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北辰白鹏国境内，某处流沙之地中，陆修辰收回手中长剑，抬手挥散漫天晶莹冰屑，转身问道：“这就是最后一个了？”

    秋慕云点了点头，回道：“嗯，二十九个地点只有两个是假的，已经很不错了。【】”

    “但剩下的二十个肯定更加难寻了。”陆修辰压下心口翻涌的灵气，飞到秋慕云身边，继续问道：“我们现在是去虚海蜃楼，还是？”

    秋慕云看向陆修辰，微微皱眉。陆修辰的三步内火劫在他们清理到第四个血怨秘境的时候就开启了，也几乎没怎么费心就自然渡过了。

    而随后的四步心魔劫也紧跟着悄无声息的到来，只是陆修辰自己目前还毫无所觉。秋慕云又不想刺激一个正在心魔劫中的修士，所以就只能先尽量顺着对方的意思，仔细观察，想要弄明白陆修辰究竟是陷入了什么样执念中。

    可没过多久，秋慕云就发现陆修辰的意思竟然就是顺着他的意思。跟着他，听从他的意见，他说去哪里就去哪里，完全不问缘由。

    这感觉虽然也挺好的，但陆修辰并不是没有主见的人，所以他现在绝对是不太正常呀。

    但这到底算什么呢？

    心魔，堕入执念者，爱恨嗔痴皆为执念。

    曾有一人对他心怀嫉恨，步入心魔劫之后疯狂的挑衅他，在任何大事小事上都坚决的与他作对，最后甚至想要暗害谋杀他。又曾有一人对他心怀爱慕，进入四步心魔劫的时候，在心魔引诱下对他展开追求，而追求无果之后，干脆想要强取豪夺。

    还有一人对他十分厌恶，看不惯他高高在上的样子，坠入心魔劫之后那简直是无时无刻不在找茬，最终甚至毒害他，想要毁他修为，让他重新沦为凡俗。另有一人对他崇拜非常，把他奉为人生的指路明灯，但这样的人坠入心魔劫之后，却是夸张的想要把他据为己有，控制他的一言一行，想要把他圈定在内心的神座之上。

    这些人最终当然都没有什么好结果，但他们的心魔和坠入心魔劫之后的所作所为，怎么也算是有迹可循。但陆修辰这么顺从他，究竟是陷入了什么执念？

    喜爱？喜爱一个人就会这般顺着对方的意愿，不想有丝毫违背么？这也太……太软弱了些，而陆修辰又怎么会是那样的人？

    秋慕云沉思了半响，还没说什么，没等到回应的陆修辰就关切的问道：“嗯？慕云，你怎么了？”

    “没事。”秋慕云立刻摇了摇头。

    他突然抬手帮陆修辰拂过耳边的一缕长发，肌肤轻触的刹那，陆修辰心底真切的疑惑和担忧让秋慕云眼角微动，眉心皱得又紧了一些，口中却只道：“我们去虚海蜃楼吧。”

    “嗯。”陆修辰顺从的点了点头，没有疑惑，没有提问，只是亦步亦趋的跟在秋慕云身边。

    秋慕云在心里叹了口气，又立刻把他那些忧虑隐藏起来。陆修辰的好奇心似乎被心魔压制了，就算感觉到他心底的忧虑，也不会再问出来，只会一直盯着他看，默默地注视他。而秋慕云真的很难把陆修辰和“幽怨的目光”这种东西联系在一起啊。

    哎，心魔真是个坑人的东西，好好的人一陷入心魔就变成神经病了。

    但他当年的心魔劫……秋慕云目光微怔，又瞬间恢复自然。他当初渡心魔劫的时候，执念在家乡和自由，所以他拼命的修炼，最后硬是靠着系统和无数灵宝灵丹熬过了心魔最难熬的阶段。

    而心魔最难过的一关，就是从心底里意识到自己正在渡劫，是不正常的，是被影响了的。以此对证己心，才能重寻本我。

    瞥了一眼陆修辰手腕上的五韵珠串，秋慕云收回视线，现在的陆修辰还只是心魔劫最初的阶段，就算告诉他，他正陷入了心魔。他听得到，也意识不到，所以他们还是先关注一下虚海蜃楼的“坏消息”吧。

    一路御剑前往白鹏国的主城，又从主城传送阵回到东临，再用东临的传送阵前往东临海线边缘。最终祭出飞行灵宝，向着东临与南域的海域交界处疾驰而去。

    越是接近海域深处，秋慕云便感觉到周围的灵气越加死寂。虽然还没有那种粘稠的腐蚀性，但这般死气沉沉的灵气也完全足够引起任何生灵的警觉了。

    难道界天祖树真的出了问题？

    数日之后，茫茫海域之上，陆修辰祭出寒山派的身份令牌，拦住两人小舟的一组巡逻修士立刻恭敬的行了一礼，打开周围的禁制，并且为陆修辰指明了下一步的方向。

    陆修辰微微点头，控制小舟瞬间远去。秋慕云回头望了一眼那明显由各个门派的修士混合组成的巡逻队，心道：“这七水界人族修士的同盟看起来进展的还不错。”

    陆修辰也在心里道：“上辈子太古上仙令出世之前，人族修士也有一段结成同盟的时期。他们甚至与海族妖族也达成了某些协议，但太古上仙令一出世，就毁了那大好的局面。”

    “我觉得现在的局面也挺好的，也许……”秋慕云双眼微眯，心里突然有了一个不怎么好的猜想。

    而数个时辰之后，当两人终于进入虚海蜃楼外围，又被一名寒山派的长老引到虚海蜃楼下方结界内部的时候，两人心里不怎么好的预感顿时更加强烈了。

    虚海蜃楼是一栋九层的古式殿宇，第一层微微浮在海面之上，占地足有数十里。但进入海面之下再回首向上看去，只觉得那虚海蜃楼的底座几乎遮挡了整片海域，再不见半点光线投入海中。

    一片浓郁的黑暗中，只有事先准备好的特制灵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那名长老带着秋慕云和陆修辰来到海中数重禁制阵法之外，抬手打出数道灵诀。灵诀刚断，阵法立刻开启了一条紧能容纳一人通行的小道。

    “掌门就在这阵法深处。”中年长老说着把手中灵灯递给了秋慕云。

    秋慕云接过灵灯，与陆修辰相视一眼，微微点头，直接一前一后的走进了那条小路。

    来此之前，秋慕云已经用传送道具在东临边缘定下了坐标，所以就算此中有诈，两人也没有可担心的。

    不过当两人顺着小路越走越深，周围的灵气也越来越阴暗粘稠的时候，心里就不由得开始嘀咕，墨苏青跑到这种地方来到底是要做什么？难道他还想用自己来堵“海眼”么？

    穿过一层气泡般的薄膜，厚重阴冷的海水立刻被隔绝在外，秋慕云顺了顺衣摆，略微抬眼就被这阵法核心内的情况惊得瞳孔猛缩，暗自提高了戒备。

    数十米大小的扁圆形结界核心内，一点金白色的光源高悬头顶，如缩小了无数倍的太阳一般照亮了结界周围的一切。光源之下，墨苏青与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凌空盘坐，两人面对着面，一手掐着灵诀，一手拿着半块镜形灵宝。

    而两人之间，一个一尺两寸长，一寸宽，整体呈现狭长五边形样式的令牌，正被一面七角小镜的虚影牢牢地禁锢在半空。

    令牌莹白如玉又闪烁着金色的鎏光，安安静静的悬停在小镜虚影内，却散发着凝重得让人下意识心神膜拜的威压，那是绝对的上界对下界的等级压制。

    “太古上仙令……”陆修辰盯着那令牌的目光冷如寒霜，杀意渐渐透体而出，看向墨苏青和那陌生老者的视线也多了几分警惕。

    秋慕云立刻握住陆修辰的手，长袖中的手指微动，符箓形态的传送道具立刻出现在指尖。只要他抹开手指轻轻一撕，两人瞬间就能离开这里，回到东临边缘无名的小岛上。

    “哦？你认得它？”陆修辰的反应让墨苏青面色微凝，不过他并没有离开原地，也没有做出任何攻击的意图。他只是微微偏头，瞅了陆修辰一眼，又意味深长的看向秋慕云。

    幸而此时的陆修辰已经从最初的震惊中回神，他面无表情的回道：“太古上仙令，古籍中多有记载。”

    “是么？”墨苏青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与对面的老者交换一个眼神，又问道：“你可知这太古上仙令中的仙谕内容为何？”

    “掌门这是问得什么话，我怎么可能知晓还未出世的太古上仙令中的内容。”陆修辰冷声反问着，心底与秋慕云在交谈中都做好了随时离开的准备。

    秋慕云皱眉看着墨苏青，察觉到墨苏青投过来的目光，也像没感觉到一样继续观察着对方的神色。反正他眼睛上还带着元水绸带呢，就算墨苏青也不可能轻易看到他的眉眼，所以秋慕云有恃无恐的盯着他打量了一会儿，才看向墨苏青对面的丹灵道君。

    而此刻的丹灵道君看起来就像一个普通的人类老者，周身没有半点气势，只有那双眼睛蕴含着奇特的生命之光。明明已是老年之态，眼中却透着生机勃勃的色泽，似乎初春微雨之下，第一抹突破而出的绿色，细小却蓬勃。

    看着这样的丹灵道君，秋慕云虽然感觉不到对方的修为深浅，却凭借经验就能确定他已是在渡劫的边缘。

    只是凭借自我意识的压制，五步雷劫才迟迟没有真正的降临。如此看来，丹灵道君得到丹体造化卷之后，不但伤势痊愈，还走出了最后那一步。

    “唔，那就来听听看好了。”墨苏青转回视线，手中灵诀微微变动，另一手的指尖轻轻敲击半块小镜，一阵儿直入元神深处的声音立刻在几人心中回响。

    ……弃域修士陆修辰墨苏青丹清灵白蠍窥视天机，妄图染指天道，触动魔族万年遗迹，故浩劫将至……

    ……只有犯天威者，还命于天。弃域浩劫或可停息，望众修仙之士谨守此戒好自为之……

    当那威严的声音渐渐消失，一边寂静中，四人面面相觑。

    “呃……”秋慕云眨着眼睛，心里近乎有些不可思议的想着：“这敌人的智商怎么一下子就掉线了？”

    陆修辰的名字暂且不提，墨苏青是寒山派的掌门在七水界修士中声望无人可及，丹灵是九华山太上长老，实权地位或许不如墨苏青，但他是唯一一个能炼制出半仙阶灵丹的丹修，且为人乐善好施广结善缘，其人脉绝对不容小觑。

    而白蠍身为五毒仙宗此届圣女虽然时日尚短，但五毒仙宗一向只有圣女之称广为流传。圣女到底叫什么，是什么修为样貌，有着怎样的为人秉性，其中差异全部都会隐在五毒仙宗“圣女”这个流传数万年的名号之下。这两个字在西漠凝聚的信仰，远非其他境域的修士能够理解。

    但这太古上仙令，一开口就要七水界鼎鼎有名，举手投足谈笑间就能动摇一方命脉的三位修士还命于天，他们这想的也太简单了吧。

    如果只有陆修辰一人，上辈子陆修辰一介散修无依无靠，被众人追杀无可厚非。就算这辈子陆修辰拜入寒山派，已经可以算是寒山派的长老了，但太古上仙令一出，还是会有不少人抱着万一有效，和种种大义的想法对陆修辰出手。

    可这次除了陆修辰之外，还有另外三人。但那另外三个人，哪里是一道太古上仙令就能动摇的。

    陆修辰和秋慕云相视一眼，眼中都有些惊讶。敌人能掌控太古上仙令，这是多么大的优势啊。可这样的一张好牌，怎么就被对方用成这样了呢？

    难道这里面还有什么后招，而他们现在还没看出来。

    确认陆修辰的惊讶不似作假，墨苏青虚咳一声，语气有些微妙的问道：“咳，作为窥视天机的头号人选，陆修辰你有什么想说的么？”

    “……这定不是太古上仙令本言，也许是古早时期遗留在此界的太古上仙令被其他有心人利用了。”陆修辰收起心中惊讶，一脸认真的回道。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这太古上仙令……哎。”墨苏青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叹息道：“这结界下面就是我收取那缕灵气的漩涡，你过来看看吧。”

    陆修辰上前几步，拉着秋慕云一起走到墨苏青和丹灵身侧的位置。只见虚悬在半空的太古上仙令之下，还有一面紧紧贴着结界下方的镜面虚影。透过那虚影，两人才能看到一缕缕污秽的灵气，正从一个巨大的灰黑色漩涡中溢出。

    而那一缕缕灵气之下，还有一个与两人身前的太古上仙令一模一样，只是要大上一倍的令牌，正沉在漩涡深处若隐若现的位置。

    这地方当然不可能有两个太古上仙令，所以秋慕云立刻就意识到墨苏青和丹灵手中，那个能够禁锢太古上仙令的小镜，应该就是传说中寒山派镇派秘宝之一的仙器囚龙镜。

    但惊讶过后，秋慕云又注意到漩涡中心的太古上仙令的样子似乎有些奇怪，它在那微微旋转，似乎加速了污浊灵气的溢出。

    与秋慕云完全心意相同的陆修辰当然也注意到了这点，他看向墨苏青，墨苏青又叹了一口气，无奈道：“如你所见，那太古上仙令加速了污秽灵气的溢出。但我又不能让它就这么出世，所以只能借助仙器，在这里布下净化之阵。可那污秽灵气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形成的，以仙器为阵眼的净化之阵，效果依然十分不理想。”

    “而且本源至宝之一的界天祖树，很可能就在这漩涡中心之下……”

    拦下太古上仙令，污浊灵气的溢出就会越渐加快。以他们两人来时所见的情况推测，不出五个月外界那死气沉沉的灵气就会渐渐的染上粘稠的腐蚀性，每一次吐纳都会对生灵有害。

    但放出太古上仙令，先不说太古上仙令中的内容会对七水界目前的局势造成什么影响。只说那诡异漩涡中的污秽灵气是不是真的会减缓溢出，就根本无法确定。

    而且那漩涡深不可测，目前只是有污秽灵气丝丝缕缕的溢出，其内究竟如何他们都不知道。而那般凶恶的灵气聚集在一起，与深海之中会不会有什么危害，他们现在也不清楚。

    再说减缓污秽灵气的溢出，会不会对那个很可能就在漩涡之内的界天祖树，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他们也是无法确定。

    而墨苏青会把镇派仙器带到这里来布下净化之阵，且亲自守候，肯定也是想到了这其中太多无法确定的关窍。所以才想要用仙器净化之阵，多拖延一些时间，以寻得应对之法。

    不过秋慕云倒是突然想起陆修辰之前曾经说过的，发生在虚海深处的震动。那震动不但让封天结界破损，大量魔气涌入七水界，更是短短三个月就魔化了内海三成的海族生灵。

    而内海与虚海虽然是相通的，外界魔气的涌入，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魔化了那么多的海族生灵，要说之前没有一点异常，秋慕云是绝对不信的。

    所以如果那些海域之前就被这污秽的灵气污染了，那魔气再来，似乎只要极短时间，就能引发魔化。再说那虚海深处的震动与眼前这漩涡，和漩涡内的界天祖树，也未必就没有联系。

    也许这些污秽的灵气，就是通过漩涡从虚海深处传到这里了。也许那污秽灵气的本意，除了污染内海，就是想要污染界天祖树呢？

    秋慕云越想越远，越想越觉得敌人这个看似智商下线的举动，本质中根本就是暗藏无限杀招。

    更何况秋慕云突然又意识到，这次的太古上仙令中，可没说什么明晰本源，也没说封天结界破损的事情。只说浩劫将至，但这究竟是人族的浩劫，还是七水界的浩劫，它也没有刻意明说。

    所以这个令牌，难道不是挑起人族内乱，而是干脆想要挑起人族和海族妖族的争端？

    陆修辰的上辈子，太古上仙令是在封天结界已经破损，人族海族妖族正准备结盟共同抵御劫难的时候出世的。

    但这辈子海乱刚息，妖族沉寂多年，人族又因为他和陆修辰的蝴蝶翅膀种种影响之下，先一步注意到了各域异常中劫难将至的事实，从而早已结成了同盟。

    所以令牌的内容发生了变化，出世的时间定然也会更改，其目的当然也会与之前完全不同……

    这一系列想法在秋慕云脑中飞快的形成，陆修辰心中惊叹不已，面上依然维持着冷漠的平静，只是两人紧贴在一起的衣袖中交错的手指，握的更加用力了些。

    对于秋慕云敏捷充满跳跃性又自有一套逻辑的思维模式，陆修辰一向推崇备至。因为他知道如果没有秋慕云，他就算重活一次，也很难那么快的意识到笼罩在自身和整个七水界之上的阴谋。

    不过如果事情真的如秋慕云所想，那他应该就是可以破除此地僵局的那个人。

    因为幽冥曾经明确的说过，只有他拥有的明晰重聚之后纯粹的本源之力，才可以毁掉血怨秘境，才能打破囚困界天的牢笼，唤醒界天祖树的灵智。

    只是，在如今这种仙器都没有什么作用的情况下，他要怎么做，才能让墨苏青不过分的探寻其中缘由呢？不知道水仙传承的借口，还会不会有效？

    “就用水仙传承的借口，正是因为这种情况，墨苏青才不会因为自身过度的掌控欲与你翻脸。所以只要你说了，他就会信。”秋慕云在心里安慰道。

    下接作者有话说，づ￣3￣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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