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新生
如果有一天我明媚生动，亲朋好友都在我的身边。鲜花茶饮，绿草香槟。我会在众人的欢呼声中，在这暖阳煦风中悄悄离去，以免听到隐在笑声里的哭悲。 ———— ■亲民公寓 这里是青铜城价格最为低廉的公寓，坐落在半山崖的侧下方，紧挨着亲民公寓就是垃圾处理场。还好，得益于青铜城对环境的严格管控，亲民公寓的居民从来闻不见异味。 五号楼555，这是张乐的房间。 此时，张乐缩在公寓房间的一角，双手紧紧抱着小腿，将下巴搁在膝盖上，他将下半张脸藏在臂弯里，只露出眼睛，死死地盯着门口。 夜已深，房间窗户大开，月光便顺着窗户落到了房间里，光影交错，映照着张乐的浅黄色瞳孔，闪耀着微弱的荧光。 喵呜—— 清冷的夜色中传来一声渺远的猫叫，似远似近，又更像是一声幻听。 “晚上好，我的孩子。” 不知何时，房间里忽然多出来一位高雅妇人。她身穿洁白的蕾丝婚纱，蓬松的裙摆一直延伸到了房间一角。洁白的月光在被她宽阔的帽檐遮挡，将她的面容隐藏在阴影之下。她的声音似乎有一种能够抚慰人心的魔力，听到她的声音，连再焦躁的灵魂都能够得到安宁。 妇人随意地翻阅着书桌上散落的书籍，倒也不去看角落的张乐，喃喃出声，却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信使的历史......机械...机械动力？你在研究机械学？” 妇人吃惊地轻微抬起了头，月光被宽阔的白灰色帽檐切割，将妇人温润如红玉一般的嘴唇显露。 “这不关你的事。” 从妇人出现的那一刻起，张乐的眼神就瞬间变得异常冷淡。若是被他的邻居们看到这样的眼神，他们也许会觉得张乐不是一个神经病，而是杀人犯。 “可能吧，但我怎么舍得让我的孩子一步一步走向死亡的怀抱呢？” “死亡？”，张乐不为所动，依旧冷冷地盯着妇人，“死亡能斗得过你？” 听到这话，妇人突然掩盖不住地笑了，她用洁白的手帕遮住嘴唇，笑得花枝乱颤，连裙摆都在跟着抖动。 “你笑什么，死亡能斗得过新生？” 被称为新生的妇人没有再接话，她自顾自地在房间踱步。而张乐也没有出声，警惕地注视着新生。 “我这次来，是为了两件事。” “......” “第一件。你接到了其他神的委托？委托内容是什么？” “关你什么事？” “你可是我的孩子。” 这句话说出口，张乐突然就被激怒了，他终于抬起头，将自己的面孔完全暴露出来： “你的孩子？我还要再说几遍？我不想活，是你强迫我活着的，你强行赐予我新生，以我为子，你问过了我的意愿吗？” 新生沉默了，她右手食指和拇指轻轻按摩着身旁盆栽枯萎的叶子。宛若时光倒流一般，早已枯萎掉落的叶子飞快地焕发了生机，昂扬生长着。 “我只是给了你一次机会，”，即使看不见新生的表情，从她的话语中也能听出一种黯然神伤。“......我不想与你争辩，孩子，作为一个母亲，我确有失职。你不想说的话，那就算了。” 稍稍停顿了一会，新生缓缓开口。 “你我都知道，接到神灵的委托，意味着信使使命的终结。没有信使能够承担一位神灵的愿望。但是，我不希望你的旅途止步于此。” 似乎连张乐都没有注意到，不知何时他已经不自觉地站起了身，如同一支绷紧了的箭一样对准了新生。 “这就是我想说的第二件事。原谅我的自作主张，我为你找了一位同伴，孩子。” 新生忽然颔首，再次将自己的脸隐藏到了阴影之下。但是即便如此，张乐也能感到她正在注视着自己。阴影之下，张乐无法辨认新生的表情。 她在沉默，在等待着自己的询问。 “......” “......谁？” “你们已经见过了，甚至还相处得不错～”新生的语调充满了愉悦，似乎是为自己做了一件好事而感到得意。 然而，这一句话却使张乐如坠冰窟。一股寒意沿着他的脊椎直狠狠地刺进了他的后脑，又将张乐的记忆一张一张地翻阅过去，打上了一个共同的印记。 “谢恒宇？”张乐几乎是咬着牙出声的。 “没错～” 话音刚落，一股暴虐的杀伐之气以张乐为原点爆发，他的身形在一瞬间消失在了原地而下一刻，他的手刃就已经架在了新生的脖子上。 “给他换了。” “不要冲动，我并没有对他做什么。他虽然是青铜城的住民，但他可不是我的孩子。我只不过对他加以引导，估计用不了几天，你们就会再次相遇的。到那时候，他肯定已经是个合格的伙伴了。” 怒火攻心，张乐掌间猛地发力，却意外地劈了个空。就像是新生突然出现一样，她的消失也很突然。就像刚刚做了一场不切实际的梦，如若不是缠住了张乐手臂的洁白丝绸，也许他真的会认为刚刚只是幻梦一场。 解开丝绸，底下是一封馨香铺面的信。揭开心形的封口，信上只有寥寥几字： 亲爱的张乐： 希望你能走在你的路上，不要偏离大道。 ——爱你的，新生。 ....... 张乐失神地走到了书桌旁，他看着书上画着的精密无比的机械器件发呆。恍惚中，那些齿轮和仪表似乎开始运转，发出了某种机械造物巨大的轰鸣声，但是当他回过神来，纸上的图画又不曾动过。 “老谢......” 夜依然安静，无论刚刚发生了什么，它都默不作声。夜色融入了世间万物，世事无常，看尽悲剧，它早已失去了悲悯的能力。 我向你许愿，我要了解你的身份。 老谢啊老谢，你说你许什么愿不好你非要许这个愿。 世界上只有一种人能真正了解信使。那就是其他信使。这也算某种程度的实现愿望吗？ 很可惜，这个愿望我不接。 张乐从不会被神驯服。哪怕是这次也一样。 在老谢说出愿望那一刻，他的指名愿就会落空，成为遗愿，而只要是遗愿就会被信使争抢，最终实现。想要实现老谢的遗愿，就必须让老谢成为信使，因为出于某种原因，信使无法向别人透露任何关于信使的消息。 所以如果想解决这个问题，张乐就不得不从根源上下手—— 直接告诉老谢自己的身份信息。 其实信使不能透露自身消息的原因并不是他们不能，而是他们不敢——相比于模因管控，显然武力威胁更加省事。创立信使的神将自己的神识分化，其中一部分的神识就用于抹除“告密者”。清道夫无所不晓，当告密者泄密，他就已经处于清道夫的抹杀名单之中。 换言之，张乐要为了老谢一介凡人对抗神灵。如果他不这么干，那么老谢就会变成信使。这是张乐最不愿意看到的结局。 然而张乐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能够与神灵对抗的，只有神灵。所以如果张乐想要逃离清道夫的追杀，只能通过借助其他神灵的帮助。 谁能帮他？新生？不，张乐是绝对不可能向新生服软的。可他一共就见过几个神灵，事到如今还有谁能帮助他呢？ 死亡遇不到，梦行神出鬼没，机械......张乐不够资格。夜游，这可是寻神启事的目标，在此之前张乐甚至都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还有谁，还有谁？ 张乐的思绪变的糅杂，他越是试图专注，就越是无法理清思维。本不该考虑的事情一件接一件出现在了他的脑海。 思考啊，如果我是...... 用第一人称思考，张乐。 等等......还有一个机会。 是谁，发布的寻神启事？发布寻神启事的也只能是神了。作为祂的委托人，张乐有权得到祂的帮助。 如此黑夜中，张乐的路途被点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