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节 十站
我的生活又纳入了正轨。每天的工作就是把打下的羊草码成堆,堆的大小没有标准,可大可小。这里的天气很怪,白天经常刮风。一刮风,刚刚码好的草就会被风刮跑。为了工作进度,我们就晚上干。晚上的风很小,几乎每天都是这样。晚饭后风小了,我们就开始干,后半夜起风了,我们就回去睡觉。白天有风,我们就休息。 接羔站在春天接羔的时候洒落的一些当时喂羊的玉米粒,现在有许多都长出了高高的玉米杆,结出了许多玉米棒子。我们就将那些玉米棒子摘下来煮嫩玉米吃。嫩嫩的玉米,带着一股清香味,吃到嘴里还有一丝甜甜的味道。 十站这个草点知青很多,大约五六个吧,当然都是男生。由一个叫僧格仁钦的当地人带领我们干活。他只比我大三、四岁,却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爸爸。他是牛倌,在打草季节被临时抽回来支援打草。每次我们晚上干活,当地的牧民们都不愿意干,只有我们知青愿意干。僧格仁钦就带着我们知青在没有风的晚上干活。当然我们也得选择晴天有月亮的日子,否则,漆黑的天,伸手不见五指,什么也干不了。 僧格仁钦的汉话原先并不太好,可是他很好学。我送给他一本《新华字典》,他很高兴,如获至宝,整天抱着看,边看边学。有时不会了就来问我。后来他也送给我一本《蒙汉字典》,是一本很小的小册子。我在他的指导下也开始学习蒙文。我的蒙文没学成功,我只学会了“毛主席万岁”和“伟大的领袖毛主席万岁、万万岁!”这么几句话。可是我跟僧格仁钦的感情却越来越好,逐渐的我们成了好朋友。 我们使用的打草机与我们在城市里见到的园林队修整草坪使用的打草机不是一个概念。我们使用的打草机比那些打草机要大许多。用两三匹马或牛拉着或者是用拖拉机拉着走,打草机是没有动力的,依靠轮子的转动产生的动力带动刀片运动将草切割下来,即使是拖拉机牵引的打草机也是同样的道理,只是拖拉机的动力更大、速度更快。所以,拖拉机牵引的打草机刀片数量更多,工作效率要高许多。 耧草机也是这样。用两三匹马拉着一个大大的耙子在打下草的地上走。机器上有一个搬把,每走七八米,用手抬一下那个搬把,耙子就会抬起,将耙子上搂起的草留在地上,然后放下耙子继续同一个动作。 码草是把搂草机搂成一排排的草码成一个个草堆。打草和搂草无论什么天气都可以干,无论是刮风、还是下雨。码草则不然。码草之前,必须等草晒得稍微干一些了。草不干就码起来,以后那草就会发霉,牲口就不能吃了,成了柴火。所以,码草必须是晴天才能干。因为草是干的,有风的天气草会被风刮走,所以有风的天气不能干。但是,草必须要码起来,不码起来草就会被太阳晒的失去草的绿色,也就失去了营养,只能做柴火烧火了。 打草是不怕风也不怕雨的,所以打草的人都是白天干活。搂草也不怕风和雨,所以他们也是白天干活。我们码草的人是最辛苦的,纯粹的全手工的体力劳动。并且刮风下雨的天气都不能干。 村里的村民们家里都有自留畜,所以他们也要打些草以备来年开春喂它们。他们没有能力使用打草机,只能用手工打草。手工打草使用的工具是扇镰,一种比镰刀大的工具。它不仅镰刀柄长很多,足有一米多长,镰刀头也足有普通镰刀的两倍长,两倍宽。使用起来得用双手握住,镰刀头贴着地面,双手握住镰刀把,一只手在腰间,另一只手握住镰刀把的头。轮起镰刀来要用腰带动着转起来,靠力量和速度将草割下来。 闲暇时,老乡们有时在工作之余为自己家里干点私活,我也为他们助兴,顺便也学会了使用扇镰。不过这活真累腰,干一会儿,我的腰就疼起来了。我赶紧放下扇镰,唯恐把我刚刚好转的腰再累坏了。 在这整个打草季节的共同劳动、生活中,我们几位知青与带领我们码草的“工头”僧格仁钦建立了比较深厚的友谊。我们跟他学习了劳动技能和许多蒙语,他也跟我们学了许多汉语。值得自豪的是我送给他的那本新华字典他已经能够自己看了。汉话也说的十分流利了。 打草是这里一年中最重要的工作,可以说是全民动员。所以在包上工作的也来支援打草。僧格仁钦和李羽昆都是从包上临时抽调来参加打草的。 偶然间,看到山上有一个大大的、颜色比周围的草要深、呈深绿色的圆圈。问僧格仁钦,他告诉我说那是蘑菇圈,在那个圈里生长着叫做“花脸蘑”的蘑菇,这种蘑菇没有毒,很好吃。只有在那种“圈”里才生长这种蘑菇,其他地方长的蘑菇可能会有毒,最好不要吃。 我很好奇,就找了一个篮子,向山上走去。 这里有一句话说“望山跑死马”,说的是在山下看着不远的路,要走近他却很远,这里夸张的说能够把马跑死,就是指的路途很远。我走了很长时间才找到那处颜色深的草地。扒开高高的青草,我见到草地下边是一个个圆圆的蘑菇,颜色比较深,呈赭石色。我高兴的拔下一个,那蘑菇背边的颜色比较浅,有点浅浅的土黄色。 我开始把映入我眼中的蘑菇统统拔下来放进我带来的篮子里。蘑菇果然只生长在一个大约只有几十公分宽的范围内呈一个条状。我沿着这个‘条’一个一个的拔,边拔边随着移动脚步。不久,篮子装满了,可是蘑菇似乎还没有到尽头。我摘下头上戴的黑色人造革帽子,把拔下的蘑菇装到帽子里。 蘑菇终于没了。我站起身来看了看,这里恰好就是我开始的起点,果然是‘蘑菇圈’,我在山上沿着这个‘蘑菇圈’恰好转了一圈。 带着我的’战利品‘回到了十站,向僧格仁钦炫耀,顺便向他请教一下这些蘑菇想保存方法。僧格仁钦告诉我,找来针线,把这些蘑菇穿成串,挂到房檐下晾干,就可以装到口袋里储存了,可以随时吃,也可以过年带回家。于是,我找来针线,把这些蘑菇都穿了起来,穿了好多串,然后就挂在了十站的房檐下。 胜利的完成了’任务‘,心里想着春节把这些蘑菇带回家,告诉mama这是我自己采的蘑菇,mama一定会高兴的。 僧格仁钦有一块旧手表。我们知青基本上都没有手表,手表对于我们大家来说算是贵重物品了。一天晚上,大家在工作当中休息的时候,聊起了他的手表。僧格仁钦手指着我们工作地点东面的一条山沟说:“这条山沟走到头有一个黑石砬子,在那个黑石砬子上边有一棵山丁子树。谁要是能去那石砬子上摘一棵山丁子树枝来,我这块手表就送给他。”听到这话,我们大家的困意顿时全消,纷纷要僧格仁钦落实他的话的可靠性。在得到了僧格仁钦的肯定的答复后,我们全都兴奋起来了。大家跃跃欲试,以图得到这块手表。 僧格仁钦比我们大十来岁,狡猾得很。他仔细打量了我们几个人。当时,我与李羽昆对此事表现的最积极。我俩不约而同的提出要去那黑石砬子。可是僧格仁钦对我俩的要求提出了反对意见。他的观点是,打赌的目的是激励那些胆子小的人,不是奖励胆大的。 他用手指着小寇说:“你去,他俩”,他用手指我和李羽昆,“不行!”胆小且懦弱的小寇说什么也不敢去,即使有一块手表的奖励。 那天晚上,天气十分晴朗。月亮高高的挂在天上,把它那银色的月光毫不吝惜的洒在大地上、山坡上。但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小寇还是不敢去。理由是晚上单身一人怕遇见狼或其他猛兽。 争论不休。一方想去,僧格仁钦不同意。另一方不想去,而僧格仁钦却动员他去。事情的结果可想而知,不了了之。谁也没有去,手表依旧戴在僧格仁钦的手上。 事后我问僧格仁钦,是真想用自己的手表来做赌注吗?他的回答出人意料。他说:“我怕你们困。这样你们不就不困了吗?” 真是个天才的想法。没想到,看似憨厚老实的僧格仁钦居然有这样的智慧。我心服了。 因为僧格仁钦有表,我们收工的时间基本上都是在凌晨三点左右。这样,白天我们就可以休息了。除了睡觉就是玩,到处溜达。 这里的山上有一种野生的草本植物,枝叶的样子像是草茉莉,但不完全一样。没见它开过花。它的茎在嫩的时候可以吃,但要剥掉皮。吃到嘴里酸酸的。一旦老了就没有水分了,也嚼不动了。就没人吃了。这里的人用汉语称呼它叫“酸不溜”,蒙语叫什么就不知道了。 我们没事就到山上找“酸不溜”。一来,无论如何这也是一种水果加零食;二来,可以消磨时光。 这里山上还有一种植物是山杏。这山杏可不像城里商店里卖的杏,它的个头很小,果rou也很薄,颜色几乎永远都是绿色的,核也很嫩,一口咬下去,可以连核一起咬下来。待到它长得稍微有了一点黄色,就是吃它的最佳时机了。此时的果rou最厚,核也不算那么嫩了,味道也最佳。但是不要以为它就不酸了,仅仅是酸味稍微淡了一些而已。 假如过了这个最佳时机,它的颜色就会变红,果rou变得很薄,几乎就成了一层皮儿,核也变的十分坚硬,根本就不能吃了。再以后,它的果rou会变硬、变脆,进而爆裂开来。这里的村民们收集这样的山杏去榨油。 把这样的山杏继续在阳光下晒,直到它的果rou全部爆裂开,然后铺在场院里,用辘轳压。把它的果rou全部压碎,再用簸箕把干碎的果rou全部去除,只留下核。把这些核放到锅里炒,直到杏仁被炒熟。然后用碾子压碎、压成酱,放到锅里加上水煮。油会浮在水面上。此时,把油撇出来,油就榨好了。我们管这叫“杏仁油”,炒菜用也很香。 撇完油的油渣可不能随便扔。油渣非常香,猪很喜欢吃,可是猪吃了就会死。分析原因是因为油渣有毒。原来,在杏仁的表面有一层赭石红颜色的薄皮,就是这层皮有毒。在村里死了几口猪以后大家才注意到这一点。以后,大家就把油渣挖坑埋掉。还要埋得足够深,不然,猪会用嘴拱出来吃。村里有一家就是因为埋得不够深,被猪拱出来吃掉了,那猪也死了。 山杏的出油率很低,用牛车拉一车杏,也仅仅可以榨几斤油。 我们知青不榨油,我们只是采来嫩山杏当水果吃。 有一天,有几个女孩来山上采杏,经过我们接羔站附近的山坡。被我们这里干活的一位称为“老绿头”的老头儿见到了,开玩笑对我们的说:“你们看,这些没有‘姓’的人到山上来找‘杏’去了。” 这个“老绿头”是个汉人,姓绿。我一直奇怪汉族怎么还有绿这个姓。他也是单身,年纪已经不小了,跟老聂头年纪差不多。原先也住在单身宿舍,现在不在单身宿舍住了,不知住在哪里了。现在跟我们一起在十站打草。 一到下雨天,我们码草的就不能干活了,就在屋里喝茶、抽烟、聊天、吹牛,侃大山。 老绿头很喜欢说起过去的事情。有一天,他聊起了抗日战争时期的事情,他说的东西跟我们知道的东西有些不一样,他对我们说:“小日本鬼子并不是那么可恨,相比之下更可恨的是大鼻子老呢,他们见到牛就杀,杀了以后用火烤着吃。他们那些老呢特爱吃牛rou。咱这儿牛多啊,他们可解馋了。小日本不介,他们有纪律,不敢乱杀牛。”他把‘俄’念成‘呢’,我们都明白他说的‘老呢’就是指苏联人。 老绿头的话让我们吃惊,他怎么还夸小日本呢?书上没有说过苏联军队支援中国抗战时胡乱杀牛的事情。我对老绿头的话感到很茫然。 当说起共产党领导人民抗战八年,打败日本鬼子的事情时,老绿头说的话更让我不解:“……,你们不知道,那时的共产党……。” 什么叫“那时的共产党”?那时的共产党与现在的共产党有什么不同吗?我当即提出了反对意见,“那时和现在不都是同一个共产党吗?这里有什么区别吗?”老绿头用倚老卖老的口气说:“你们还小,以后你们就懂了。”真是莫名其妙。 有一天,雨下的特别大,把房子浇漏了。不巧的是,漏雨的地方正好是我睡觉的地方,雨水顺着房顶上的一根房檩向下滴。我找来一些干草,把它们拧成了一根草绳,我把这根草绳的一头拴在了那根房檩上,然后,在我和我旁边的人的铺位之间的墙上约一米多高的地方钉了一根钉子,把那根草绳挂在钉子上,这雨水就顺着草绳向下流到我们俩人之间了。既不影响他休息,也不影响我睡觉。我用我的智慧解决了在其他人看来除了搬家就没有其他办法可以解决的难题。 大雨不停的下,似乎没有停止的迹象。打草的人们冒着雨打草,搂草的人也冒着雨搂草。大家齐心合力的努力,总算完成了任务。打草的和搂草的人都走了,只剩下我们这些码草的,只能等天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