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二章 万般不足够
当乔鸿仪从无知无觉的状态中解脱出来,整个人如溺水得救,大口大口地喘气。 胸腔传来不堪重负的、老旧风箱一般的声音。 然后他才发现,自己被倒吊在一个巨大的木桩上。围绕着这处高台,是密密麻麻的人。所有人都注视着他。 熟读经典的他,立即想起了一种古老的刑罚—枭。 不出意外的话,最后他的头颅会被割下来,悬挂在那木桩的尖端,以此警示世人。 这让他不寒而栗。 体内的力量无从指望,他急促地运动着眼球,尽力在人群中寻找能够做主的人,并终于在远处的将台上,看到了居中靠坐大椅,以手支额,似在养神的那个男人。 他声音出口才觉嘶哑得厉害,但就用这嘶声喊道: 姜望没有说话。 倒是旁边的陈治涛开口了: 因为太虚派和镇海盟的合作的确存在,乔鸿仪来迷界捕猎海兽,的确是得到镇海盟的支持,而镇海盟又是钓海楼所主导。故而乔鸿仪之事,陈治涛原本不打算出手,他也有足够的伤重避战的理由。 可乔鸿仪走之前特意中止护岛大阵,摆明了是以浮岛修士的安危,来拖住姜望的步伐。 此等情况下,他守岛有责,不得不出手。也极是不齿乔鸿仪之为人。乔鸿仪猛地喊叫起来: 陈治涛一时哑口,这的确是他无法回避的痛,或许终此一生! 姜望便在这时抬起了眼皮。 乔鸿仪讨好地叫道: 姜望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第二浮岛剩下来的所有战士,围绕刑台,全都看着他。 目光的重量有如实质,乔鸿仪感觉到有些晕眩,大约是力量流失太过。 他慌张地道: 姜望嘴里吐出两个字: 乔鸿仪陡然提起声音: 乔鸿仪紧张地咽着口水: 姜望平静地坐在那里,平静地重复: 乔鸿仪的声音里开始带了哭腔: 整个第二浮岛,所有的战士全都聚集于此,但现场安静得可怕。 只有乔鸿仪绞尽脑汁的求饶,到最后甚至是痛哭流涕。以及姜望那一声声的.......。 他的声音没有起伏,就好像这件事情,再没有生出波折的余地。 所有人都知道姜望心意已决,乔鸿仪自己也很清楚。但他还是在描述,从他第一次行侠仗义说起,他如何尊师重道,如何尊老爱幼,如何锄强扶弱...... 他说的一切全都有据可查,他嘴里的人生轨迹也的确光鲜亮丽。姜望听着,也没有在听。 直到某个时刻,忽然抬头。 人们跟随他的视线,于是看到竹碧琼手提一人、踏云而来,道服飘飘,好似近海天幕的一角裁剪。 沉默良久、几如一潭死水的符彦青,这时也泛出几分愕然。这个钓海楼真传女子,怎么出去一趟,回来就已神临? 陈治涛讶然: 竹碧琼慢慢走过来,淡然道: 被倒吊在刑台的乔鸿仪,这时候使劲扭头,想要看看自己的师妹但发现自己已经扭动不得。他拼命地扭曲自己的脸,五官都在用力,努力想要藏住自己涕泪齐飞的丑陋样子......却是徒劳。 姜望看着她,缓声道: 他的声音里总算有了一丝波动。这让将台上那种极度压抑的感觉,略略破出一些缝隙来。即使是陈治涛,也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竹碧琼说。 姜望的目光落向竹碧琼手里提着的人。 竹碧琼平静地解释着,随手将这具尸体扔到了乔鸿仪旁边。 现在他们团聚了。 乔鸿仪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尸体。 从倒吊的视角,江翠琳那圆睁的双目,仿佛仍在与他对视。 他喉咙里发出倒吸气般的低低的闷响,如此剧烈几回后,仿佛才反应过来,被吊住的身体猛然绷紧,额上青筋暴起: 他如此剧烈地挣扎,以至于吊着他的锁链都吱吱作响。刑台和将台之间,隔着密集的人潮。 竹碧琼未予理会。 乔鸿仪近乎崩溃的咒骂,孤独得并无回响。 姜望平静地请竹碧琼落座,然后让一名将官宣读乔鸿仪的罪状。 按部就班,公审公刑,足够给浩然书院交代。愿丁卯界域还活着的这些人,能得安慰。也愿死去的匡惠平他们,能够瞑目。 但就在这时候,姜望忽地一翻掌,从手心跃出一块黑白两色、刻着二字的玉牌。 代表太虚使者身份,能够掌控太虚角楼的太虚玉牌! 就在刚才,有一道自天外而来的力量,几次,频频沟通此牌。姜望略想了想,并未拒绝。 于是在众人眼前,这面玉牌平静地倒下。刻着的那一面朝下,镌刻着星河的那一面朝上。 只见得星光粼粼似流水,在似幻似真间,站起一个少年模样男子,身穿阴阳道袍,好似临风玉树。 对着将台上的姜望遥遥一礼: 陈治涛、符彦青、竹碧琼,尽皆起身回礼。 随着太虚幻境的急剧扩张,太虚派已经从一个少为人知的隐世宗门,变成了一个街谈巷论议及天下势力时,绕不开的名字。 贩夫走卒,亦知世间有太虚。 对于虚泽明这样的太虚行走,无论钓海楼还是旸谷,都应该有所尊重。唯独姜望端坐不动 。 他沉默地看着虚泽明,用目光等待解释。 乔鸿仪从崩溃的境地里,挣回来一丝清明,痛声哭泣: 虚泽明还未说话,竹碧琼已开口道: 乔鸿仪疯狂大叫: 虚泽明回身安抚: 乔鸿仪对上他虚幻的眼睛,仿佛从中得到了莫大的支持,一时咬住牙齿,消停了许多。 那块太虚玉牌,悬停在将台与刑台之间的高空,虚泽明的幻影,便在玉牌上,本身是不具备什么力量的。 此刻他又看向姜望,极是温和地道: 姜望淡淡地道: 虚泽明不以为忤,继续道: 姜望只道: 对于姜望的固执,虚泽明早有体会,故也不在此处纠缠,转道: 姜望竖起右掌,中止了虚泽明的劝说。他已经听得乏了! 虚泽明意识到自己讲道理讲大义都没有用,能给的利益姜望也不缺,叹了口气: 姜望道: 虚泽明抿了抿唇,在太虚卷轴开放,太虚幻境的影响力几乎覆盖现世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这么不给面子的人了。 这让他又想起当初在姜望出使牧国的路上,他请求姜望帮忙推动太虚卷轴的建设,结果得到了非常固执的拒绝。后来太虚卷轴还是获得通过,他也曾想过姜望的心情,会不会为错失那份资粮而后悔...... 他认真地看着姜望,表现出自己的郑重: 姜望缓缓地坐直了: 虚泽明深深地看了姜望一眼: 本已镇定下来,静等解救的乔鸿仪,一下子又慌了神!怎么就、了?你他娘当初来浩然书院,找我引见院长,推广太虚幻境之时,怎么就能百折不挠的? 他又一次挣扎起来: 但无论他怎么叫喊,都无法影响虚泽明的身影愈渐虚幻。还是姜望帮他叫停了虚泽明的脚步:虚泽明便在那若隐若现地状态里,静静地等着 姜望说话。 姜望慢慢地说到这里,声量渐高: 虚泽明立即解释: 但姜望已继续道: 他仍然端坐大椅,只抬指一划,锐利无匹的剑气,瞬间将那枚太虚玉牌划为两半! 虚泽明的身影,也未来得及再说些什么,便随之散去。全场无声。 无论是陈治涛还是符彦青,都没想到姜望这样不给虚泽明面子。这样不给太虚派面子。 而乔鸿仪已是彻底绝望,癫狂大喊:他的手臂顿在空中。 他也不再说话。直接站起身来,从将台走到刑台,随手抽出一名战士的军刀,一手把住乔鸿仪的发髻,制止他疯狂挣扎的动作,一刀横抹! 乔鸿仪的咒骂、威胁、求饶,全都随着狂涌的鲜血而沉寂。姜望一手还刀,一手将这颗头颅,正正地挂在那尖桩上。此之为也。 枭首示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