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九章 天雷滚滚
朱祐樘并未将马中锡参劾张周的奏疏拿给阁部看,也就不需要内阁票拟。 反正朱祐樘心中已有定案。 先前马仪的事没直接牵扯张周,朱祐樘或还会跟大臣商议一下,现在既然已涉及……就没商量必要了。 不过却是在下午时,让戴义去跟内阁打了一声招呼。 大概的意思是…… 来日你们自己看着办。 到第二天朝议,也就是张周说是要祈雨的当天,朱祐樘天不亮就已准备往乾清宫去。 “天挺好。” 朱祐樘从乾清宫出来,抬头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色道。 萧敬闻言道:“陛下,昨夜就上云了,不过最近总是有云,不见掉雨点子,城中还有百姓在议论,说是要请陛下再给祷个雨呢。” “百姓也不能没个规矩。”戴义训斥一句,“岂能总指望陛下给祈雨?” “唉!” 朱祐樘自嘲一般笑笑。 虽没明说,但脸色所透出的意思大概在讲,如果朕真有那呼风唤雨的能耐,也不介意多去祈祷几次,可问题是……朕不会啊。 朕要知道哪片云会下雨的话,就不用当皇帝,改当神仙得了。 …… …… 奉天殿前。 众大臣准备面圣,当天比较热,却见张懋是带着伞来的。 独一个。 张懋刚来,谢迁便笑着招呼道:“这是等着下雨呢?说是在宣府,也没说在京城,英国公是否准备错了地方?” 皇帝既跟内阁打招呼,提到了马中锡参劾张周的内容,内阁也会在朝议之前把事先都说明,至少让御史言官心中有数。 张懋笑呵呵道:“这盛夏酷暑的,这把老骨头不比年轻人,带把伞不遮风挡雨,挡挡日头也挺好。” “哈哈。” 很多人在笑。 而张懋身旁那些武勋则都有点自恨。 看来还是没觉悟了啊,早知道的话自己也带把伞来,这不是为了跟张懋步调一致,而是要迎合圣意。 都在琢磨,还是张老头会玩啊。 …… …… 伞都是木头的,不能带进殿,会有金吾卫给拿到靠边的地方。 朝议开始之后。 众大臣按部就班在进言,君臣之间都没有刻意去提张周和宣府的事。 却是朝议过半,外面传来雷鸣声。 “轰……” 这一声来得有些突然,并不在头顶上,却也很响。 朱祐樘听到惊雷,却好像精神振奋起来,志得意满道:“诸位卿家,也不知是否有人告知过,秉宽已抵达宣府,并且在入城之前看到宣府周边的旱情严重,说是要在今日于城门之前开坛祷雨。” 在场大臣面面相觑。 刘健走出来到:“陛下,祷雨之事,本该由朝廷设坛,岂能随意由他人擅自行事?何况涉及到天意等事,尤其涉及到京师左近的,当以陛下下旨方可。” 其实刘健看起来是在无中生有挑张周的毛病,但他其实更多是在提醒朱祐樘。 陛下……先前祈雨好像是您亲自上阵的,如果这次被张周祈雨成功的话,那岂不是跟别人说……上次也是张周在背后帮您作弊? 所以如论如何咱不能让他上啊。 不管老天是否要下雨,只要他不出来装呼风唤雨的逼,百姓们都不会去瞎联想,您真命天子的身份就不会被人怀疑。 朱祐樘皱眉道:“祷个雨而已,还非要朕给下旨?照这么说,以后各地有旱情,官府都坐视不理了?” 历朝历代,有旱情时,官府出面进行祭龙王庙等活动,以完成祈雨仪式,都是安民的措施,也无须每一件都跟朝廷上奏请旨。 皇帝的意思是说,如果祈雨都需要皇帝下旨,那各地连祭拜龙王庙或者河神等事,也可以直接叫停?那些可都是糊弄无知百姓,让他们服从教化的牛逼方式,千百年来流传下来的传统,还能因为张周一人而变? “轰隆隆……” 正说着,外面又在打雷。 但也只是干打雷不下雨。 大殿内光线有些暗淡,朱祐樘示意了一下,随后戴义吩咐让人掌灯。 眼下大殿内最得意的人,要数张懋了。 连朱祐樘都不由打量他一眼,道:“英国公,听说你是带伞来的,你作何感想?” 朱祐樘觉得,由自己出来给张周说话,不太合适,那就找个懂得审时度势的,就让张老头出来“无耻”一下。 张懋举起笏板道:“回陛下,老臣不过是有备无患,并无太多感想。老臣年老了,总是喜欢做一些谨小慎微之事,还望陛下不要怪罪。” 在场大臣闻言都在想,你果然“谨小慎微”,但不是带雨具上朝,而是为了迎合皇帝而做小动作。 朱祐樘道:“先不谈祷雨的事,本来秉宽也没说是在京师祷雨,如果他如今人在京师,倒还好。但谁知道宣府是否有雨水呢?” 众大臣一听,心说太他娘的有道理了。 我们在这里悲伤什么呢?又何须自怨自艾? 京城下不下雨,跟张周有半文钱的关系吗? 再说了,张周那小子说的是今天去祷雨,就算此时此刻宣府也在下雨,但应该张周的祈雨仪式还没开始吧?这能算是张周求下来的? “就说宣府副总兵官马仪的案子,应该如何处置?”朱祐樘道,“刑部!” 刑部尚书白昂走出来道:“回陛下,案宗已过堂,并无明显疏漏。若是宣府地方无法审理,当将人移交于法司,再行定谳。” 就差说,我们站在马中锡一边,同意把马仪移交法办。 朱祐樘道:“可如今宣府正在用人之际,临时更调副总兵,较为不妥,朕的意思,此事交给秉宽自行来决断,看是否可将人先留军中,等战事结束之后再行议处。” 也不说戴罪立功,皇帝显然不想给马仪的事定性。 说戴罪立功就等于说马仪是有罪的。 白昂不知该如何回答。 西北若是军将有罪,军情紧急,是有“免逮问令戴罪杀贼”的说法。 但只是针对一般御敌不利的过错,像马仪这样直接被巡抚级别问罪,且在贪赃枉法事情上有明确实证的,好像并不适用于戴罪立功的先例。 白昂本来是可以反对的,但现在皇帝明显是因为张周回护马仪,才有意包庇,出来反对就等于是跟皇帝公开叫板了……那些御史言官或不在意,但他白昂……本身就跟徐琼一样不是传统文官阵营,这时候他就不太想当这个刺头。 李东阳一看这架势,你一个刑部尚书居然在此等问题如此没原则的? 他走出来道:“陛下,以宣府巡抚马中锡上奏,马仪此人于总兵官任上横征暴敛,且有私畜兵士的恶行,不当以姑息。此人与新任宣府、大同等地总制张周,并过交集,不应以军情为由行包庇之事。” 他这是提醒皇帝。 陛下,咱一件归一件。 你要向着张周,我们不反对,毕竟这小子刚去宣府,还没做出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我们对他也没啥大意见,或者叫挑不出毛病。 问题是,这个马仪以前跟张周也没什么关系啊,只是因为马仪在被追捕时,去拜见过张周,还跟张周一起回到宣府,就说此人是张周党羽吗? 连我们都觉得这说法很牵强。 虽然马中锡的说法是张周恶意包庇罪犯,但只要张周把人交出来,张周跟马中锡的嫌隙就能解除,大不了你回头把马中锡撤换了,我们也没意见。 但就是这个有罪不问,有点说不过去。 朱祐樘道:“诸位卿家,地方将官有过失,由治事之官上奏言劾,本呜呜不妥,但就地逮问之前,是否也该先请示过朝堂?若只是给朝廷上一道言罪的奏疏,或是将案宗上缴,便能定谁有罪无罪,是否以后各处都可以仿效,让地方将官噤若寒蝉呢?” 皇帝也不客气了。 先前跟你们商量,把马仪交给张周处置,你们说三道四的。 那朕现在就直接来攻击马中锡公器私用,拿大明的法度去针对马仪,有公报私仇的嫌疑。 李东阳本来还是想当和事佬的,因为在他先前的说辞中,既没有帮马仪,也没有帮马中锡。 但现在他算是恍然大悟。 感情是张周做的事,无论对错,或者是无论是否有道理,皇帝都会力挺。 这简直是不讲理啊。 “轰隆隆……哗……” 殿外随着天雷滚滚,大雨倾盆而下。 这次大殿内众人都顾不上去想什么马中锡和马仪了,都在想,既然我都知道今天可能下雨,为啥不带雨具呢? 如果一会朝议解散之后雨还没停的话,是不是我们都要当落汤鸡? …… …… “陛下,下雨了。” 戴义喜滋滋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皇帝,但其实不用他说,在场的人耳朵都不聋,雨声已经近乎掩盖了说话的声音。 随即宫廷护卫赶紧把殿门给关上。 如此大殿之内才算是稍微安静了一些。 朱祐樘眯起眼望着门口的方向,有意无意说了一句:“也不知宣府今日是否有雨。” 在场大臣不知该说什么好。 如果再提马中锡参劾马仪的事,那就是跟皇帝唱反调。 如果借机去攻击张周……那更不得了,估计皇帝可能直接来狠的,当场杖刑来个敲山震虎也不是不可能。 “没什么大事的话,今日朝议就先到此吧。” 朱祐樘突然说了一句。 在场大臣一听,心里都在高呼,别啊,我们还想跟陛下您进行一番友好交流呢。 如果咱不交流的话,那我们出去之后就要跟大雨来个亲密接触,我们这些老骨头,可不见得能挨几次雨水的洗礼,回去后生病了以后朝事谁来处置?指望张秉宽一个人吗? “把雨伞什么的都准备一下。” 朱祐樘并不是那种不讲情面的人,就算大臣今天给了他点气受,他还是不愿看到大臣淋雨。 随即朱祐樘起身来,君臣完成了最后的仪式,然后朱祐樘先一步离开。 至于马仪的案子……现在已不用再商议,反正皇帝已经把论罪的权限交给张周……马中锡就只能干瞪眼了。 …… …… “这还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众大臣接过自己的雨具,也没着急出奉天殿,门口凑了很多人。 谢迁又发挥了他长舌的特质,他的消遣分明在说……本来就屋漏,也就是我们已经对张周很发愁,可总是有人有事情往他身上牵扯,让我们干受他的气。 徐琼举着雨伞走出奉天殿的门槛,道:“陛下不都明言?今日祷雨不在京师,而在宣府,谁知道宣府有没有雨下?” 张懋本来已经走出去几步,又折身回来,笑看在场之人道:“若是没那夜雨,那屋漏与否有何干系呢?” “英国公,你此话何意?” 众人听了就很不满了。 “呵呵。” 张懋好似个悠哉人一样,举着伞就迈开大步走了。 “轰隆隆……”
电闪雷鸣仍在继续,这就让在场的文官心里很不舒服。 白昂问道:“这是何意?” 谢迁瞄他一眼道:“听不明白?如果诸位不是心中笃定今日宣府有雨的话,会像现在这般焦躁吗?” 众人听了不由面色羞惭。 可不正是如张懋所说的,如果不是心中觉得张周的神通是“夜雨”,在场的文官也就不会因为张周的一次谶言而百感交集。 李东阳自然觉得谢迁是在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叫止道:“于乔,此言不妥。” “没什么不妥的,连我……心下也认同,今天宣府十有八九会下雨!” 谢迁上来一股脾气,一脸羞愤。 看起来他是在讽刺在场文官,其实他也是在恼恨自己。 张周就是能上通天意,不管是祈雨下来的还是张周算准了当天会下雨,就是这么寸,这么赶巧。 我谢某人也想改变,想拨乱反正让陛下重新对我们推崇,但对此就是无能为力! 怎办? 除了感慨老天之外,还有别的办法吗? …… …… 大明的京师当天在下雨。 本来雨天就容易让人心情焦躁,而因为当天朝堂上所经历的事,文臣们出宫时,一个个也都好像是心怀阴霾。 无论他们心中如何想,至少每个人出门时脸上都要表现出如丧考妣的悲切。 恨天不由人,也恨无力改变。 但此时在宣府,城门口所设立的祈雨祭坛之前,众围观的军民则都还好似在看热闹一样。 当天宣府的天气……那叫一个晴空万里啊。 马中锡本来不想牵扯这种事,管它当天下不下雨呢,难道说当天下雨,就能说天意站在张周那边?老天下雨,就能不治一个贪官污吏的罪? 少拿天意来糊弄人。 可当他早晨起来,看到是晴空万里艳阳高照时,他还是亲自出城到祭坛前。 总兵官朱晖当天要坚守岗位不能出城,但两个副总兵,马仪和张鹤龄,都在祭坛前,只是马仪身边有锦衣卫守着,大概的意思是,没有张周的吩咐,谁都不能下令拿人。 所以马仪看上去也硬气了很多,见到马中锡到来,他也没回避神色,反而是一脸仇视。 他觉得马中锡就是在刻意针对他。 西北将官哪有一个不贪的?凭什么就针对我一个?我好欺负还是怎么着? 我现在背靠张周这棵大树,阴凉得很,你马中锡有本事上来拿我,闹出事来看你是否能收场! “张周为何还没有来?是要看天色而行事,不敢来了吗?” 马中锡到祭坛前,朝正在布置祭坛的张仑等人厉声质问道。 张鹤龄坐在椅子上,旁边早就有人给他撑开一顶华盖,他躲在低下喝茶,闻言用嘲弄的口吻道:“看来某些人是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来此是找羞辱的吗?” 马中锡将手上提着的扇子一摊,厉声道:“寿宁侯,你这是何意?” “哈哈。” 张鹤龄这边也有扇子,是把小折扇,他用扇子指着马中锡,笑道,“说了他,他还执迷不悟呢?是西北当官的都孤陋寡闻吗?不知道咱这位张仙师擅长什么?别说是大夏天给你整一场雨下来,就算给你整一场六月雪,也没什么好惊奇的。” “啊?” 在场不少人听到张鹤龄的话,都不由在议论纷纷。 虽然张周治瘟疫、预言宫廷火灾,还有相助王越、朱凤取得边镇大捷的事,在西北已不是秘密,但张周呼风唤雨……这事太过于邪乎,没有实证可以证明令清宁宫起火的闪电是张周招引下来的。 至于张周是否真有那能耐……人又不是神。 连一般的百姓都觉得,这事有点邪乎,不太可信。 自古以来迷信的人很多,但基本也都是秉承“眼见为实”的原则,你张口说自己是神仙,也要让人亲眼见识过才可。 正说着。 张周骑马而来。 在张周身旁,还有昨夜连夜赶过来的唐寅、徐经等人。 本来张周是不待见徐经的,但难得现在徐经还跑西北来自己找苦吃,再加上是唐寅身边的人,张周也就让其跟在旁。 “诸位,来得够早的。早饭吃过没?老马,你也在呢?” 张周从马上跳下来,好似是在对马中锡说话,但眼神看着的却是马中锡身后拉扯的马匹。 马中锡见张周来,话都不想跟张周多说一句。 却是径直往一旁为他所准备的椅子走过去。 张鹤龄起身迎过来道:“张先生,你可算来了,今天这天这么好,您有信心吧?” “祈雨嘛,贵乎在心诚。”张周笑道,“说起来今天还要感谢老马亲自光临。” “你感谢他来给你捣乱?” 张鹤龄言辞之犀利,丝毫不亚于一个市井泼皮。 张周笑了笑。 他想说的是,这还要感谢马中锡为历史留下了灿烂的一笔。 因为历史上弘治十二年五月二十九这场雨,还是拜马中锡所赐,才铭记史册的。 历史上这五月份,对于西北可不太平,火筛寇边,在大同镇往南劫掠九天,大明各路人马派兵协同,连营二十里,却不敢正面交战,最后还是靠一场大雨才把火筛部给逼退。 但有一点。 张周不知道这场雨是上午来还是下午来。 也可能是晚上来。 他心说反正自己有时间,那就在这里耗着呗? 雨什么时候下,什么时候打道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