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五十四两年之后
“那是,季……小哥的厨艺,那是绝对没得挑的。【】小说lwxs520”此时的他,别说是那点恩怨了,就连辈分都开始乱喊起来,说着,便恭恭敬敬地将请帖捧到了季宣怀的面前。 看着管事演了半天的变脸,直到看完请帖,季宣怀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再过半月,便是知县母亲的八十岁寿辰,知县是个至孝的人,自然要好好cao办一番。 宾客、寿宴、戏班都准备妥当了,哪知老夫人突然改变了主意,平日里听戏听得腻了,不愿再听,转而把心思都集中到自己的寿宴上来。 知县为了投其所好,索性撤了戏班,除了订好的寿宴之外,另外发出十来份请帖,请这些大厨按照他出的题目,各自做出两道菜来,既有新意,又添喜庆。 届时,将由知县本人、老夫人,以及众宾客所推举之人,一同品评,胜出者,除了八十八两的赏金外,还会得到由知县亲提的、有关两道菜肴的诗歌两首。 这是怎样的殊荣,从王老板和管事的反应中,便可想而知了。 “蟠桃献寿,松鹤延年。这两个题目,画上倒是常见,至于菜肴,先生您见过么?” 沈少卿自个琢磨了一番,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便转而问先生道。 “看了这两幅画,你有什么想法?” 这会儿功夫,先生已经提笔将两个题目画了出来,并不接沈少卿的话,却又转向了在一旁看得出神的季宣怀。 “嗯,寿星公可以用萝卜雕出来,反正没有人会去想吃它,可是蟠桃用什么做呢?松、鹤,总不能都用萝卜雕,中看不中吃啊。” 看着画中手托仙桃,飘然而至的寿星,以及盘根错节、叶色苍翠的松树下,双双起舞的白鹤,季宣怀近乎自言自语地说道。 “你能想到这些,已经很不错了,毕竟没有见过什么大世面么。”先生颇为赞赏地说道,“寿星用雕刻来完成,这在外面是惯用手法,至于蟠桃,多是由面粉捏造而成,没有什么难度,关键之处,便是要看寿星的精致程度了。” “至于这一幅嘛……” 说到松鹤延年,他突然卖起关子来,似乎很为自己的主意感到自傲。 “像孔雀开屏那样,用各种食材拼出来,就既好看,又好吃了。” 季宣怀忽然眼睛一亮,接着他的话说道。 “哼,一点尊师重道的礼貌都没有。” 原本想显呗一下,却不料被季宣怀堵了嘴,先生臭着张脸指责他道。 “额,我就是随口说说而已,您接着说。” 季宣怀立刻虚心请教道。 “……”话都被你说完了,还让我说什么?先生忍不住腹诽道。“老夫才不屑与你一般计较,既然你有了主意,那便放手去做吧。” “怎么个拼法,用些什么食材,先生不用交代一下么?”眼见两人又不对付了,沈少卿赶紧插话道。 “字是要写心的,我再怎么教你笔法,你写出来的字,也不会和我的完全一样。同样的道理,我只能把方法交给他,能做出怎样的作品,那就只能靠他自己了,说的太多,反而会成为束缚他的枷锁。” 先生摇了摇头,难得正经地说道。 见他说的有理,沈少卿也只好放弃,任由季宣怀自己摸索去了。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先生拿了不少画作给沈少卿:“喏,这些都是我才画的,拿去给那小子,或许有些用处。” 沈少卿接过来一看,竟然是从不同角度画出来的寿星和松鹤图,即便不懂雕刻,他也明白这些画的意义,是让季宣怀对画中的事物有更加全面、细致的把握。只有成竹在胸,才能下刀入神嘛。 “您为什么不当面交给他呢?其实,先生也很欣赏他的能力吧,为什么就不能像对我一样,好好和他说话呢?” 沈少卿收了画,微微叹了口气,不解地说道。 “哼!他一个粗野的村童,能跟你相提并论么?”先生不以为然道,见沈少卿要反驳,冲他摆了摆手,接着说道:“我知道,你会说他总有一天会成为名厨,不会比别人差。” “知道名厨和状元的差别是什么?当你披红挂彩,跨马游街时,路人会摇着他们家儿子的脑袋说:‘瞧瞧人家,你一定要以他为榜样,好好用功读书,光耀门楣!’然后指着那小子说道:‘等到那一天,便把那个厨子喊到家里来,想吃什么便让他做什么!’” “这么说,你明白吗?” “他当厨子是因为他喜欢,不是为了伺候别人,自己高兴便好,别人的看法,真的那么重要吗?” “就算我以后能够为官做宰,也是他靠着厨艺供养出来的,没有他便没有我。他不会觉得自己低人一等,我更加不会认同。” “先生你明明那么喜欢厨艺,为什么要这么贬低他呢?” 沈少卿想也不想,便正色回道。 “唉,人老了,不能陪着你们熬夜了。你接着读书吧,我要去睡了。” 借着打呵欠、伸懒腰的动作,掩饰住内心的情绪波动,先生拒绝了回答,身形落寞地往院子里走去。 一夜过后,他便又若无其事地找起季宣怀的茬来,好像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白斩rou做羽毛?看上去还真是油光水滑,好肥腻的一只仙鹤,阿不,是烧鹅才对!” 季宣怀好不容易拼出一只鹤来,他在一旁没心没肺地嘲笑道。 “你可得加把劲了,要是赢不了,就别回来见我们了。” 见季宣怀不理自己,他继续说道。 “不就是八十多两银子么?不要也不会少块rou。”季宣怀似乎并不怎么在意输赢,只是专心做菜而已。 “你傻么,连酒楼的老板都不稀罕这些钱,值得我去看重么?”先生撇了撇嘴,明显对他的不上道很是无奈。 “知县便是两年之后,县试的主考官,若是你的厨艺能让他记住你,那才是天大的好处。” “什么好处?我又不去考,让他记住有什么用?”见和科举有关,季宣怀终于上心了起来。 “自然是给少卿提供机会啊。”再次鄙视了一下他的榆木脑袋,先生只好直白相告:“你这次出了彩,以后有什么宴会,知县肯定还会让你去吧,这么一来一往,熟了之后,你不经意地提一提少卿,拿些少卿做的文章去给他看,这样,既有助于少卿的进步,也能给他留下个印象,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就全靠你了。” “这样合适吗?” 一听先生让他一个字都认不全的人,去和知县套近乎,不由心里发憷道。 “有什么不合适,有门道的人,早就挤着脑袋往里钻了,就是你不愿意,明年我也会通过县学里的朋友,把少卿介绍过去的。” “你们两人相依为命,你拼命赚钱,就是为了能让他出人头地,多么好的说辞,做什么要让沈少卿,去和县学里一群学生抢关注呢?你是不相信我这个先生的话,还是怀疑少卿的学识呢?” “我知道了。” 下定决心之后,他便又埋头研究起自己的仙鹤来。如果赢不了比赛,想得再多,也全都是白日梦而已。 不知不觉,还有最后三天,便是老夫人的寿辰了。 可季宣怀的两道菜,却都还没有成型,确切地来说,是他还不怎么满意。为此,对他寄予厚望的王老板,索性让他呆在家里,一门心思地闭门做菜。 看着盘中得两道菜,一个盘中立着一个慈眉善目的寿星,雕刻的精致程度,连寿星的胡须都是分毫毕现,面点做的仙桃,也是红艳饱满,衬着同样由萝卜雕刻成的绿叶,似乎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了。 而另一只盘子里,由火腿、酱牛rou、烧鸡、卤鸡蛋、鸽子蛋、高汤煮出的香菇、黄瓜等食材,通过切片切丝,以及花刀,拼出松鹤的形象,似乎也不能再添加些什么了。 就连先生,也完全认可了这些菜肴,可季宣怀就是觉得还不够完美,不是自己心中想要的结果。 就这样对着盘子发呆,眼看着一个上午便又过去了。 “咚咚、咚咚咚……”院子里突然想起一阵响声。 “就算是想不出来,也不能拿脑袋出气哇。” 闻声从屋里出来的师徒二人,都以为是季宣怀魔怔地拿脑袋撞墙了。直到看见季宣怀还一动不动地坐着,甚至连他们的话都没有听进去,这才松了一口气,可随即又提起心来,大晌午的,又是谁来了? “你在这站着,我去开门。” 经历过那一家的磨练后,先生决定也像沈少卿那般,在来人面前威风一把。于是便清了清嗓子,主动上前开门去了。 “哪知门才开了一个缝,便见他失态地叫了一声,连一直不离手的茶壶都给摔碎了。 以为他受到了什么攻击,沈少卿连忙跑了过去,季宣怀也被吓了一跳,回过神来。 门外的人显然也被吓住了,既没有进来,也没有逃跑,红着一双眼睛,不知所措地望着院子里的人。 “张小姐?” 自从他们搬出来之后,这还是对方第一次上门。沈少卿看了季宣怀一眼,喊了对方一声,算是打招呼了。 “对不起,是我吓着您了,您没事吧?” 来人勉强冲他们笑了笑,用手绢遮住了脸颊上的疤痕,连声道歉道。 “没事没事,是老夫大惊小怪,唐突了。” 不仅没有找回面子,还失了风度,先生当真是欲哭无泪了。 “这么冒昧的登门,真是打扰了,我能进去坐坐么?” 见三人道歉的道歉,疑惑的疑惑,竟然没有人请她进去,她鼓足了勇气,主动开口道。 被七手八脚地让进门之后,她也没有往屋里去,像是被桌上的菜肴吸引了一般,径自坐了下来,看着季宣怀道:“宣怀,陪我说会儿话吧。” 说才说完,眼泪便也跟着流了出来。 见她把话说得这般明白了,沈少卿师徒便识趣地进屋了。 “你不用这么紧张,我就是想找个人说说话,没有别的意思。” 见季宣怀一直扭着头往屋里看,一副不自在的模样,她突然破涕为笑道。 原来这一年里,她已经相了几回亲了,可对方一见她的脸,便再也没有下文了,眼见父母托了那么多人,赔了那么多小心,却连个回音也没有,在家里愁眉苦脸,出门还要被邻里嘲笑,她实在是受不了了。 “你……不用这样,那些人,不值得的。” 一言不发地听她说完之后,季宣怀费劲地说出了一句安慰的话。 “也只有你才会这么说,我把你们当做弟弟看待,你们不会介意我以后偶尔来坐坐吧?” 倾诉完之后,也得到了自己需要的安慰,她的情绪好了许多,看了看盘子里的菜,又看了看季宣怀,满怀好奇地说道:“像你这么肯用心的人,不知道以后会遇到一个什么样的姑娘。” 从她说出那句话,一直到两年之后,她自己没有找到合适的人,也没能如愿见到属于季宣怀的那个姑娘,虽然对方十六岁之后,便总是被媒人追着跑。 也许正如张小姐说的那样,他做事肯用心,所以在寿宴的前一天,他终于做出了让自己满意的蟠桃献寿、松鹤延年。 松鹤延年的改动不大,只是在盘子里倒入了一层鸡汤,黄澄澄的背景,不仅增添了鲜香之气,还使整个画面变得更加圆润,祥和起来,比起白色的盘底,的确要应景许多。 而蟠桃献寿的改动则比较大,原本用面点做成的桃子,被全部弃掉了,改为用近百只蒜蓉开边虾堆叠而成,并且在底部铺了一层荸荠碎粒,使得鲜香的虾味中,还透出一丝水果的香甜,成为当日寿宴上最受欢迎的菜肴。 从他赢了头彩之后,酒楼里便再也没有谁敢刁难他了,王老板说话算话,采买食材的事,也落到了他自己的手上。 “伙计,给我称六斤里脊rou,尽快!” 买个菜,季宣怀却紧急得像是随时准备逃命一般,连声催着rou铺里的伙计。 “又遇到说媒的啦?别人想都想不来的福气,真不知道你躲个什么劲。”作为老熟人,伙计一边切着rou,一边打趣他道。 “不够,才五斤八两。”接过rou掂了掂,他便笃定地说道,“以后你要是再这么试探我,我就可换别家了。” “别别,我不就是想看看你的身手,开开眼界么,哪回真的少给了。”伙计连忙求饶道。 “呦,没想到买个rou,也能遇到你,亲事定下了没?我们家……” “五斤八两,记好了,下次再给我补上!” 躲了大半天,没成想还是被人家逮了个正着,一听声音,季宣怀便抓起案板上的rou,边跑边喊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