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范小浔下
“我是林曦。【】” “我知道。”范小浔有些不安,“我叫范小浔。我两天前刚到这儿,明天我就走。”她看林曦的目光盯着她的手腕,忙收了一下手,想将镯子拢进袖中。 林曦几乎没听见她后面说的话,她的眼睛离不开她的手,即使后来那镯子只露出一截金黄。范小浔被她看得坐立不安,赶紧将手从桌上拿下来,藏到桌布下。林曦有些赫然,忙低头喝口果汁,好半天她才有勇气抬起头。 “范小姐,你和苏哲有联系吗?” “没……没有!”范小浔一口回绝。 “他真的没有联系过你吗?” 范小浔看着她的脸,觉得她不像兴师问罪,反而是带着哀求似的,好像就盼望她能承认他们之间有联系。她迷糊了,与身俱来的惊疑使她想问个明白,但后天训练的谨慎又令她闭紧嘴巴。而在林曦看来,则是她在隐瞒着什么。 “范小姐,我有重要的事找他,你能不能把他的电话给我?或者,你告诉他,我在找他?” “你们没结婚吗?”范小浔再也忍不住,低叫起来:“他还没回来吗?” 林曦一下呆住,范小浔也呆呆的,两张相似的面孔彼此对视,似乎都不相信对方的话。 “他都不联系你,他还会联系其他人吗?”范小浔觉得心里起了一股气,这股气令她变得勇敢而愤慨,“你为什么会觉得他不联系你,他还会联系其他人?” “你的镯子……”林曦咽口口水,“让我看看你的镯子好吗?” 是它,就是曾在她手上戴过的那只。林曦摸着外侧边缘最小的那朵小花,轻轻一扭,“咔嗒”一声,镯子散开来,变成数十道细金丝,颤颤巍巍,金光缭绕。范小浔先是一声惊呼,扑上桌来看,后发现并不是弄坏了,这才慢慢的坐回去。 林曦意识到她好像并不知道这镯子能打开,困惑之外又夹杂点惊喜。 范小浔小心的找到机关,小心的扭上,金丝复变成镯子,她再小心的戴回手腕。“这是苏哲给我的。因为最后是我陪着他。他走之前,把这个送给我。我知道,你一定不喜欢它,不然,他早就送给你了。不过我不在乎,只要是他送给我的,我都喜欢。” 林曦竭力回忆,有些吃力的问:“你是说,他是那天走的吗?中午吃饭时,你来的那次?”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哪次吃饭,”范小浔的口气很淡,“不过,那天桌上确实有没吃的饭菜,我记得有一盘水煮虾,虾很大,红色的,旁边的还有一个小碗,里面有醋,周围挂了一圈虾,是用虾尾挂在碗沿上的,非常好看。”范小浔也陷入回忆,声音开始轻柔,“还有一盘香菇鸡蛋,香菇是新鲜的那种,特别黑,和黄黄的鸡蛋配在一起,也非常好看。还有一大碗鸡汤,那个碗是青花的,形状有点怪,椭圆形的。还有一大碟水果,那个碟子好看,是莲花边的。” “最后我帮他把家具什么的都盖上了白布,就留那一桌子菜。那时我很饿了,我说热热和他一起吃,他不肯,说‘就放着吧’,我说放着会坏的,他还是说‘就放着吧’。然后他叫我先出门,他回房间背了一个大包出来,然后他锁门,锁好了,他又打开,我以为他还有东西忘了带,但他只是站在门口,看着那桌菜。我以为他又想吃了,就说再给他热热,他摇头,就把门锁了。下了楼,他要给我叫车,我不知道他要去哪儿,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我太喜欢他了,我就抓住他的包,说‘你带我走吧,我什么事都会做,不会给你添麻烦’,可是他说他配不上我,我应该嫁给更好的男人。”范小浔突兀的笑了两声,又重复一遍:“我应该嫁给更好的男人!” “然后,他从包里拿出这个镯子给我,说‘谢谢你最后陪我’,我知道他就要走了,我就哭了,然后,然后他亲了我一下,”范小浔抚上额头,“就在这儿。这是他第一次亲我。他说‘我不值得你这样对我,将来会有更好的男人爱你’。然后,车来了,他要上车,打开车门的时候,他回了一下头,他看他的房子。车子开了,我有种再也看不见他的感觉,于是我就追着车子喊他,‘苏哲,你带上我,苏哲,你带上我’,可是车子不停,越跑越快,我一直追一直追,一直追到新街口的那个转盘,我追不下去了,我不知道他要去哪儿,我不知道他是坐飞机,还是坐火车,还是坐汽车。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的鞋子跑掉了,我只能坐在地上哭,后来来了警察,他带我回派出所,第二天,我jiejie接我回去了。” 林曦看着范小浔脸上细细的泪痕,她觉得她的泪已经胀满了整个胸口,压得心都跳不动,但是,眼里却一滴也流不出来。 “小浔,你们……在你们收拾房间之前,你们做了什么?”林曦从没觉得唠叨的表述也能如此动人,她想听其间的每一个字,她能记下其间的每一个字,苏哲的脸苏哲的身形在她心中复活,她能完整无误的复原当时的每一个场景每一个细节。 “我们做什么?”范小浔提高了嗓子,“我们做什么?”她猛一起身,一把抓住林曦的手,“走,我告诉你!” 林曦被拉得跌跌撞撞的向前跑,但心里却是一片欢喜。 两人飞奔到苏哲楼下,范小浔甩掉林曦的手,“我们做什么?”她向上一指三楼阳台,尖叫:“他在那儿哭,我在旁边陪他哭!” 林曦一下呆若木鸡。 在范小浔看来,她更像是不相信。于是她惨惨的笑了:“那天你走了,他就到了阳台,他打开窗子,一直看着你,那时他就开始流眼泪,但你一直都没回头。后来,你走得没影子了,他就哭出声了,他先拿手堵着嘴,他想忍着,可是他没忍住。我看他哭得那么伤心,我也忍不住,也跟着他一起哭。他哭了好长时间,好像才发现我也在。他看着我,问‘你回来了’?我说‘我一直在呀’!他看看我,又开始流眼泪。我难受死了,劝他别哭了。他说‘我就哭这一回,今后再不哭了,你让我哭个痛快吧’!说完,他就望着窗外,眼泪一颗颗的往下滚,我原本不想听他哭的声音,可是他不哭出声了,我看着更难受。我说‘我帮你叫她回来好不好’?他摇头,说‘她不会再回来了’,我说‘会的,她不知道你这么难过’,他说‘我就是死了,她也不会难过了,我太坏了,不值得她难过’,我说‘不是,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人’,他忽然笑了,笑着笑着又掉眼泪,他要我走,他说要一个人待着。我知道他嫌我乱说话。我就说,我到客厅去,我不乱说话了。好长时间,我听阳台没声音,我特别着急,但不敢去看。然后,我看他进来了,他说‘你过来陪我坐会儿好吗’?我很高兴,赶忙跟他到阳台,我们就坐在地上,他靠着墙,跟我说有次他和方毅喝醉了,你在方毅脸上画画,说着说着,他就笑起来,我笑不出来,我看着他那样子反而要哭。他又说了许多你们的事,我记不得那么多,他越来越开心,可我开心不起来,我忍不住,我哭了。他摸摸我的头,说我是‘傻姑娘’,然后他说要去洗澡,我要帮他收拾桌子,他不肯,不准我动任何东西。后来他换了一身衣服,然后他就找出一大包白布盖家具,我帮他,他开始不要,后来就随我。” “他穿什么衣服?” 范小浔想也不想,直接回:“上面是竖条纹的衬衫,下面是深灰的裤子。” “衬衫是三种颜色的竖纹,明蓝、湖绿,还有深灰。皮带是灰黑色的,带头上有个标记,圆圈里套一个‘l’,圆圈有个缺口,‘l’在右上角。” 范小浔仔细回想,确是如此,她瞅着林曦,既费解又失意,最后,她还是愤怒起来,“你怎么忍心让他那样难过?他对你那么的好!” 林曦回想着苏哲穿着那身衣服的样子,心里燃起一丝暖意,脸上随即显出一个浅笑。但一笑过后,无穷无尽的悲伤和追悔又沉淀下来。听着范小浔的质问,她心如刀绞,但看着她的脸,又觉异常愤恨,她听见自己用不像是自己的声音在喊叫:“为什么?为什么我们每次一见面,你就会出现!你为什么要来找他?你知道他喜欢我,你希望他过得好,可你为什么还要来?你为什么还要来?” 范小浔一颗心如坠冰窖。是的!为什么我会去?为什么他们一见面,我就会去? 林曦不想再看那张泪流满面的脸,她一转身,朝着来路飞奔。 林曦不知道自己跑得多快,也不知道她将跑向何处,她只听着风声在耳边“簌簌”而过,她盼望着的是跑去一个可以迷失自己的地方,在那儿,她不知自己是谁,也不知别人是谁,她完全的失明失聪失语,无知无识如初生婴儿,只有那样,所有的一切,才能重新开始。
可是,她看见了那棵树,他在之下站立了千百次的树。他微笑,他生气,他发愁,他等待,他焦急,他欢喜,他懊悔,他求饶,他吃醋,他爱恋,他绝望……,所有的,她看过的,他的所有模样,都在那棵树上狂风暴雨般的跳动穿梭,那样的快,快得让她看得清清楚楚,她能准确无误的定位进某一时刻某一事件,她从不知道一个人的脑容量是如此的巨大,巨大得令人发狂,一弹指的六十刹那,一刹那的九百生灭,在她的脑海里如烟花般层层绽放,直至满布整个天空,然后,凝固不动。 她不能无视他的存在,她不能再无止境的奔跑,因而,她不能到达那个迷失的天堂,她只能扑向那棵树,抓着那皲裂的岁月的痕迹,她放声痛哭。 姚玉荷是被粗暴的摇门声惊醒的。昨天她一夜未睡,近晚撑不住,倚在沙发上打了个盹。她并未直接开门,而是轻轻走到窗边,将窗帘移开一条缝,向外张了一张。这一张,倒吓了她一跳,赶紧快步走出。 范小浔进了院子,站定不走。 姚玉荷往里让她:“你看你这披头散发的样子,我先给你理理。” “你为什么不问我,我为什么会这样?”范小浔眼中含泪,“还是你根本就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 范小浔一向懦弱无主见,今日这情形确是大异常态。姚玉荷乍一见,心里就有点了然,但她不想承认。她一向敢作敢当,但在此刻,却盼望遮掩。 “怎么这样不重要,我要做的是帮你收拾好,就像从前那样,你受再大的委屈,来我怀里哭一场就好。” “荷jiejie,你对我多好!”范小浔滚下泪来,“你对我这么好,为什么还要利用我去害他?你都知道,我多么喜欢他,你还利用我去害他?我叫你jiejie,其实我当你是妈,你为什么要这样害我?” “我没有利用你,小浔,我没有……”姚玉荷想去扶她的肩,“我们相依为命,我怎么能害你?” “我不信!”范小浔不住的摇头,“每次都是你叫我去,每次去,都是他们俩在一起,这太巧了。这不可能!” 姚玉荷沉默片刻,后点头:“是的,是我安排好的。我知道你喜欢他,我想让你嫁给他。” 范小浔忍不住呜咽出声,姚玉荷等她哭了好一会儿,这才上前搂住她,“小浔,我永远都是你的好jiejie,甚至,是你的好mama……”范小浔没动,半晌,她抬起头:“我不会说话,所以我什么也不说。”她伸手到胸口处,用力一扯,扯下一条细细的带个小盒子的金链子,“这个,还给你。” 姚玉荷伫立如斯,直到天上一轮细弯月当空,她打开那个小金盒,里面极小的一张照片,三张笑脸几不可辩,只是,她知道那都是谁。于是,她轻轻抽泣一声,潸然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