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夜宴
隆冬之中,华美的腊梅恣意绽放,被修建下枝条装饰在大殿的花瓶中,富丽堂皇的宫殿中也引来一阵阵梅香。 灯火辉映,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殿上那位正和皇帝谈笑不止的女子是未来要被纳入后宫之人,所以往来的太监宫女都格外小心伺候。 “门主小心酒洒。”一位小宫女怯怯说道,同时朝祁念仙递过一杯色泽温柔的酒水。 祁念仙微笑接过,碰触到杯底一刻不动声色地看了眼那宫女,宫女眼中仍有怯懦,却又显出一丝狡黠,她顿时懂了,安然捧着酒杯朝座上晟帝笑道:“皇上如此厚爱,念仙听闻宫中曾有名酒琥珀光,难道正是此酒吗?” 晟帝笑而不语,身边人替他倒了一杯后他才缓缓说道:“琥珀光乃是传闻中的酒,多年前护国高僧替先祖皇帝酿造,闻说可以延年益寿,而后世之却再也不曾找到过此酒,或许当朕闲暇无聊时,在这偌大皇宫中转悠会偶然找到,届时再邀祁门主一同畅饮。” 晟帝生的威严却俊朗,年过不惑,正是魅力难挡之时,他自以为自己温柔对待祁念仙便会步步沦陷,却不知祁念仙早已有所察觉,当下闻言虽显出受宠若惊,可疏离客气更重:“多谢皇上厚爱。” 晟帝一时拿不准这意思,按说平常这几句话一出,极少有女子还能不想入非非,这下可有点意思。 而祁念仙则完全是仗着距离远,已经打开了藏在杯底的纸条,对于上面的话语在作思考 “拖到子时。” 那个字体她不认识,不过想来,此刻有本事出现在这里,并且有脑子给她传达讯息的,也只有那个人了。 殿上君王招揽之心昭然若揭,按照哥哥所说的其中关节复杂,段无量这趟来皇宫真的不打算攻入大殿?只是为了救许持?而哥哥他们又在自己来此之后失去踪影,究竟又失去做什么了? “念仙啊,为何有些魂不守舍?这些菜难道不合胃口?”晟帝极其温和地询问道。 祁念仙看着他那张脸,其实心里已经十分厌恶了,奈何从踏入大殿开始就不能退缩,想了想,清声道:“念仙只是在想,若是祁门不曾发生动乱,此刻坐在这的便是哥哥,念仙也会有更多的时间去玩耍,而非肩负祁门重担……” 这一句真是说到了皇帝的心眼儿里 “令兄之事朕有所耳闻,实在是……令人叹惋,”晟帝摇摇头,故作可惜道,“白孔雀手段高超心思复杂,朕派去的人皆未归来,连无量和慕容都身受重伤,实在棘手,若他还在,恐怕祁门仍有危机。” 晟帝绝口不提舍利子碎片一事,就是觉得祁念仙一个姑娘家不一定知晓其中,此时只要说出白孔雀对祁门的威胁,必会令其惶恐。 祁念仙很好的演出晟帝想看的表情,贝齿轻咬眉头紧蹙:“祁门经过一战已然元气大伤,决不能再受到白孔雀攻击了。” 晟帝也跟着皱了皱眉,手掌拂过酒杯边缘道:“白孔雀如今下落不明,谁也不知他下一个目的是什么,若祁姑娘所言难以抗衡,那便实在是……危险。” 祁念仙等着他最后开口,谁料晟帝却一直在打擦边球,两人又往后说了几句,竟谁也不提。 其实原因很简单,晟帝作为一只老谋深算的狐狸,定是要等到祁念仙最慌乱时才伸出援手,明明是自己早就算计好的,却一定要显得自己是个德高望重救人于水火之中的明君;而祁念仙则简单的多了,她明知道晟帝打的什么算盘,却要一再拖延,就是为的给段无量时间。 另一边,和蓝芷终于谈妥的段无量则是一身斗篷遮掩住扎眼发色,行走在高墙之下,为防止两人容易引人怀疑,蓝芷特意带上了随行的一批宫女太监,姿态高昂,完全显示她贵妃身份。段无量则是走在她身边,完全掩盖住了一身锋芒。 一行人在寒冬之夜,举着红艳的宫灯缓缓走向皇宫大牢。 “兰贵妃”大牢守卫见到蓝芷立刻下跪,惊得头都未敢抬。 兰贵妃不同于晟帝后宫的任何一位娘娘,这是可以与晟帝共谋国事指点江湖之人,听闻娘娘进宫前叱咤江湖令人闻风散胆,所以他们这样的朝廷武官自当尊敬有加。 蓝芷气度早已炼出,面对宋青书时的那份拘谨此刻完全没有,高傲模样仿佛集万千宠爱:“我要进牢去查一些人。” 看守自然不敢怠慢,哪怕其实这并不符合规矩,可是蓝芷是不同的,她曾与皇上共谋江湖之事这是众所周知,所以皇上也赋予了她与她人不一样的权力。 “你们在外等着,你随我进来。”蓝芷淡淡说道,轻而易举便把段无量带进了大牢,过程中段无量一直垂着头,银发也束得极紧,避免漏出一丝异样引人怀疑。 “多谢贵妃娘娘。”段无量从她身旁走过时轻声说了一句,蓝芷心中隐约有丝不安,咬牙道:“你若是找到人,就赶紧带走离开吧。” 段无量停顿一刻,大牢里氤氲的烛光瘴烟浮过他抬起露出的一瞬蓝眸:“他真的还好?” 蓝芷答道:“他落下来的地方恰好是曲春柳的人所布置的死角,无人发现,我找到他的时候他挂在树枝上捡回了一条命,可是脑子似乎撞坏了,我试着用药却效果甚微。” 脑子撞坏了。 许持的状况段无量一直不敢问,因为他怕他引以为傲的“不会死的爱人”会挺不过这一关,而仅仅是脑子撞坏了,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他做了太多对不起许持的事,哪怕许持再不能为他疗伤,他也将用一辈子来照顾对方。 “那……十年一日的毒,可否能解?”过了半晌,他又问道。 蓝芷脸色倏变,以为他要来算账了:“十年一日是你当年为了增强功力主动向我讨要的,你该知道这药一旦服下便再无回头之日” “我知道。”段无量说完,头也不回便走进了深深的长廊里。 两旁传来凡人们微弱的呼救,与他坚决的背影在这个逼仄阴暗的夜晚,尤其使人感到心慌。蓝芷咽下口水,警惕地往里走了几步再面对大门,以免有什么突发状况也好及时应对,一身精致的装扮十分繁琐,她也皱了皱眉,终未再做什么。 段无量每一步都迈得极其犹豫,杀伐果断的他从未有过如此心情,哪怕是之前面对许持,心中所想也不过是把人完完全全拴在身边,决不允许背叛,可经历了如此之多,他开始怀疑自己做的是否正确。 许持为了从他身边逃开,不惜下猛药,哪怕是被逼到极致也不愿意朝自己求救,这是何等的抗拒?和自己的初衷完完全全背道而驰,他真的还有希望把人留在身边吗? 结果还没得出,人已经遇到。 他站在牢房的对面,里面坐着的是老神棍和许持,许持似是被重度看管起来,四肢皆被铁索拴住,绑在一根孤独的木柱上把段无量的泪水都要逼出来,而他本人也不知是昏迷还是睡着,只有老神棍老神在在地盘腿而坐,与段无量对视。 “段家后生,又见面了。”老神棍笑眯眯地说道,满头银发和段无量有的一拼,段无量默默看着他,心情各种复杂。 “阿持太累了,睡着呢,有什么事儿吗?”老神棍丝毫没有被锁住的自觉,反而觉得这里是他的地盘,当段无量是来串门的。 段无量沉默片刻,低声道:“当年之事,无量多有得罪。” 老神棍神情微妙地看了眼睡得不省人事的徒弟,转过头说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这后生不容易,老家伙也能体谅,只是你打死了我徒弟,我们两派恐怕终究不能和平相处。” 段无量听到前面说“也能体谅”的时候已经身动打算空手劈锁,几乎脱口而出那我们立刻离开,而后一句却让他莫名其妙:“我打死了谁?” 老神棍笑眯眯道:“你以为你现在所看到的阿持,是当日我们三人混战时的那个阿持吗?” 闻言,段无量立即朝许持看去,由于被捆锁,许持的正面毫无阻挡地面对着段无量,饶是他左看右看也没发现不妥:“难道不是吗?” 老神棍微妙地笑了笑,摇摇头道:“自然不是,而此人是谁,连老家伙我都无法说清,后生,你虽然替皇帝背了不少锅,受尽苦头,可也终究是因为你心中存有执念贪妄,如今老家伙只想问你一句,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段无量瞳孔骤缩,高挺的身躯竟被这一番话问的微微发颤。 他想要的是什么?此刻在这位老者面前他似乎被看穿无疑,鬼谷御的皱纹随着他的每个表情变幻莫测:“我的二徒弟杨正恩已经被你说服了吧,他是你恩师的儿子,老家伙猜测,今夜子时,武林新秀将伴随南疆军杀入皇宫,武当,峨眉,八卦门,可是?” 剑鞘铿锵砸地,段无量慢慢走上前,一头银发如星河流泻,深蓝双瞳安静地注视着老神棍:“鬼谷门主,我突然知道为何你对舍利子之事绝口不提,狗皇帝也不杀你了,你的确是个神人。” “老家伙不是神人,老家伙只是太了解你。”老神棍笑着摇摇头。 “哪怕你只见过我一次?”段无量眯起眼,握着长刀的指骨泛白,隐有爆发之意。 “老家伙在你出世时便见过你,大理无量山,高耸入云不可跻,辽阔壮丽难丈量,老王爷希望你胸怀若谷,拥无量之德,这便是你名字的由来,”老神棍说完,从破破烂烂的棉袄中伸出手指向许持,“第四颗舍利子碎片便在这孩子的身体里,他与你段家无冤无仇,只是命理难说,宿命难违,你若想完成你最终的愿望,便只有杀了他。” 段无量蓦然瞪大眼,一来是难以置信老神棍竟似乎与自己爹娘相熟,而来是这人居然引诱自己去杀许持:“不可能” 老神棍微微眯起眼:“你生来与人不同与世俗犯煞,与龙气相冲,段家先祖早已料到会有今日子孙断绝的一天,段家世代忠良累积的阴德全由你一人丧毁,舍利子便是唯一能挽救你的方法。” “你究竟在胡言乱语说些什么怪力乱神之话”段无量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豹子勃然大怒,原本打算带着这师徒二人一同离开,此刻却只想一刀砍死这老的让他闭嘴。 “纵使你登上王位,十年一日之毒和你身体原本的缺陷也会在三年内完全爆发,皇帝妄图以舍利子长命百岁,你难道不想?”老神棍似笑非笑地摇摇头,话越说越难听,似乎一点都不怕对方手中亮晃晃的刀。 段无量紧握武器,额头青筋暴起,老神棍说的全对,他原本也不过是打算用舍利子改变身体和外貌,如今得知被皇帝欺骗利用,从逆天改命又多了一个谋朝篡位的心思,却被告知,这些,都要靠舍利子,而舍利子,要通过杀掉阿持才能得到。 “时候不多了,距离子时只有半个时辰了,我恐怕,皇帝那边也要开始有所察觉了。”老神棍终于收起那副看好戏的模样,眉间涌上一丝凝重。 段无量握紧铁栏杆,癫狂中又带着一丝颤抖问道:“阿持能活下去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