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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三章 赴死!

    医学堂用的是阿房宫的一处偏殿,虽然是偏殿,空间却很大,里面足以容纳数百人。此时,整个大厅里座无虚席,所有人,无论老幼,无不安静地跪坐在自己的席位上,眼睛发亮地看着他,对他必恭必敬,言必称先生,行则避让于道路。

    这样的生活,寅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七八天。

    他走出医学堂,站在学堂外面的台阶处,极目远望,远山如黛,而宫殿绵延,烟斜雾横,整个的学堂,如在云中。

    美轮美奂!

    始皇帝竟然真的拿出了他修建的宫殿,用来建设学宫,传经布道。

    寅的目光有些复杂。

    他跟寻常的顶尖刺客不同,他不仅精通剑术,一身的医学,也已经臻至这个时代的顶峰,眼光见识,自然与寻常刺客不同。

    他很明白,单单这一手,就足以改变始皇帝在许多年轻士子眼中的印象。

    试问,天下饱学之士,谁能拒绝一个如此重视学问传承,如此重视人才的君王呢?

    这么下,恐怕不出数十年,天下之人将不知燕赵之国,无论齐楚之民,只知有大秦。他心情复杂,然而步履轻快,在学生一路恭敬避让行礼中,飘然回家。

    学堂的先生,在宫中都有自己的住处。偌大的宫殿,足以给这些学堂的先生提供优越的住宿条件,由于宫殿太大了,一般都是几位,或者是十几位先生住在一个大院子里。

    大家比邻而居,很有点后世四合院的意思。

    家中妻子,此时应该已经做好了热腾腾的饭菜。

    虽然学堂自有提供的饭菜,而且滋味堪比天香阁,但他还是喜欢回家,喜欢和妻子一起,坐在热气腾腾的饭桌前,食用妻子烹制的粗茶淡饭。

    他忽然觉得,如果能这样下去的话,其实也挺好。

    快回到家门的时候,他遇到了同样下学归来的钱缪,跟他独来独往一个人不同,钱缪的身边还跟着一个身材消瘦的中年随从。

    寅只是简单的瞄了一眼,就从对方身上发现了同类的气息。

    但他无意多管,只是象征性地冲着对方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便与对方擦身而过。一直到寅走出多远,钱缪才眼神复杂地回头张望了一眼寅离开的背影。

    “钱先生,不用看了,我能感觉得出来,那人胆气已泄,心中没了杀气……”

    身形消瘦,默默地跟在钱缪身后,背着药箱的翼,突然开口。

    钱缪没有说话。

    翼对钱缪的反应,恍若不知,他面色平静地看着钱缪。

    “先生,你若是喜欢现在的生活,那就安心的在此教书吧,其实能传经布道,把一身所学传下去,对您来讲,未必不是一件幸事……”

    钱缪脸色微微有些不自然。

    “我不是……”

    翼的目光很平静,声音也很平静。

    “先生,您的心气也已经破了,与其内心犹豫痛苦,不如与那位一样,在此安心教授学生,度此余生——这个学堂,是一件好事,有利于天下人,您无需纠结……”

    说到这里,翼语气顿了顿,似乎是在强调。

    “我心中没有任何鄙视先生的意思,觉得先生现在的选择没错,生活的状态也挺好的,没必要觉得内心不安……”

    说着,翼目光平静地环顾着周围巍峨的宫殿。

    “燕国早已经亡了,世间早已经没有了山东六国,以后也不会有再有,大秦有那位皇太孙,乱不起来的,我们——没机会的……”

    说到这里,他倒退两步,冲着钱缪深深一礼。

    “此间已无需我在,先生珍重,翼就此拜别……”

    说完,翼转身就走。

    钱缪不由神色愕然,在后面急声问道。

    “翼先生,您意欲何往——”

    说到这里,他有些底气不足地喊道。

    “何不留下来……”

    翼摆了摆手,脚步未停。

    “总得有人,为过去做点什么,先生珍重,就此别过了……”

    钱缪看着翼飘然而去的背影,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有些颓然地放下空中的手臂,叹了一口气,有些失魂落魄地往自己住处走去。

    一路上,遇到几位同样在此教学的先生打招呼,都没有多少应付的心思,引来不少人诧异的目光。

    但大家本来就不熟,故而懒得有人深究。

    ……

    今日事务有点多。

    先是会稽郡那边的修渠圩田的进度,以及今春垦荒的进展情况,以及江南诸郡世家豪门的反应,中间还夹杂着一封江陵府总督熊心,请求卸任总督,回咸阳任职的奏疏。

    这已经是最近熊心的第二次恳请了,赵郢扫了一眼,就给扔到了一边。

    留中不发。

    江陵府乃是故楚重地,暂时还离不开这位故楚的王孙。

    总得给楚地的百姓,找个情感的宣泄口不是——这个时候,没有谁比熊心这位故楚王孙再合适的了。

    然后,就是亲自过来汇报钱本位推进事项的李斯,等与李斯讨论完,天色就已经有些擦黑了。故而,等他离开皇宫,都已经到了华灯初上的时候。

    赵郢并不觉得有什么。

    这条道路,他已经不知道走了多少趟,就算是闭着眼睛,都能摸回家,更何况,如今他身为皇太孙,即便是他不需要,身边也少不了护卫侍从。

    大秦皇太孙,自然有皇太孙的体面。

    更何况,这里还是咸阳城,安全问题,几乎都不用考虑。

    然而,今天情况丝毫有些不同,暮色之中,赵郢忽然眉头微蹙,下意识地望向街道的尽头。那里有一道消瘦的身影,背着一只药箱,如同一把出鞘的利剑一般,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就那么光明正大地堵住了自己队伍的去路。

    “什么人,大胆,竟然敢拦住皇太孙的去路!”

    不等他发问,前面已经传来甲士们大声的呵斥声。

    那人影,动都没动,径直望着赵郢这边的方向,声音极为稳,也极平静。

    “燕国旧人,翼,请皇太孙赴死……”

    “大胆——”

    前面的甲士闻言,顿时大怒,纷纷抽出腰间长剑,眼看着就要冲上去,把这位胆敢口出狂言的家伙当场拿下,交由皇太孙发落。

    却见他身形消瘦的男子,对已经逐渐迫近的甲士恍若不见,不紧不慢地反手从药箱的底层,抽出一把极为狭长的长剑,然后,横剑于前,目光平静地朝着赵郢所在的方向,义无反顾地发起了冲锋。

    赵郢看得不由眉梢微挑。

    孤身一身,拦住去路,然后,光明正大地冲击自己的装备精良的禁军侍卫,这等行为,与其说是刺杀,其实莫若说是寻死。

    果然,只是一个照面,对面的消瘦男子,就已经身披数创,被几名禁军侍卫拿着武器,死死地逼住,押到赵郢的面前。

    “昔日燕太子丹,背信弃义,派遣荆轲等人,行刺杀陛下之事,故而才导致我大秦兴兵,宗庙毁弃,是燕有负于我大秦……”

    说到这里,赵郢看着眼前神色平静地盯着自己的刺客,淡淡地道。

    “燕国早已经覆灭,你明知必死,为何还要过来以身犯险,行刺杀之举……”

    翼的目光很平静,声音也听不出任何的波澜,就像现在身披数创,血流不止的是别人,跟自己丝毫无关一般。

    “昔日燕太子,即使不行刺杀之举,难道就能保全宗庙社稷吗?大秦,虎狼之国也,六国不灭,征战就不会停止……”

    赵郢笑了笑。

    “你本是刺客,我无需与你多言,但我看你有慷慨赴死之心,也算得上是义士。才打算与你说些道理。”

    说到这里,赵郢坐在马背上,身子微微前倾,俯视着这位忽然冒出来的刺客。

    “天下诸侯,征战不止,是天下祸乱的根源。天下黔首,父亲失去他的儿子,妻子失去他的丈夫,孩子失去他的父亲与兄长,这都是诸侯的祸患,天下之民,实苦诸侯久矣。我大秦,顺天应命,兴义师,熄战火,天下一统,天下之民,才得以脱离于水深火热之中,过上了几天安稳的日子,这里面的道理,你难道自己看不明白吗?抑或是,自己因为曾经受过别人一点小的恩惠,就蒙蔽大的道义,故意装聋作哑,不肯承认这个事实……”

    翼虽然不想承认,但心中又隐隐觉得,眼前这位皇太孙说的道理似乎好像很有道理。故而,张了张了嘴,想要反驳,但终究还是没有说话。

    赵郢这才直起身子,看着眼前的刺客,认真地道。

    “正是因为这样的道理,我大秦,才能以区区一域贫瘠之地,而抗天下诸侯,这就是顺天应人,万民所向的道理——昔日,燕太子丹,以堂堂以国太子之尊,行刺杀之举,已经失去了道义,你莫不是也要学他,令燕国在覆灭之后,依然再次蒙羞吗……”

    翼:……

    他原本已经被赵郢前面的一番闻所未闻的论断,夺去了心志,此时听到赵郢的这样声色俱厉的喝问,竟然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

    但他毕竟,是心志坚韧之辈,很快就恢复了心神。

    面色坦然地道。

    “我乃是卑贱的小人,不知道您讲述的这些大的道理,但我曾听闻,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道理,昔日我曾受燕国的恩惠供养,却没有回报的机会,故而,只能以死报之。我如今已经成为您的阶下之囚,已经没有了刺杀您来回报燕国的机会,也不愿意天下百姓,再陷入无穷无尽的杀伐,故而情愿引颈就戮……”

    说到这里,翼语气顿了顿。

    “我无力回报于燕,死不足惜,只是心有所憾,愿意请一件您的衣服,拔剑斩之,以报燕君,不知道您可肯成亲……”

    赵郢盯着他,审视良久,见他自始至终,面色平静,眼中看不出任何的动摇,知道这样的人才,终究不能为自己所用,这才叹息了一口气。

    “真义士也!”

    说完,赵郢让人放开翼的身形,并当众脱下自己衣袍,让人递过去。

    翼起身拜谢,伸出双手,接过赵郢的衣服,放置在地上,抓起自己那把狭长的长剑,跳起来,连斩三次,这才神色感激冲着赵郢拜了两拜道。

    “多谢殿下的成全,我终于可以在死后无愧于燕君了……”

    说完,横起自己的长剑,当众自刎而死。

    看着栽倒在自己面前的翼,赵郢沉默了一会儿,这才环顾左右道。

    “此乃义士,当厚葬之……”

    ……

    钱缪是在第二天,才收到翼去世消息的。

    得知这个消息之后,整个人,失神了良久。终究还是起身,收拾好自己的房间之后,向医学堂的医正请了假,赶到赵郢让人为翼设置的灵堂前,为翼扶棺送行。

    等到为翼办完后事之后,他一个人坐在那里,等了良久,也不见有人前来抓他,这才神色复杂地起身,往医学堂赶去。

    身后,翼墓碑的碑文,让他无颜直视。

    故燕国义士翼之墓!

    ……

    对于钱缪下山为翼送行之事,赵郢自然知道,但也听闻之后,只是笑了笑,便抛到一旁,不再理会。

    那钱缪到底还算是有几分道义。

    这些,对于赵郢来讲,只不过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插曲,因为此时此刻,他的注意力已经被另一件大事所吸引。

    那就是他与始皇帝一起筹谋了许久的石炭官营!

    等到少府史禄,在朝廷上当众提出之后,顿时朝野上下一片哗然。

    如今有赵郢和胡亥的珠玉在前,天下的人怎么会不明白石炭的巨大价值?

    尤其是这些石炭的处理,本身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技术含量,找几个石炭矿上或者是商行里的下人,稍微用点心思打听一下啊,就能复制地七七八八。

    故而,这两年来,很快就有无数大大小小的石炭矿,如雨后春笋般跟风而起,行销各地,牵扯其中的达官贵人,六国勋贵豪族,不知凡几。

    没办法,利润实在是太惊人了。

    就连这咸阳城中的不少大臣,都忍不住怦然心动,通过种种途径,参与到了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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