌美,有师徒情缘的想法,更是让那些觊觎玄景美色的女弟子和……男弟子咬碎了牙。每次看到她们二人难免嘀咕一番,到后来,这件事的矛头就全部指向了朝悔,谁让玄景这个老妖怪对她的态度那么暧昧。 所以到现在弄烟来了一年半,朝悔来了一年,两人还是丝毫没有长进,只能旁观别的弟子比划。 “弄烟,你看那个男弟子,我看身材不错,刚劲有力,很有看头。” “那是大师兄的弟子,叫……叫……文修的,据说喜欢他的女弟子不少,没看那么多人看向他那边吗。我倒是看那个文文弱弱的也不错,比划这等动作也被他做的行云流水,一定是个儒雅的男子。” 朝悔摸摸下巴,了然的点点头,这阁中弟子都是世外之人,一切作为全看本心,顺心而为,豪不在意那些世俗的男女大忌,若是真的有了心仪之人,便一同习练,也算美事一桩。 两人的目光肆无忌惮的搜寻着场上容色武艺出众的男弟子,不时品评交流一番,倒是别有一番意趣。 在一旁偷听许久的玄景终于忍不住抬手敲了敲朝悔的头:“小朝悔,师父就在你身边,你竟然就这般红杏出墙,去看那些凡夫俗子,当真是暴殄天物。” 朝悔被打的头疼,她的目光上下打量着玄景,来回几圈才开口:“天物,师父是在说自己吗?” 玄景红衫倾国,那邪肆的凤眼一挑更是让许多女弟子不由得红了脸:阁主真是太……漂亮了。 可惜朝悔在知道了他的本质之后早就对这些免疫:“师父也老大不小的了,万万不能再以色侍人。俗话说得好,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徒弟劝师父还是好好修炼,别哪天被那些年轻健壮的后辈比下去。弟子一片赤诚之心,天地可鉴,师父可一定要听啊。” 弄烟闻言不由得往远处移了移,每次师父和朝悔在一起都是血雨腥风,她一个小虾米,还是少惹为妙。 玄景闻言也不恼,而是贴近了朝悔,笑着开口:“小朝悔这是怀疑师父的体力了?若是你怀疑,不防一试?” 饶是朝悔脸皮再厚,也不由得红了脸,她狠狠的瞪了玄景一眼,这个老不正经的。这一眼风情无限,看得玄景心旷神怡,这一局——玄景完胜。 “小朝悔看这些人演练可是看出什么了?”朝悔被调戏之后不愿理他,可没一会儿,他便又凑了上来。 朝悔赌气:“什么都看不出来,还不如睡觉来的自在。” 玄景却扶正她的肩面向他:“朝悔觉得为师的容颜何如?”语气竟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朝悔也难得认真的上下打量他,从前到后,从上倒下,不放过一丝一毫。半晌,才状似认同的点点头:“世人品评女子,以德行功容四德为准,若是男子吗——我看也离不开这四个,师父论容貌自然无人比肩,可论其他的那就是……绣花枕头,草包一个了。” 玄景任阁主多年,还没人敢如此对他说话,他却笑出了声:“那小朝悔可贪恋为师这容貌?” 朝悔为了报调戏之仇,如同街头那猥亵良家妇女的无赖一般用一指挑起了玄景的下巴,眼神迷离,可那朱唇吐出的话却能把人气得不轻:“徒弟自然——是不敢贪恋师父的。” 说着,便把手中偷偷抓着的一把土抹向了玄景的鼻子上,还貌似无意的用手蹭了蹭衣服,哼,老流氓,长得美了不起啊。 玄景轻笑:“那小朝悔可想容颜不老,如为师这般?”容颜不老的诱惑,天下女子哪个敌得住? 朝悔斜睨着他的鼻子偷笑,面上还得装作一本正经的模样:“我才不想什么容颜不老。师父应知我的来历,我已是死过一次的人,早就看透了。这所谓容颜不过是一具皮囊罢了,我若顾惜它,它可倾国倾城,可翻云覆雨。可我若是不顾惜它,它便是腐rou一堆。世间男子皆贪恋女子的容貌,容貌在,恩爱在。若它没了,又有谁会去爱一老妪。但是徒儿愚钝,还想去寻那独爱老妪之人。”此时的朝悔全无平日里的顽劣不堪,她的目光坚定不移,如瞬间迸射出千斛珍珠——熠熠生辉。 玄景被她的话迷,却还不死心:“看来为师也是你口中那世俗之人。可若是你与为师一起容颜不朽,在这山上共享这万世繁华,又岂不快哉。为师在这邙山之巅一个人生活的太久了,久到早已忘了自己的年岁。时间的尽头是孤独,从我第一眼看到你,便觉得你是我寻求已久的天归之人,又何不与我归去呢?” 朝悔的目光迷惘而坚定,她早知玄景不是凡俗之人,却不敢深究。因为她的命数已变,无论是来路还是去路,也只有她一人可走。 “徒儿谢师父厚爱,师父不是那世俗之人,朝悔才是。这邙山之巅,天下至极,可朝悔却还贪恋那俗世的繁华,眷恋那黄白之物带来的喜悦,所以朝悔不能也不配和师父大归。” 玄景看着此时地她,心中陡然一动,他不解的摸摸自己地胸口处,你是为谁而动? “小朝悔悟性卓绝,为何非要痴恋那尘俗呢?世人皆妄自痴嗔,所行所想,不过曲意逢迎。为师的小朝悔埋没于尘世,着实可惜,正如玉珠蒙尘,明月隐云。与这日月星辰同寿,岂不快哉。春日看花,夏日游舟,秋日赏枫,冬日戏雪。若是良辰好景,再烹上一壶好茶或是配上一盏佳酿,不去看那喜怒哀乐,不去追逐人世繁华。放下,才是归途。” 他的话让朝悔陷入深深地思绪之中,曾有另一个男子和她说过同样地话,可她那时已经弥留之际,不再有希望实现诺言,可那个人——还是义不容辞。 她又何尝是贪恋世俗,玄景可以做到了无牵挂,是因为他已与天假年,无论他爱的人或是恨的人皆以故去,他放下或是不放下,他爱的人不会活,恨的人不会再死一次,所以他能断然放下。 可朝悔不同,无论她爱的还是恨得都好好的活在这世间,他们都眷恋或者憎恶着她,所以——她放不下。她想让她爱的人看到她好好地活在这世间,她想让她恨的人看见:纵使他们处心积虑,她依然没有遂了他们的愿。 “师父大彻大悟,乃是人间极致。可徒儿愚钝,心里的人和事日日入梦,不是徒儿不想忘记,而是他们不想放过我,夜夜梦魇的滋味师父可有?他们时时纠缠,提醒着我发生过什么,他们在我的脑中翻腾争斗,让我寝食难安。这是执念,若是徒儿有朝一日能解决了这执念,方可大归。” 玄景只见她平日里的没心没肺,却不知她的诸多无奈,最终他只能了悟的抬抬手:“既然如此也罢,也罢,是为师强求了。” 朝悔本是满心惆怅,可一回头看见玄景那沾满尘土的鼻子,不由得笑出了声。 那一刻,霞飞满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