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四章.他早已行往至深

    「很好，五感没有问题，而身体看来也无大碍，但……」

    在一片黑寂之中，盘膝而坐的男人缓缓睁开了双眼。

    “是这里吗？”

    满溢着异端气息的场所，也是男人心界的最深处，意识迟迟不得从现实中醒来的原因，就是出在这里。

    伴随着男人的睁眼，周围的空间悄无声息地点亮了一片星芒。宛如时空的彼端，充斥着十色之暗的静谧世界，如同监牢一般呈现在他的眼前。

    “这并不意外对吧！毕竟「那东西」的权能就算表现得再高洁，其本质都是用来传播污秽的工具不是吗？”

    外来之人的脚步在肃杀的空间内回荡，仿佛冰冻的时空被炽热消融如上发条一般开始运转，打破了沉淀的寂静。

    来者虽然并未现身，但那股rou眼可见的压迫感，却已然足够令男人辨识出对方的身份。

    “这是自然。”

    没有任何谋算，单纯地夹杂着殷勤与无理的玩笑着实体现出男人的风格，但对于声音的主人如此肆无忌惮的来访，纵使是他那绝不会动摇的表情，也于一再的妥协中微微地开始缓解。

    “就是不知魔王大人此番来访，又究竟是出何目的？”

    “在想本座大驾光临，不是埋伏之毒，就是还有别的什么考虑了对吧，但实则不然，知道吗——巴龙·博卡尔！”

    听得对方道出自己的名字，巴龙抬起头来，便见一道浑身上下纠缠着黑雾的人影，正于此刻嚣张地晃荡在他的跟前。

    “本座此次前来，只是为了强调先前交付予你的抉择，并且为无视警告肆意妄为的你，索要理应支付的代价仅此而已。”

    对方的发言就像是道破了巴龙的心胆，不，不如说作为自己的死敌，把握现状原本也是对方的本领，即使是从一个表情中就读出深谋远虑，也绝非不可能之事。

    “那么……你打算怎么做，将阿托莉丝她们全都杀死吗？”巴龙表面显得不以为意，实则内心却产生了极大的动摇，但为了避免对方将自己的想法看穿，行若无事一般表达出自己的态度。

    “所以，你究竟为什么会像现在这样真的落入寸步难行的境地，本座起初是想亲自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的。”然而看着巴龙的样子，黑影却是不自觉地笑出声来。

    “原来如此，看你的反应，也就是说在此之前你也是在下赌注吗？”

    就这样假惺惺地感慨一番之后，黑影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但与之相对的男人却依然痴痴地盘坐在那里，唯有感到不解与疑惑的眉毛微微一颤。

    “既然如此，那本座便赦免你这一次所犯下的罪行，而如果还有下一次，那么你所担心的便将是发生在她们身上的结局。”

    “所以，你真正想要传达的就只有这一件事吗？赦免我的罪行，抑或胁制我参与这场反抗？”

    “怎么，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吗？”

    “那倒不然，留有一片周旋的余地，不论是对于追寻希望的我等，还是对乐于欣赏「闹剧」的你来说，都算得上是一件好事。”巴龙回道。

    “但在你离开之前，我还有一个问题。”

    “你……是谁？”

    “？？？”

    那简直就像是呼唤忌讳的东西一样，充满真实与禁忌的话语，令那被重重黑雾包围的身影迟愣在原地。

    是谁？我是人。人是什么？包含在唯物哲学的终极问题，即人类一切问题的基础。如果不能正确地认识这个问题，其他问题也很难获得正确的解答。

    但男人想要的，并不是对这个问题的探讨，而是隐藏在这之后的答案！

    “我……是谁？”

    然而，正是因为事与愿违，他才会不惜削弱自身也要抵达这里。

    “是这样吗，结果只为来到这里，就已经竭尽所能了吗？”

    从踏上修行之路以来，男人从未懈怠磨练，尽管在很多方面至今仍然有所欠缺，但即便如此，秉承信念献身锻炼与钻研的这近两百年，却也足以让他持有一定程度的自负与矜持。

    男人能够肯定，隐藏在黑雾之下的真相，那个「他」——恐怕早就已经到达了，那自神话时代以来悠久传承的「纷乱」宿业，深远地隐藏在其中的深渊。

    正因为如此，作为除魔王外的第一位见证人，想必他也是付出了非比寻常的代价吧。

    “啊啊啊啊啊啊啊——！”

    像是有什么东西涌入了大脑一般，纠缠着黑雾的人影蹲下身子抱头惨叫，而与之相对的始终坐在地上的男人却是放下了心中的芥蒂，投予关怀的视线。

    “该醒来了，格瑞特……”

    夹杂着细微风声的星空中，弥漫四周的黑雾轻声流转，像是水波般在寂静的空间里掀起阵阵波纹，很快黑雾渐渐趋于平静不再躁动，从来者的周身剥离缓缓散去，只留下一道被血迹布满的身躯痛苦地蜷缩在地。

    对方俨然是一副陌生的面孔，浑身上下也散发着不详的气息，但巴龙却可以笃定，对方正是自己所呼唤的那个存在——勇者·格瑞特！

    “我……想起来了……”熟悉而又陌生的人影扶着额头缓缓站起，向着巴龙看来的视线明显带有几分诧异。

    “看你的样子，好像对我识破你的身份并不意外？”巴龙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诙谐，但其中也包含了仿佛与阔别已久的旧友重逢时的感情。

    即使或许并没有分开太久，但那份难能得到依靠的喜悦却是不言而喻。

    “毕竟前辈那么敏锐，想必光是看到我以这副身躯到达这里，就已经有所察觉了吧？”

    巴龙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对方。曾几何时眼前之人还是意气风发的少年模样，被神明认可寄予厚望拯救世界的勇者，如今却拖着残缺的灵魂以如此难堪的样子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而且就自己的情况也不逞多让，二者相见这让他如何能够笑颜以对。

    “只是没想到，强如「屠龙英雄」的这般存在，竟也会薄弱至此啊。”见巴龙不说话，格瑞特不由面露苦笑。

    “少说笑了，要跟你比起来我还算硬朗呢。不过也确实，再这之后，就算是我也没办法确定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但至少，在见证这次的「终焉」之前，勉勉强强应该还能撑住吧，只是究竟能不能行，或许那就是只有星星才知道的事情了。”视线从格瑞特身上游移到那片星空里，巴龙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拖着那副行将就木的身躯，曾经的勇者渴望将重要的话语传达，然而才要开口便觉察到一双眼睛正悄无声息地注视着这里，如鲠在喉无奈之下只能就此作罢。但格瑞特却并不情愿接受这份现实，如果这幅身躯受到拘束而无法将情报传达的话，那么他拼尽全力来到这里，究竟又有什么意义？

    “我……对不起……”残破的灵魂在星空中渐渐黯淡，结果到最后，身不由己的他只能说出这样的话，让格瑞特感到惭愧。

    “不必自责。”

    男人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不过，言语之间充满了一种跨越了众多难以想象的修罗场之后，所凝聚的独特气场。

    “事实上，你的来访光是与我交谈一番，就已经有意义了。”他说着站起身来，微笑着向对方伸出了手。

    “巴龙·博卡尔能与勇者会面，深感荣幸，这一次如你所愿，不再有多余的礼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