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一五章 雨夜
昨日有事,没来得及更新,也没来得及请假,在此致歉今日端午节,二合一章节奉上,祝诸君端午节快乐。 长安城下起了雨,这是入初夏以来长安城下的最大的一场豪雨,滂沱而下,无休无止。从黄昏时开始下,直到半夜里雨势犹不见减弱。 即便是长安城这样当今世上最繁华先进的城市,滂沱大雨也造成了极大的影响,街道上积水深达脚面,永安渠水位暴涨几乎平岸。大明宫中的太液池,兴庆宫中的龙池,芙蓉园中的曲江池等处都水势满涨,城中不少地方都发生了内涝现象。 所有人都被这场豪雨吓到了,百姓们忧心忡忡的关门闭户呆在家里,祈祷着大雨快些停下,免得民坊之中的排水系统不畅而导致水漫到家里,毁了自己的一切。 但并非所有人都关心大雨带来的影响。雨夜里,几名穿着蓑衣斗笠骑着马儿的骑士正飞驰在积水横流的街道上。他们从皇城朱雀门飞驰而出,往东拐过兴道和坊务本坊的北面大街,抵达平康坊西坊门外。平康坊中值夜的坊丁极不情愿的开了坊门上的小门,还没来得及询问对方身份,一名马上骑士将湿漉漉的腰牌在门前一晃,坊丁们立刻闭嘴,赶紧打开了坊门。几名骑士飞驰而过,马蹄踏过溅起的污水溅在几名坊丁的脸上,坊丁们连擦也不敢擦。 平康坊西南侧,那是李林甫相府豪宅。李林甫躺在卧房的床上,头上敷着毛巾,一动不动的闭着眼睛似睡非睡的听着外边的瓢泼大雨声,不是眉头皱起,让灯光下的那张苍老的脸更显得苍老了几分。 相爷,刑部左侍郎卢锡安前来求见,见是不见相府老管家轻轻走近李林甫的房中,低声禀报道。他知道相爷没有睡着,自从王鉷和罗希奭的死讯传来,相爷连续三天都是这个样子,似睡非睡似醒非醒每天缠绵于床榻之上,让人极为忧心。 李林甫睁开眼睛,猛地坐起身来,晕眩感觉让他伸手扶额眯眼皱眉,老管家忙冲上前去扶住李林甫的身子,给他在背后垫上几只枕头。 莫要管我,快去请卢锡安来见我。李林甫闭目摆手道。 老管家答应一声忙匆匆出门去,片刻后门廊上响起脚步声,房门门帘撩起,浑身湿透的刑部左侍郎卢锡安趋步上前跪地行礼,沉声道:卢锡安见过相国,相国身子可好些了 卢锡安湿漉漉的袍袖挥起时,几滴雨水洒在李林甫的脸上,李林甫毫不在意,脸上带着微笑道:快起来,快起来,怎地淋湿成这样了。管家,快拿干布巾来给卢侍郎擦一擦,泡一杯热茶让卢侍郎暖一暖身子。虽是夏天,但淋了生雨很容易受风寒。 管家连忙上前来递了干布巾来给卢锡安,又给卢锡安泡了一杯热茶水。卢锡安连连道谢,胡乱的擦了擦头脸上的雨水,坐在床榻旁的凳子上。 李林甫看着卢锡安沉声道:事情如何了 卢锡安拱手低声道:启禀相国,卑职正是来禀报此事的。卑职刚刚从刑部大堂出来,一步也没敢耽搁,便来相爷这里了。 李林甫赞许的点点头道:辛苦了。 卢锡安道了谢,伸手从怀中掏出一个封牛皮信封,从里边掏出几张纸张,起身双手递了过去。 这是卑职提审那七名跟随王尚书和罗御史去剑南道,侥幸逃得性命的禁卫的口供。卑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得以提审他们,录了这份口供。 李林甫微微点头,展开那封口供仔细的,半晌后皱眉道:这份口供和杨国忠提供的口供内容一样,那又有何用 卢锡安忙道:相国,内容可不一样呢。三天前的那份口供和这份口供中相差了几句话,而卑职认为,这几句话才是关键之处。杨左相的那份口供当中却只字未提。 哦李林甫愣了愣,忙低头再看一遍手中的这张七人画押确认的口供,忽然眉头紧锁道:你是说这几句话么进入沙漠之中的当晚,半夜里几名向导忽然无故逃走,王尚书和罗御史决定立刻回头,但因无法辨识方向而原地打转,最终王尚书和罗御史决定跟随逃走的向导脚印,以免迷失方向。是这几句吗 后面还有。卢锡安低声道。 我等跟随向导的足迹来到了一处绿洲,后来才知道是吐蕃国的边城野牛城。我们正自庆幸得救,都下湖水洗澡喝水,此时突然有身着唐军服饰的数十骑从湖边飞驰而过冲入沙漠之中,紧接着便是吐蕃人冲杀而至。李林甫很快找到了卢锡安所说的第二段多出的口供,并轻声念了出来。 屋外雨声沙沙,但屋子里却显得极为寂静,烛火跳跃着,照着林甫扭曲的面孔和面颊上抖动的肌rou。 好厉害,好厉害的手段啊。李林甫咬着牙道。 卢锡安沉默不语,他知道相国的脾气,李相国不喜欢多嘴的人。 向导逃走,那是为何突然出现的唐军是谁远在吐蕃野牛城哪来的我大唐兵马为何恰好在王鉷和罗希奭抵达之后出现好一场精心设计的计谋。向导是安排好的,士兵是安排好的,时间也是算计好的,好厉害,真的好厉害,我李林甫也不禁佩服的五体投地了。李林甫呵呵干笑了起来,笑了几声后转为咳嗽,咳嗽的佝偻着身子伏在被子上。 相国息怒,万万保重身子。卢锡安忙上前低声安慰,替李林甫轻抚后背。老管家上前端着一碗药水给李林甫喝了几口,李林甫喘息着恢复过来。 卢锡安,你做的很好。本相一直怀疑王鉷和罗希奭之死并不简单,你的这份口供证明了本相的猜测。这是一场精心准备的借刀杀人之局,可惜王鉷和罗希奭两人根本没有察觉,竟然糊里糊涂的闯入他人的圈套,怕是到死都没明白是怎么死的。 卢锡安低声道:相国打算如何处置此事这个局是否是杨左相所设 他李林甫呵呵笑道:杨国忠有这个本事么他除了靠裙带之力靠着在陛下面前讨好卖乖之外,还能有什么本事这个局必是王源所为。此人绝非善类,可惜老夫明白的太晚。或者说此人善于钻营,梨花诗会之后,此人本就该死,李适之死了,他倒是攀上了杨国忠。直到如今,此人已成心腹大患,老夫对他也极为棘手了。 眼下岂非正是个好机会除掉他么既然知道是他故意设局借刀杀人的话,相国难道不该借此除了这个心腹大患么卢锡安道。 锡安,老夫很看重你,所以老夫给你很多的机会。想你入京时不过是个九品的礼部主事,是老夫提拔你进了御史台,一步步的从殿中丞到刑部侍郎,这几年你也没让老夫失望。但你始终有一个毛病,便是遇事考虑不周密,这也是老夫一直没举荐你独当一面的原因。眼下之事你又考虑不周了你,即便此事为王源所为,这也之事揣测,这口供上可没有王源的名字。除非是找到那几名向导,那些向导亲口承认是受王源指示半夜逃走。或是找到引诱吐蕃兵马前去杀王鉷和罗希奭的那些唐军士兵,让他们亲口承认是受王源指使那么做的。但你想,此事有可能达成么 卢锡安皱眉道:恐怕很难,也许王源都将那些向导灭了口了,就算不灭口,剑南道百姓数十万,又如何能查出那几名向导是谁而王源既然派出手下去办此事,显然这些人都是他的心腹,在剑南想查出这些事情来,恐怕很难。 李林甫点头道:你说的很对,真正调动人手去查那是绝对能查出来的,但不免兴师动众。此事在京城或者我可以做到,但在剑南道,那是根本不用想了。剑南可不是京城,王鉷和罗希奭都死在那里了,谁又能活着查出真相来 相国说的是。卢锡安拱手道。 我在想,王源明知杀王鉷和罗希奭会有很大的风险,这两人死在剑南,无论如何他都脱不了干系,杀了王鉷和罗希奭从某种程度上而言于他并不利。因为如果失手,他苦心经营的一切都将失去,而且到时候连杨国忠都不会救他,他还是这么做了,这是为什么。 卢锡安脑子转的飞快,但完全跟不上李林甫的思维。 显然只有在一种情况下,王源才会铤而走险杀掉王鉷和罗希奭,那便是,他获悉了王鉷和罗希奭去剑南的意图。如果别人要杀我,那么我也会不计代价的杀了他,这才是王源真正下决心动手的原因。李林甫锤着床沿沉声道。 卢锡安是知道王鉷和罗希奭去剑南的目的的,作为已经进入李林甫心腹核心的人物之一,他知道的很多。事实上,当初自己差一点便是两位钦差之一,只是李林甫对他还不放心,担心他不老道露了马脚,所以才举荐了王鉷去宣旨。 但王源为何说是爨氏余孽在散花楼行刺了他卢锡安问道。 这便是王源的高明之处,我相府八虎直到今日杳无音讯,显然是刺杀失败了。王源必是已经知道了刺客的身份,但他却并不公开挑明,那是因为,他也一定知道老夫会识破他借刀杀人的诡计。如果老夫现在拿这张口供做文章,指责王源设计杀害了王鉷和罗希奭,王源一定会拼死反击。到时候挑明刺杀之事是本相背后主使,那将是两败俱伤之局。老夫最担心的是,八虎之一落入王源之手,若是背叛老夫,出面指证,那岂非是不堪之局 卢锡安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脑门上冒出汗来。 相国的意思是,应该心照不宣,对此事采取低调处理,决不能出现两败俱伤的局面 正是,相互识破对方的计谋,其实便是互相握着对方的把柄。只要老夫不提此事,王源也不会提,这样便相互牵制抵消,相安无事。所以,这决不能凭此口供发难,否则极有可能反噬己身。 卢锡安咽了口吐沫惊叹道:这个王源可真是可怕的很,尚未及弱冠之年,竟然心机如此之深,当真让人毛骨悚然。 李林甫道:也许是老夫想多了,高估了他。也许他根本就没想过这些,只是计划不周露出了破绽。但无论如何,老夫不想冒这个险,老夫不能毁在此人手上。只能相机行事,一定能找到机会除掉这个祸害的。 卢锡安默默点头。 李林甫看着满脸木然的卢锡安道:咱们不能动的原因当然还有一条,陛下三天前让杨国忠下了行文,禁止针对此事诽谤议论,这说明杨国忠已经说服了陛下相信此事和王源无关,已经赦了王源的罪名。在这种情形下,我们便更不该再拿此事做文章了。
卢锡安忙道:卑职特意选了今日大雨之时,衙门里的人都早早回家了,政事堂也空无一人,没人会知道。 卢锡安点头称是,李林甫叹了口气,缓缓将那份口供折叠起来,放进床头的木盒之中,转过头来道:此事到此为止,静观其变。倒是朝廷里这几日发生的事情,你需要跟我详细说一说。 卢锡安挺了挺胸道:正要禀报相国,事情还真不少。今日杨国忠提出给剑南道增加兵额之事,要取消范阳和平卢两节度今年拟定的两万兵额,将这两万兵额给剑南节度使王源增兵。杨国忠和章仇兼琼极力推动,要求众人都表态。很多人没有当场表态,杨国忠要求明日必须落实此事,故而需要听相国的意思,我们是同意还是不同意此事呢 李林甫缓缓点头道:此事老夫听说了,杨国忠派人告诉了我,征求我的意见,我推说病休在家不便做出决定,让他独自定夺。他想借我的名义压安禄山,我岂会上他的当。 那相国之意,咱们该竭力反对此事么卢锡安道。 反对为什么要反对他杨国忠在安禄山头上动土,安禄山岂会饶了他老夫巴不得他得罪安禄山呢。瞧着吧,安禄山得知此事后必会暴跳如雷,等着瞧好戏便是。明日你们都表态让杨国忠做主此事便可,让他去扛着此事,让安禄山找他算账,谁也不要反对。老夫乐见此事。 卢锡安拱手道:卑职明白了。还有一事告知相国。听说太子今日觐见陛下,说相国久病不起,政事堂中杨国忠一人实难承担繁重的政务之事,于是举荐王忠嗣入朝,任中书平章兼刑部尚书的职位,听说陛下并无反对意见,恐要拿出来给众人廷议了。 李林甫睁大眼睛道:什么消息准确么 卢锡安道:宫内流出的消息,应该不会空xue来风,但卑职尚未确认证实此事。 李林甫呵呵冷笑道:好,很好,打量着王鉷和罗希奭死了,老夫又病在床上,满朝再无老夫得力之人,这些魑魅魍魉都要跳起来了,都要翻天了。呵呵呵,很好。太子这是急着要安插心腹之人了。王忠嗣这几年已经风光的很,领着四镇节度使之职,他和太子一起长大,和皇甫惟明一样,都是太子的心腹。现在兵权要抓,政务也要插一手,这是要顶替老夫当右相了。太子啊太子,你未免太着急了些。 卢锡安道:相国息怒,这件事何不也让杨国忠去反对,他能容忍太子所为么 李林甫摇头道:杨国忠可不会反对太子的提议,他这点眼光还是有的,太子此举也不是针对他,而是欺负老夫如今处境不佳罢了。嘿嘿,他们以为老夫已经倒下了,但老夫岂会这么轻易的倒下,老夫能坐镇朝堂十几年,道行岂是他们这些小妖小鬼所能比拟。瞧着吧,老夫要给他们重重一击,打的他们晕头转向。 卢锡安道:相国有何吩咐,尽管跟卑职说,卑职去办。 李林甫道:过两天需要你去跑跑腿,这事儿先不急,老夫自有主张。 卢锡安点头称是,李林甫说了这么久的话,明显显得精神有所不济,管家上前提醒李林甫需要休息,卢锡安忙起身告辞道:相国多多保重,好好的休息,若有差遣,命人通知卑职便是。 李林甫眯着眼打了个张口,摆摆手道:管家送送卢侍郎。 卢锡安躬身退出,在管家的陪同下送出府门。李林甫又恢复了似睡非睡的状态。 雨声未息,烛火摇弋,夜色已深。长安城中灯火阑珊,不知有多少人彻夜未眠,不知有多少人正在思考着关乎他们人生的大事。不知有多少大事即将发生。 五月末,柳钧在京城盘桓数日之后回到了成都,随同柳钧到成都的除了一份任命王源去南诏国宣旨的钦差圣旨之外,还有杨国忠的信件和兵部准许剑南增加两万兵额的行文。当然还有秦国夫人给柳钧带来的各种各样的东西。 十名秦国夫人精心挑选的炼丹方士也随同而来,面对十名仙风道骨的方士,王源笑的合不拢嘴,自己万分期待这十名方士会完成心中的一些想法。研究出可以用来实战的火药配方,才是真正可以立足于这个时代的真正本钱,成为这个铁血冷兵器的时代的强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