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节 地震(5)
原来,在他们的心目中,他们的父亲是一个性格怪异的老头。前边那个门是他一个人的,即使是客人,不是他自己的客人也不可以走。而我恰好算是他的客人。 老人性格的怪异首先体现在他对孩子们的宠爱度上。他家有六个孩子,在一般家庭中,人们大都宠爱长子或最小的孩子,长子因其最大而要多受许多累,至少他要参与到照顾弟妹的事情;而最小的孩子,则因其小而可以得到家长的更多的宠爱。 二宝的父亲则不然,他最宠爱的是二宝。二宝在家中的地位是上有哥哥jiejie、下有弟弟meimei,他是最当中的一个,而他们的父亲偏偏是无端的宠爱这个处于最中间的儿子。当然,他对我的面子或多或少有一些爱屋及乌的成分在里边。 这一下午,他们(哦,这其中还包括二宝的母亲)一起向我‘控诉’了他们父亲的种种‘罪行’,这其中就包括倔走来找二宝母亲的街道代表的事情。他们跟我讲的一些事情让我听起来都感到可笑。 有一次,也是街道代表来找二宝的母亲,在门外高喊“尹娘”,这里我补充说明一下,二宝家姓尹,二宝的父亲没有打开门,反而隔着篱笆门教训那几个老太太:你们懂吗?我们家要不是我姓尹,他们能姓尹吗?其实我们家唯一一个不姓尹的就是她,姓尹的根子在我这呢。要不是我姓尹,她怎么当的尹娘?…… 一通教训,听得那些老妇女们既莫名其妙,又无言以对;既可笑,又可气。见他不开门,几个妇女无奈的走了,日后见到二宝的母亲便如此这般的叙说一遍,也令二宝母亲在这些人面前颜面扫地。 我再一次去二宝家已经又过了许多天了,这一次,我仔细的打量了一下他家的‘临建房’,发现这个‘临建房’里还铺上了地板。我问二宝的父亲,他说这里原来就是他家的房屋,这地板就是他家原来的地板。 家里还是只有他自己。地板擦得非常干净,在地板上用粉笔画着一些线条。 “这是什么?”我指着这些线条问。 “这是一个大衣柜的设计图。你来得正好,你帮我参谋参谋。” 我仔细的审视这些线条,果然是一个大衣柜的图。“您这是要干嘛呀?” “打立柜呀。”他轻松的说。 “啊?打立柜?”我吃惊的问,“您自己干?” “是啊,先打个立柜。”他平静地说。 “您这年纪,行吗?干得了吗?木工活可不是轻松活啊!” “没事。我慢慢干,累了我就歇着,高兴我就干一点儿。你看我设计的样式还行吗?”没等我回答,他接着说,“房子扒了,这些门窗扔了太可惜了,这都是好木料呀!我们家的这些木料都是菲律宾的,现在买都买不着。” 我边听他讲边仔细看着那‘图纸’。我指着‘图纸’上的一些曲线问:“这些是嘛?难不成您还打算雕花?” “对了,我就是打算在这儿雕花,我还琢磨着这活怎么干呢。” “雕花这活不好干,我从没干过。”我说。 “你来,你坐下,听我跟你慢慢说。”他指着一个马扎让我坐下,然后继续说:“我年轻时跟我的老师学修牙、治牙,经常去一些大公馆给那些大人物们治牙,人家家里那家具恐怕你都没见过。有一回我们去小白楼,到袁世凯的一个姨太太的公馆,去给那个姨太太治牙。我看见她屋里的家具挺棒,我设计的这个样子就是我印象中的她家的立柜样子。当然人家那个比这大多了,我把它缩小了,高矮跟她那个差不多,但是横向人家那是五开的,我这是个三开的。” 他停了一下,拿过烟来,递给我一支,点上后接着说:“人家那一屋子家具风格都一样,那油漆太棒了,白色的,一屋子全是白色的,好像是喷的漆,那漆上可能还打过蜡,倍儿亮。等我做好以后我也想法喷白漆,照她那个样子弄试试。” “您怎么喷漆呢?得用喷枪,还得用气泵。费事极了。”我在一旁插嘴道。 “到时再说,我一定会有办法的。至于雕花的事,我还在琢磨。到时候你来看吧,我保证有办法。先做一个大衣柜,然后再做个梧桐柜、一个独柜、一个床头柜。老三(二宝的弟弟)也不小了,留着给他结婚用。”老人充满信心的说。 “这工程可不小啊!就您自己干?老三不帮帮您?” “他帮嘛!他嘛也不会干,还不够添乱的呢。还是我自己慢慢地来吧,反正也没人催我。” “要不您什么时候干告诉我,我来给您帮忙。”我这可不单单是客气话,看他胸有成竹的样子,似乎还有许多‘绝活儿’没露呢,我正好可以跟他学学,一举两得。 时间不早了,看这意思今天他是不会干了,哪天有空我再来吧。我站起来,说了再见,便离开了他家。 这次地震的影响范围非常大,地震的中心在唐山。报纸上说,铁路局正在全力抢修震坏的铁道。这则消息告诉我:铁路震坏了,我有了不回去的理由。还有消息说,唐山在这次地震中死亡约有一半人。按唐山有六十万人口算,死亡大约有将近三十万人。 得到这样一个消息,真叫人不寒而栗,这是个多么可怕的一个数字啊! 既然不能回去,那就踏踏实实的在家呆着,买菜做饭。跟郑洪和李权的来往几乎成了每天的工作,我们一起去买菜。郑洪在家呆的时间较长,对于买菜的经验比我和李权都多。 除了跟他们一起买菜和在家里做饭之外就是去看望二宝的父亲了,这个老人身上有着太多的秘密,不知何时他就会迸发出让人意想不到的东西,譬如这打家具。 我想去看看老人的立柜做的怎么样了,到了他家之后,他告诉我,他家里只有他和一个还在上学的小女儿,他的老伴带着一对儿女响应政府的号召,疏散城市人口去了郊区的一个农场,已经好多日子了。他之所以留下没走是因为需要照顾那个还在上学的小女儿。 我最关心他的立柜,他却跟我谈起了另一件事。他说最近孩子放假了,去了她mama那里,他打算趁这难得的时间出去旅游一趟,他最钟情的地点是泰山。他问我有没有兴趣和他一起去。 我从没想过出去旅游,突然听他提出这个问题,一时不知该如何答复他。我半晌才回答他:“不知去泰山的铁路通不通?” 我这傻傻的回答立刻得到他的一阵笑声:“去东北的火车不通了,咱去sd,火车应该没事,去售票处一问不就知道了吗?” “可是,我连个照相机都没有,去了连张像都照不了,有嘛意思?”我低低的声音说。 “嗨!照相机我有啊!我这有两台照相机,一台是咱tj出的‘xing’fu’牌的,还有一个是德国‘蔡司’的。我那个‘xing’fu ’是‘xing’fu’里最好、最贵的。我那个‘蔡司’呢,是‘蔡司’里最低级、最便宜的。” 我对他有两台照相机感到奇怪,他便把那两台照相机的故事对我娓娓道来:“好多年前,有一次我听说山海关有一棵铁树开花了。这可是个稀罕事,好多人都要去山海关看这棵树去。我买了一台‘xing’fu相机,装好胶卷就去了。那天一大早,我就到了那棵铁树那儿。到那儿一看呀,我就傻眼了,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都在那儿照相。” 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从桌子上拿过香烟,递给我一支,他自己也拿了一支,我赶紧掏出打火机帮他点上。 他吸了一口烟,兴致勃勃的继续说下去:“看人家使的那照相机,一个比一个高级,就是没见到谁使用‘xing’fu’的。我想等人少了再照相,可我溜溜在那等了一天,直到太阳落山了,天黑了,还有人开着闪光灯在照。我这‘xing’fu’牌的没有闪光灯,天一黑就照不了了,怎么办呢?我只好回来了。白白跑了一趟山海关,连张相都没照成。回来后我赌气买个好照相机,到卖照相机那打听,人家说‘蔡司’是世界上最好的照相机,那就买个‘蔡司’吧。可‘蔡司’太贵了,稍微好一点的就买不起,那就买个便宜的吧。结果买了个最便宜的,连快门都没有。不过人家说‘蔡司’相机的特点就是它的镜头,没有快门一样照出好照片。就是它那样子太难看了。咱要是去泰山,我就把俩照相机都带着,你看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