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舍身
“呵，是啊，你该如何？”姜子苇缓缓地站起身来，他扔掉了手中的拐杖，站得笔直，宛若一棵青松。 他看着陆明玉，又看向福凌，苍老的脸颊上挤出了一点笑容，他又问道：“先生，您还记得我们的理想吗？我的，棉南絮的，以及我们的家人，他们的。” 福凌望着姜子苇，望着那张老朽的面庞，望着那双燃烧的眼睛，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 “啊啊……理想，多么崇高的词啊。”姜子苇在笑，也在哭，“可是我好像快要忘记它，好像我快要舍弃它，我快要把它弄丢了。” “但是，好了，太好了，现在我把它找回来了。”姜子苇的身上燃起了紫色的火焰，他在那火焰里哭，在那火焰里笑，他在那火焰里呐喊：“新世界，旧世界，与我何干？今日的姜子苇只会因最初的理想而死。” 屋外黑色的天穹上闪过金色的闪电，屋内温暖的炉火旁蓝紫色的火焰将阴影燃尽。 雷霆在姜子苇枯朽的手掌中低下高贵的头颅，浩大的威势将天地间的灵气全数荡除，世界在这一刻仿若失却了光芒，它将所有的光都照给了傲立着的那个苍老的人。 “这是蜕凡？” 陆明玉向福凌问道，福凌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他回答道：“这是超凡。” 苏言看着身前的镜子，那里被蓝紫色盈满，他伸出手死死地握着镜子的边框，飞速道：“许愿，我要许愿！” “来不及了，好看的哥哥，如果你是想要救那个老人的话，已经来不及了。” 苏言愣了一下，但很快他向着紫色火焰的海洋高声吼道：“我要救下荆玉市，我要让荆玉市回到从前的模样，我要让这里的痛苦与悲伤再也发不出芽！” “……成交。” 伴随话音落下，紫色的火焰海里探出了一只虚幻的手，它穿过了苏言的衣袖，从他的怀中取走了一枚硬币，紧接着，它拽住了苏言的领口，将他拉进了镜中的火焰之海。 “这是哪儿？”苏言看着身前燃烧的炉火，出声问道。 “这里是，镜中的世界。”一双冰冷的手掌捂住了苏言的双眼，寒冷的气息将悦耳的话语送进了苏言的耳中。 “好看的哥哥，暂时闭上眼，闭上眼就好。”那寒凉手掌的又将下颚轻轻搭在了苏言的肩上，在他耳畔低唱：“我不会伤害你，你身上有温暖的气息。” “所以，闭上眼，闭上眼就好。” 搭在苏言肩上的好看人儿看着前方，那里伫立着一面镜子，镜子里燃烧着紫色的火焰。 源源不绝的灵气从崩碎的灵海中倾泻，灌入姜子苇的躯体，他抬起手臂，轻点虚空。 紫色的电浆从他指尖炸开，将空气尽数点燃。 “他将周遭的灵气全数驱逐，只以自身的灵气作为燃料……他，真的下定了决心。”陆明玉收起了面庞上温润的笑，严肃地说道。 福凌提着手杖向前走了一步，回道：“他看出你是修行者了。” 陆明玉道：“曾经是。” 福凌没有在意陆明玉纠正自己的错误，而是继续说道：“那你打算在这里使用那不是的力量吗？” 陆明玉摇了摇头，答道：“您心中明了，不是吗？” 福凌仰头叹道：“是啊，我在这里啊。” 陆明玉向后退了一步，说道：“请。” 福凌笑了笑，不知是在笑什么。他将手中的杖用力向下一跺，隔开了姜子苇紫色的焰，而后他血红的双眸闪起诡异的光。 姜子苇已然下定了决心，所以即便身前是父亲一般的福凌，他也不会再迷茫，更不会避让。 雷霆自他脚底升起，将他高高托举，他挥舞双掌，无尽的紫焰在虚空之中点燃，焚烧，轰杀向福凌。 而福凌只是静静地望着那弥天的焰火，眼底的血色更加浓郁。 血红色的光罩住了弥天的紫色焰火，灼热的焰在那光芒之下消融，不，是倒退。 姜子苇感受到有灵气回流进他的躯体，他破碎的灵海竟然也在缓慢地愈合。 雷霆脱离手心，钻入皮肤之内，酥麻与灼痛在顷刻间席卷了姜子苇的意识，他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曾经修习雷法和雷电术式的时光，用电刺激灵气的运转，感受术式的威光。 “怎么会？”姜子苇难以置信地看着不远处风轻云淡的福凌，心底写满了惊骇。 “你的理想……我不记得了。但你可以看看明玉的理想如何照进现实。”福凌说着，一杖击出，正中姜子苇的心口，将其击晕了过去，而他的双眸也不再发出血红色的诡异之光。 福凌望着脚边的姜子苇，揉了揉左眼，旋即转身对陆明玉说道：“走吧，带上你想邀请的人。” 陆明玉则笑道：“是您想要邀请的人。” 福凌未再回应陆明玉的话语，只是静默地走进了室外的冷雨。 转瞬须臾之后，热闹非凡的厅堂唯余下壁炉中火焰燃烧的声音，镜中世界的好看人儿也松开了捂着苏言双瞳的手掌。 再见光明的苏言说的第一句话是：“我还能够听见。” 站在苏言身后的好看人儿怔了片刻，呵呵笑了一下，回道：“确是我疏忽了。” 苏言转过身，看见了一个明眸善睐的可人女孩，身着白裙，心口染血，他的目光被那血色吸引了去，但他还没有忘记最重要的事情，“我向你许愿了，你该实现我的愿望了。” 可人的女孩嘻嘻笑道：“我是镜子的灵，你可以称呼我镜灵。” “镜灵？” “嗯。既然你都知道我是镜子的灵啦，那好看的哥哥，你大抵也明晰我的能力了吧。” “什么……”苏言下意识地想问，但在疑问落地之前，他看见了燃烧着的炉火，倾落着的大雨，以及干净悄然的府邸，他明白了，但他无法接受，“我希望这只是一个玩笑。”苏言说道。 镜灵却笑道：“荆玉市，过去的荆玉市，以及一个没有痛苦与悲伤的荆玉市。这儿不就是你想要的吗？好看的哥哥，我已然实现了你全部的愿望哦。” “！” 苏言无言地看着镜灵在炉火旁翩翩起舞，她一边舞一边指着那些苏言熟悉又陌生的摆饰与家具，像是在说，看，这就是你想要的世界。 而这样的世界却像一把尖刀，扎进了苏言的心口。 疼痛恍惚中，苏言仿佛又听见镜灵在说些什么。 “好看的哥哥，你太弱小了，不只是修行实力，更是你的这颗心。我从你的心中读出了牺牲，读出了舍身，那算什么？你只会向整个世界牺牲自己，方才若是你不在这镜中，你大抵会义无反顾地冲上去，舍弃掉你这条命吧？” “你只会牺牲，你的心底只懂得牺牲，好看的哥哥，只会牺牲是不够的，只会无脑地舍掉生命是不智的。” “你不能临事之时只会拚命，那理当是最后的手段，而非唯一的抉择。” “好看的哥哥，你的心中自当怀揣整个世界，但同样的，你的心中应当也有着你自己。” “这样的你，纵然我暂时实现了你的愿望，你最终也会失去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