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近许者秃
难说大师在指忽茶舍被剥下面具、强势打脸,这件事情造成的影响其实相当深远。 但当时身处其间的人们,往往并不能看到其后,大多只在彼刻有被愚弄的愤怒。 大师被一巴掌扇下神坛,人们才看得清楚,他在幻术遮掩下的真面目。 此人原本只是一个传承断绝的小派传人,机缘巧合得了一颗蜃王珠。 他没有想着用这颗蜃王珠好生修行,而是利用蜃王珠的幻术能力,坑蒙拐骗。在第一次装神弄鬼成功后,就一发不可收拾。 多年来骗人无数,堪称“财源广进”,那些花销出去的且不去说,此刻身上仅储物匣就有三十八个。 骗子是李龙川发现的,人是许象乾摁住的,这些东西自然也都到了他们手上。 小月牙岛上有好几个宗门,但没有哪个能让所有人信服。成为“官方”。李龙川他们这些齐人,也不可能把这些所谓“赃物”上交钓海楼。 整件事情都是李龙川烛微神通的功劳,姜望和许象乾都坚定地表示分文不取,而出身名门的李龙川其实也并不缺这些东西。 但他想了一个极妙的办法。 他将这些“赃物”,一并送到了冰凰岛,连同难说大师本人,也送去冰凰岛受审服刑。 冰凰岛是石门李氏在海外的根据地,李龙川的jiejie李凤尧,此时正在岛上坐镇。 李龙川定了一条规矩。所有被“难说大师”骗过的人,只要能拿出自己切实被骗的证据,都能够在冰凰岛如数追回损失,一直到全部“赃物”都清光为止。 整个过程,每一颗道元石的去向都公开展示,冰凰岛绝不扣下半颗。 这个办法妙就妙在最大程度上利用了“难说大师”的名气,非常有力地扩大了冰凰岛的影响力。这个老骗子有多可恨,冰凰岛在海民的印象里就有多值得信赖。 而冰凰岛对难说大师的公审,更是一绝,它无疑将竖立冰凰岛的法威。将在海民之间营造一种共识——冰凰岛也是近海群岛上有法权的势力。 就像在齐国,人们遇到不公的事情,第一个想到的肯定是官府。在近海群岛,这个角色被海上各个宗门所替代。 在此基础上发展下去,冰凰岛将不再被视为属于齐国石门李氏的外来势力,而将和决明岛一般,被近海群岛的海民所认可。 作为石门李氏的嫡子,这些御人用势的手段都是自小培养。李龙川这是堂堂之阵,讲究的是一个大势所趋,并不惊世骇俗,但却无可阻挡。 毫无疑问,难说大师的事迹将会通过这一轮“赃物退还”,传播得更热烈、更深远。 但值得人深思的是—— 他区区一个腾龙境修士,何以凭借一些模棱两可的指点就能成为海上人人追捧的大师?又有几个人真正听懂了他那些大而无用的废话? 但却没有质疑,只见欢呼。无人正面相峙只有跪地匍匐。 敬畏、盲从人云亦云,三人成虎。非止普通人如此拥有超凡力量的修行者,也没有什么不同。 就像姜望曾经在浮陆对庆火其铭所说的那样青天之上的那个世界人们与浮陆也没有太多不同。 但不能超脱乌合之众的局限,又难道能叫做真正的“超凡”吗? …… …… 难说大师成擒,谁也没了饮茶的清静兴致。 许象乾当然是例外,他大摇大摆请人重新上了茶好像什么事情都未发生过一般缠磨着与照无颜说话。 经历了难说大师事件,杨柳自是十分尴尬,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但他又不肯离开。因为他非常清楚,在这件事里他失分严重,一旦就这么灰溜溜走了很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 故而极为扭捏地也赖在茶舍,三人就这么强行挤了一桌。 他纠集的那帮同门也不好走便都留了下来。这些人都是钓海楼的普通弟子,纯粹是杨柳带着撑场子方便随时围殴许象乾的。没一个有分量的存在,倒也不必多提。 姜望懒得跟这三个人凑一声不吭地坐在旁边茶桌看戏。 李龙川在门口跟冰凰岛的人交代事情难说大师已经被五花大绑抬猪一般抬走。 照无颜的师妹,那位子舒姑娘,正坐在姜望旁边——当然是许象乾的安排。 她偷眼瞧了几次静静饮茶的姜望,扭捏了又扭捏,还是小声问道:“你们真是赶马山双骄啊?” 这声音实在小得可怜。 幸亏姜望修行有成,耳聪目明,不然决计无法听清。 但他还是愣了一下:“啊?” 子舒偷偷伸出食指,点了点前面不远处正神采飞扬手舞足蹈的许象乾:“你们,齐名?并称赶马山双骄?” 她的语气显然带着怀疑。毕竟这两人气质看起来相差实在太大。 “……算是吧。” 如果不是“赶马山双骄”从来都只是许某人单方面的冠名……他倒也不算撒谎。 但此时此刻,姜望还能说什么呢?总不至于当面拆朋友的台,只能苦笑。 “赶马山是什么地方呀?”聊了几句之后,子舒没那么害羞了,好奇几乎摆在脸上。 “一个,呃,特殊的地方。”姜望有些为难了,这可不太好编,许象乾事先也没通过气啊! “噢,我明白了。”子舒很懂事:“那我不问。” 也不知她到底明白了什么。 停了一会,她又问:“听说你打败王夷吾,只用了两招对吗?” 姜望先是愣了一下,但转念一想,就明白了为什么是两招,无奈道:“许象乾说他只需一招是吧?” 子舒很惊讶:“你怎么知道?” 这孩子也太天真了! 姜望叹了一口气:“以后你还是离许象乾远一点!” “啊?”子舒疑惑:“为什么?他其实是一个坏人?” 他不算很坏,但是你太容易当真!怎么说什么你都信呢?姜望在心里想。 面上自然不能这么说,只好道:“跟他靠太近,容易被传染!” 子舒瞪大了眼睛:“传染什么?” 姜望左右看了看,以手背掩住嘴唇,神秘道:“掉头发!” 子舒吃惊地捂住了嘴,再瞧瞧许象乾天生锃光发亮的高额头,不由得紧张起来:“不行,我得告诉我师姐。” “那倒不用。”姜望赶紧拦住了她,他可不想被许象乾拎刀追砍,解释道:“立起圣楼之后,有星辰之力护体,就不会有此困扰了。你师姐应是有了的,你可有?” “没呢。”子舒不好意思地摇摇头:“我才一境内府。” 她似乎很是羞愧,浑不觉她这个年纪已经内府境,是多么惊人。 姜望当然知道她没有到外楼境,因而严肃道:“那你要离他远点了,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 “嗯!”子舒用力点头。 过了一会她又凑过来悄悄说道:“你真好。” “啊。”姜望彼时正在欣赏许象乾和杨柳之间的明枪暗箭,闻言下意识敷衍了一句,又有些不解:“啊?” 子舒一脸认真地说:“朋友这等隐私事,你这样的端方君子,肯定是不愿对旁人说的。但是因为关心我,担心我……掉头发。你还是说了。你真是一个好人。” 姜望毕竟不是许象乾,他还是要一点脸的。 所以脸上一时臊得厉害,只好低下头,喝了一口茶作为掩饰。 许多年后许象乾追究“近许者秃”的谣言起源、势要鞭之笞之的时候,怎么也想不到,它早在道历三九一九年的春天,就已经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