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父亲，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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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老人并没有像他儿子那样，端着面大口吞咽， 而是吃了口面过后，就久久停着动作，像是在翻找着脑海中久远的记忆，浑浊的眼睛微微发红， “……老板，这个面……是怎么做的？” 这时候，吃着面速度越来越放缓，只愿意这一刻多停留久一些的中年男人， 他面前碗里的面还是不可避免地越来越少，逐渐见底了。 他有些害怕，那熟悉的味道似乎又要被掩埋到记忆里。 害怕像以前一样，再也吃不到这熟悉的面的味道， 就如同他再也见不到他的母亲。 恐慌中，不愿意将碗底最后筷子面吃下，中年男人想起了煮面的人，这个餐馆的老板， 于是慌忙在抬起头，有些急切地问道。 这边， 梁不庸也已经站起了身，他也察觉到了一些不对。 哪有人吃个面吃得啪嗒啪嗒掉眼泪，他面里又没有放辣椒，芥末，更没有洋葱。 食材也很普通，就是超市买的面，鸡蛋，猪油都是超市买的成品。 应该不至于有什么特别。 然后他想到了之前菜谱模块在他做完一道菜时候的提示，‘菜的味道还是取决于烹饪的人’。 所以说就像是他之前清洁打扫的神奇，这做出来面的特别，也是因为他在酆都职位带来神奇玄妙的一点展露？ 就是说，这面有这特别的作用，不是材料特别，是因为是他这个忘川大饭店学徒做得？ 或者说， 不是面有多特别，只是勾起了吃面人的回忆？ “……老板，不好意思，我就是……” 大概是觉得这么问有些冒昧，中年男人又再有些语无伦次的解释起来， “老板您这个面很好吃，真得很好吃……就是让我想起来我母亲做得面，我母亲做得面也是这个味道……可是我母亲已经过世很久了，我母亲过世之后，就再也没吃到过这味道……我按着母亲煮面的法子，试过好些次，都没有同样的味道，肯定是我哪儿做错了……老板，我能不能问问……” 说着话，中年男人已经在浑身摸索着，想要拿钱。 或许对于旁人来讲，这味道寻常，但对他来说千金不换， 自然而然的，他就觉得这餐馆老板煮面的秘诀宝贵。 “这样啊。” 梁不庸听着这中年男人的话，也弄明白了一些这面的神奇， 可能让人想起些生命里重要而熟悉的味道，可能回忆起些久远的记忆？ 梁不庸看了看有些愣神的老人，和有些紧张，害怕，激动，面上涨得赤红，想要用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换取这碗面秘诀的中年男人， “这面煮起来没什么秘诀，就是碗普通的煎蛋清汤面……” 梁不庸伸手按住了中年男人要摸钱的动作， 单论面，面就是碗普通的清汤面，可能还味道还不错，但并没有什么特别。 而不知道是做面人带来的神奇，还是吃面人记忆带来的特别，梁不庸也教不了， 即便能教，中年男人也不定愿意学……出锅的时候梁不庸拿了个碗，单独挑了点，自己尝过自己煮的面，并没有感觉到什么神奇。 梁不庸将煮面的流程简单说了，其中放了些什么调料，也没有隐瞒。 然后，就见中年男人听着，越来越失落， 低下头，仿佛失魂落魄。 原本他还以为自己漏了什么东西，哪位调味没放，才做不出来以前母亲煮得面的味道。 可这位老板叙述的，煮面调味的过程，和他母亲相差很远……是了，这碗面本身看起来就和他记忆里那碗面相差很远， 只不过，有同样的味道，让人恍惚间，仿佛吃到了同样一碗面，仿佛又回到了记忆里那时候。 “可能面的味道并不那么相似，只不过是吃面的人想起了曾经，想起了记忆里那碗面的味道。” 梁不庸看着老人和中年男人相似而不同的反应，这是他自己一点隐约间的感悟， “我想，也不是我的面让两位的面红了眼眶，掉落眼泪。不过是被勾起回忆，回忆让两位有些伤心，怀念。” 梁不庸说着话，也算是安慰他这两个客人， “至于这位老哥你说，自己循着以前母亲煮面的方法，再煮面，却始终没有相同的味道。 可能不是面不同，而是人不同。” “就像三五个朋友争抢着盘菜吃，和自己单独一个人吃，总还是不太一样。” “就像是一个人吃，和一家子团圆吃着团圆饭，同样的菜，难免也有些不同。” 梁不庸说完，中年男人缓缓抬起些头，望了望梁不庸之后，又再重新低下头， “这样啊……也是。” 手里捏着筷子，碗里还剩最后一点面。 嘴里呢喃着应着，好像是想明白了， 只是最后这点面却迟迟不愿意挑起，但也不愿意就将它这样留在碗中， 于是，面就停在了筷子上，中年男人直直望着， 然后忍不住，他觉得自己有些贪心，他在抬起头，望向梁不庸， “老板，这样的面，我能不能再来一碗。” “可以再煮一碗，但不定能再吃出同样的味道。” 梁不庸倒是没拒绝，但这话对中年男人与拒绝差不多，他就是想吃到那同样的味道。 “那……” “哗啦……” 中年男人张嘴，欲言又止， 然后他就听到桌上划过一道声音， “不够的话，我这碗也给你吧。” 是他父亲，将他那碗面推了过来。 面依旧蒸腾着热气，雾气萦绕在中年男人眼前， 他转过头，望向他父亲，他父亲脸上笑呵呵着，眼里的不舍藏得很好。 他吃过这面，看着父亲眼睛还红着的模样， 自然知道这面让父亲也想起些往事，也知道这碗面对父亲意味着什么。 可他父亲还是这么，就将这碗面推了过来。 “我就挑了一筷子，面还是干净的。我也不爱吃面，你吃吧……你过会儿不是说要买点卤菜回去吗，我就再吃点你买的卤菜就行了。” 老人笑呵呵说道， 中年男人他父亲笑呵呵着的模样，却没由来的愤怒。 “爸！” 中年男人有些愤怒，还有悲伤地喊了他父亲一声， “你吃吧。” 老人却没生气，只是一只手捏着筷子，一只手将那碗面再推过来一些。 “这碗面吃着，让我想起你奶奶了。不过你奶奶的事儿，都好久了，本来都记不起来了，这会儿记起来反倒让人难过……” 老人目光恍惚了下，然后再对着中年男人说道， “你吃吧。” “我不吃！” 中年男人也是有点倔，闷着头，看着视线里两个碗， 只觉得难过。 为什么他面前会有两碗面，不过是他虽然母亲去世了，但还是有父亲罢了。 而父亲呢，不过是父母都去世了，只有孩子了。 没去管他父亲推过来的那碗面，中年男人低下头，挑起自己碗里最后筷子面， 犹豫了下，然后将最后点面，吃进了嘴里。 只是最后这一口面，却味同嚼蜡，好像吃不出来什么味道。 但却让他想起来他母亲亡故那天。 子女被叫到她床边，她有些回光返照的精神，和子女最后叮嘱着些话， 那屋里好像是许久没通气，有些闷，什么味道都有。 屋外边，后屋的厨房里，似乎依旧在煎药，有药味不时偏过来。 “……以后屋里就剩下你们爸一个人了，你们就别让你们爸一个人住在这儿了。老大，以后就让你爸跟着你去住吧。” “诶，好，妈，我记住了。” “你爸这个人倔，虽然不说，但是我生病了，他也难受……我走了，你再让他待在这边一个人，他看着肯定更难受……” “你们爸以后就是一个人了……你们不许欺负他。要是我知道他受了委屈了，我肯定要回来找你们几个算账……咳咳……” “……妈，我们知道了。我会把爸接过去住……” “你们要照顾好他……他岁数大了，就跟小孩似的……你们要照顾好他啊……” 他母亲的话，还在他脑海中浮现。 记忆里，再后来，他爸来敲门了，他母亲就没再给他们说下去。 那也是他听到了，他母亲最后的话。 想到这儿，中年男人还是忍不住哭了。 他也已经差不多四十岁的人了，已经很少落泪……可是这会儿想起母亲，还是止不住。 “哗……” 挪碗的声音再响起， 是老人看着中年男人吃完自己碗里的面，再小心着，将碗推过来一些， 似乎是让中年男人接着吃。 “爸！” “你知不知道，妈走得时候都还在跟我们说，让我们照顾好你……你让我们怎么照顾好你！” “你这样，让我们以后怎么去见妈！” 中年男人吼了出来，他声音嘶哑，脸上滚出来泪水。 听到他妻子的事儿，听到中年男人这句吼， 这个一直挺倔的倔老头，一下变得有些慌乱而手足无措， 他没办法像最开始那样吼回去，也没办法再说出什么话， 他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办好，抬起手，又再放下，从凳子上站起身，又没完全站直， 他张了张嘴，想对他自己哭了的孩子说什么， 只是良久，才吐露出来一句话， “你妈这么说啊？” 中年男人没应声，只是低下头，红着眼眶，忍不住情绪。 老人手足无措了一阵过后，站在那儿，也没坐下，沉默着。 旁边的梁不庸看着这对父子，想了想，开口劝了句， “老人家，你先坐下来吧。既然你孩子不需要，这碗面你就吃吧。一会儿该凉了。” 梁不庸示意老人坐下来， 老人转过头，望了望梁不庸，又再望了望他儿子，坐了下来， “老人家，有时候儿子的孝心，该收下的时候还是要收下，不然他们心里压力也大不是。” “我知道，我就是……我也知道孩子好，挺好的……我就是想让他们过得再好一点，我就高兴。” 老人才坐下来，又要起身，他慌张无措地就像是和母亲走丢了的小孩。 “可这么，反过来不也是一样。你过得好，他们才过得好，不然不老是牵挂你。” 梁不庸再劝了句，从旁人看，这对父子好像有些拧巴。 都是为了对方好一点，但是却有些矛盾。 老人闻言，再望了望梁不庸，再望向他孩子，张了张嘴， 然后点头， “我知道了。” “那……” 老人应了声，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那边的中年男人，听着他父亲和梁不庸的对话， 渐也从刚才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平复了一些， 他长吐了口气，擦了擦眼里的眼泪水，然后对着他父亲， “爸，你吃吧，把面吃了。” 老人望着他孩子，犹豫了下， 不过大概是想到梁不庸的话，他孩子刚才的话， 最后还是拿起了筷子。 他也是想吃这碗面的， “好，我吃……这面是好吃的……你妈走得时候还说了什么？” “说你脾气倔，让我们别欺负了你，别让你受了委屈……” 中年男人说着话， 老人点着头，逐渐低下头，重新挑起了筷子。 “呼噜……” 又一口面吃下肚子，老人眼眶再红了， 中年男人止住了声音，只是有些出神。 然后，老人吃面的动作，就又再快了一些， 虽然没有中年男人那样狼吞虎咽，但也是一口接着一口，不愿意停下来， 眼眶越来越红，最后也忍不住抬起衣袖抹了抹。 “……娃啊，我想你奶奶跟你妈了。” 老人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最后吃完碗里的面过后， 抬起头，朝着自己孩子说了句， “……” 中年男人沉默了声，然后走过去，将他父亲搂住， 搂住了他父亲佝偻的身子，就如同当初他父亲搂住他。 “爸……那爸你以后听妈的话，让我们照顾好你，让我们尽尽孝吧。” 中年男人近乎哀求，再说道， 老人张了张嘴，最后应了句， “好……” 然后又有些犹豫， “就是我地里，还有些菜……” “你要种着玩行，拿来挣钱还是算了吧……” “嗯……” 老人应了声，然后一只手抓着他儿子，一只手撑着桌沿，也站起了身。 “两位还再吃点嘛？” 左右不过是一碗面，梁不庸看着两人都起身，再出声问道。 “算了，老板，谢谢你的面。就像是您说得，再吃不一定有这个味道……可能不是面特别好吃，这是吃着让人想起些事情。” 中年男人犹豫了下，摇头，然后松开搀扶着他父亲的手，浑身摸索着， 将身上的钱都摸了出来，捏在手里。 老人反应过来，也是一样，从内兜里摸出来身上所有的钱，放到他儿子手里， “您这面多少钱……不知道够不够。” 原来也不是什么东西都会讨价还价，想着更便宜一点。 就是有一些东西，让你心甘情愿拿出身上所有宝贵的东西去交换， 因为它更宝贵……甚至不愿意他太廉价。 “对两位来说，这碗面可能比较特别，不过那也是因为两位的记忆而宝贵。” 梁不庸想了想，先接过那把钱，数了十八块钱自己收了，剩下的，全都塞回到了中年男人手里。 “对我来说，这两碗面都只是寻常的面，就收个寻常的价格好了。” 他所在的榆城市的物价并不算高，一碗煎蛋面，大概就是九块钱。 “那……老板，我们就先走了，下次再来照顾您生意……您这儿面实在好吃，下次我再过来给余先生送钱，肯定再来吃两碗面。” “过两天，可能有些新菜不一定，也不一定要就还吃面条。” 梁不庸笑了笑，中年男人和老人再也跟着笑了笑。 将中年男人和老人送出门，站在门槛边，看着两人走出巷子口。 梁不庸的心绪还有些微妙， 本来还没打算好，是否要开这个店， 偏偏就已经接待两个客人了……不光卖出去两碗面， 还圆了两个顾客的心愿？ 不过这感觉，也还不错。 “……爸，那我们就直接回去了？” “卤菜不买了？” “啊？” “老子想吃行不行，赶紧的，你个兔崽子，赶紧把摩托车架起来啊……还有，老子吃面吃哭了的事情，回去不准到处乱说，听到没有。” “哦哦……” 那边再有老人和中年男人的话语声传来。 梁不庸听着，笑了笑，转过身回了店里。 不过…… 就在梁不庸在大堂收拾着东西的时候， 一道熟悉的声音，像是从脑海中突兀地响了起来。 “饭店有事儿要做了，速回。” 是少女孟姐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