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七章 离界残蝶
若干年后! 曾经连夜云雨翻复的那座龙椅之上,所坐的人还是那个彩瞳女子。 只是如今的她,已不是当年青春风华,黑发掺白丝,鱼尾成纹,可见褶黄面孔,神色更比当年高冷,似是无情的神像高坐庙堂,被下方百千臣子叩拜。 不入主道,终是凡人,容颜易老!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老宦官高升尖喝。 “臣有本奏,据昨夜送回消息称,四个月前,苍坤小陆下五小国已在掌控之下,武道大会举办顺利,招揽不少人才,随时都可吞并下五小国。” …… “臣有奏,月前,海军训练结束,演习战后估计,大小千艘战船可容纳百万大军,海上战力水准可比陆军战力,随时可兵发苍坤。” …… 一道道启奏上报,不管是哪一道消息,传出去必可惊骇天下之人。 攻打苍坤小陆,这是她,整个帝国谋划十几年的行动,今时眼看可成。 端坐龙椅之上,听着下方群臣一个个启奏,她冷冷的毫无动态,眼波半丝波动无有,仿佛气息不在。 这到底是至高无上的地位,还是封禁着她的枷锁,压得她喘不过气。 “报……” 一声长报,皇城门禁军解甲入朝殿,报道:“皇城外有一男子自称是东境安日王庐恒坚,今日归界,特来拜见陛下。” “你说谁?!” 终于,听到庐恒坚这个名字,龙椅上的她惊容难言,本迟暮之年,浩瀚震音爆发出浓烈杀意。 东境皇者,安日王庐恒坚,这是十几年来再也无人提起过的名字,当年她登基继位,庐恒坚的态度令所有人都失望。 因此,这十几年来,庐恒坚再次离界后,所有人都也认命,臣服女帝脚下。 可现如今,庐恒坚又回来了,既然当初放弃,他为什么还要回来? 这是所有人的疑问! 移驾,亲去皇城门口,当她看到那个高大伟岸,笼罩东境千年的身影,至今容貌不变,仿佛当年一别。 她驻足,不敢靠近过去。 这是一个令所有人都惧怕的身影,一个可能随时夺走你一切的人,她很清楚这个人回来,为了什么。 也只有她清楚,庐恒坚从未放弃过。 “小王庐恒坚,拜见陛下!” 庐恒坚走了过来,恭敬行礼,仍如传闻中那般,盛名淡雅的王爷。 御书房! 旁人皆退,她坐着,庐恒坚站着,都冷凝着目光直视对方。 “王爷怎么回来了,母皇和父后他们可还好?”她当先开口问话,冰冷威严的语调,绝不允许听到任何一个不好的消息。 可庐恒坚淡笑道:“当年,太上皇命本王随她一同离界,是怕本王威胁到陛下帝位,因此本王答应。但,本王只是答应和他们一同离界,却没承诺要与他们一路同去。” “王爷这话是何意,你与母皇他们一同离界,怎么会没同路。”她关心的事,似乎有些远了。 庐恒坚解释,道:“当年离界之后,因本王不愿同路而去,便与太上皇和太后爷一战,将他们二人推入不知名道界,多年过去,本王不知太上皇和太后爷如何。” 庐恒坚的话倒是实话,可他居然能把实话说出来。 她惊目,褶皱面孔因愤怒变得狞恶。她沉默,最后变得沉静,心知,时至今日,自己这帝位,坐到头儿了。 “当年假死骗过那个老魔头,数年时间不得见天日,一晃十几年去,我也总算能有个理由卸下这份不属于我的重任。” “可是,十几年的光阴,我为了这一切坚守至今,十几年啊……”她默默的为自己哀想,当年为了躲避浑天无地迫害,假死为自己举办葬礼,之后在坟墓里躲藏三四年。 当她得知,江瑚已带着浑天无地离开圣武道界,她终于重归世间,仍为了锦丽交给她的重任努力着,也为了自己的“道”努力着。 可是十几年了,时至今日,她越发怀疑自己坚守的这一切,是自己想要的么? 和爱的人分离,和自己母亲分离,就这么剩下自己一个人孤独的为了这份不属于自己的重任坚守着,为了那些和自己越来越没有关系的东西付出自己的时间,自己的青春。 就这么,这么为了别人的抱负付出自己半生的时间,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一时激动,她只觉得眼前有些晕花:“我已快要五十岁了,一个女人最重要的半生,可我就这么……” 她是这个帝国的帝皇,地位至高无上。可她自己这个人觉得自己活的卑微,继位十几年,越发迷惘。 试想,继承别人的意志,完成别人的抱负,即便这个承担所有的人是自愿的,可当他走到最后就会发现,原来这一切都是这么没有意义。 可我已经付出了那么多,不继续走下去,我还能干什么? 此刻的她,已完全没有自我! “陛下,本王当年离界后,事实上未过多久便已归界,十几年隐居苍坤小陆,却也想看看陛下如何完成本王大计,实知,陛下这些年所作所为辛苦,攻打苍坤已成定局,至今日大计可全面施展。” “但,本王想要问问,这一切真的是陛下你自己的追求吗,还是别人附加给你的?”庐恒坚一番言语,最后才说到重点,道:“本王恳请陛下让位,由本王继位帝位,来完成统一圣武之事。” 突然间,她话语锋利,震怒道:“王爷已等了千年,为何不能再多等一等。” 大计将完全展开,她不能让自己这十几年的努力付诸东流,把成果送给别人。 可是再继续下去,她又将付出什么? “本王已等了千年!”庐恒坚道,千年时间,还不够久吗。 “退下!” 她喝令庐恒坚退下,庐恒坚也只能先走。 一人独坐在御书房内,许久,她拟出一张圣旨;因年迈力弱,将帝位禅位给庐恒坚。 退位,这是十几年来每日每夜,她做梦都梦想的事,没有了这些重担,便可以去追求自己。 但是,她不敢,退位了,谁来坚守母皇用千年时间改变的世界,谁来给女人一个公道的世界。 她害怕自己的选择是错的,把这一切都给毁了,而后就这么一日一日,一年一年,她煎熬着! 可就在今天,刚刚,庐恒坚回来了,她觉得自己是不是能放下这一切,真正的为了自己去活。 但毕竟已经十几年,怎么能甘心! 此刻,她无法确定自己该不该让出这个位置:“或许,将帝位让给庐恒坚,这是最好的选择,可…可我怎么对得起母皇……” 已经坚守了十几年的一切啊,付出了那么多的代价啊! 一夜,她想着,犹豫着,看着拟好的禅位圣旨,不由自主放在火烛上,犹豫要不要烧掉。 但她似乎忘记了,这件事已由不得她! 黑夜转亮,暖阳从窗外照进来,把她憔悴的面容映照,不到五十岁的她,满头发白丝又白了许多。 这就是为什么,她这般衰老的原因! 而这时,庐恒坚又到,直入御书房,态度也从昨日的宁和,变得锋锐。 “蝶珊,你可想好是否退位,你若是答应,本王可助你入主道境,想必这也是多年来,你的执念。” 庐恒坚居然开始威逼利诱,继续道:“本王深知,当年面对一个浑天无地,你不得已假死躲入墓xue,江瑚才有时间,用了三年多助浑天无地成就主道境,他们两人生死相斗,最后离开圣武道界。可至今,江瑚此人生死不明,而你一直在打探他的下落,可你也知道,自己被困圣武道界,又如何能知外界的事。” 庐恒坚语顿,沉沉气说道:“本王可以承诺,立血誓,以己道之名起誓,本王继承帝位后,女人的权益不会改变,这是你母皇千年来维护的世界,这千年时间本王也已看明白,是男是女并无区别,不同的是人心。” “可你若执意不退位,本王也别无他法,只能用些阴暗手段。千年了,本王不愿再等!” 庐恒坚的话已经说尽,所以不必再说。 一夜,此刻的她更具衰容,老面沉沉,神情迷乱,不确定自己是否该这么做。 可她还是拿出那道没有焚毁的圣旨,道:“禅位圣旨在此,王爷自取吧。” 她太渴望离开这座皇城,离开这座帝都,离开这方道界。 或许,被逼迫着退位,她的心里会好受些! 庐恒坚摇头,叹气说道:“这道圣旨要由你亲自对外宣读,本王等千年时间,为的就是名正言顺。” “王爷何必为难我。”她自觉,自己的决定对不起自己的母皇,怎么能再亲自宣读这道圣旨。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亲自宣读禅位圣旨,这不是摆明告诉所有人,当年剑皇锦丽的决定是错的,就不给把帝位给她。 更何况,把坚守这么多年的帝位让给别人,她同样要承受巨大压力,和内心的自我谴责。 一个人可以为了一件事,坚定的面对外界狂风暴雨,因为人坚信自己是对的,那就无所畏惧。 可当人自己产生动摇,甚至自我怀疑,崩溃与懦弱是唯一的结果。然后,人就会开始自责,永远活在悔恨的痛苦里! 庐恒坚却说道:“待你入主道境,会明白这一切都不算什么。” 皇宫御马场,广阔的场地,足够庐恒坚施展。他并不着急让她禅位,竟要先助她成就主道境。 正如当年,庐恒坚助江瑚武道入主道,这一次庐恒坚同样施为,武道之力结合他自身精气神,以一道大道化身助她。 但不同的是,庐恒坚这一次引道碑虚影降下,长时间给她演化武道,一步步的来。 如今,她的人很迷惘,可她的道很坚定,这些年来不曾改变。 她更懂得这人间,好的,坏的! 刹那间,终究不负长年积累,正如她多年磨练的那把剑胚,如今已成真剑。 属于她的道碑虚影终于降下,大道之力灌入她身,沉暮容貌在大道之力支撑下迅速返老顽童,白发染黑。 简衣劲服,腰悬宝剑,似如当年归路上的她。只是此刻的她,沉寂在痛苦中。 “不要分心,武道之力难入神,但大道之力却可以入神,仔细感受纯粹的大道之力,入神凝成元神道体,那是日后你修炼的根本。”庐恒坚出言提醒,一步步引导。 此时此刻,蝶珊的感受很奇妙,不仅仅是身体的变化,更是精神上的:“原来这就是追求更高境界带来的美妙,这是大道的光芒,将我带到任何一个大道存在的地方,更加广阔的世界……” 当大道之力入神,一缕神念如同一片水潭,迅速被大海潮汐覆盖,更加浩瀚广阔的世界呈现在眼前,不仅仅是她自己这些年来坚守的那些,还有更多更多。 “原来我是这么笨,我自己不够强大,怎么为了别人。” “原来我坚守这些事,对这个道的世界而言,是这么渺小脆弱。” “这些年,我…我在干什么呢?” 全新的境界,带来的是不一样的感观,不一样的思想,强大的力量更让她打破自己给自己设下的障碍。 自我,这是蝶珊从来不明白的东西,自己追求的到底是什么,过往那些全都是为了别人,又有什么是是真真正正的为了自己,只为了自己。 如果,一个人没有一天一时一刻一分一秒是为了自己活着的,不论做什么,开始、过程、结果都是属于别人,那这个人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蝶珊觉得,自己活的愚蠢,仔细想想,放下过往那些事,自己要去做什么?
竟然没有,一件也没有! “我想你们了,母皇,江瑚,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我要去找你们,不管你们在天堂,还是地狱!”想了许久,这是蝶珊唯一要去做的事。 但是眼前,还有一个麻烦没有解决,必须先解决他。 “当年的圣武道界,有三把剑,却唯独王爷一杆长枪独唱。今日,蝶珊想领教一二,请王爷准许。”蝶珊抽出腰间的剑,厚脊薄锋。整把剑给人的感觉,仿佛要撑起一片世界,也要割裂一片世界。 这就是她的剑,人间! “你又何必。”庐恒坚很不解,蝶珊这是想干什么,不甘心把帝位让出来吗。 可是,蝶珊的剑已出,煌煌天威,却不像剑皇的剑那样冰冷无情。 蝶珊的剑,一道道流光中幻化剑气,仿佛万千纷乱情绪,好的坏的,喜的悲的……一道道自虚空中衍生,化成剑气被她驱使。 人间帝皇之剑,自也包含人间的情! “好,这是你的道!”庐恒坚暴喝一声,这时也明白,蝶珊刚刚破境,这是要拿自己试剑。 武道之力蜂涌,枪意灌输,幻化出长枪抖刺,枪芒如星,沉猛巨力穿透虚空,仿佛化作一片枪芒星海。 一上来,庐恒坚竟用全力应对蝶珊攻击! 何等的给面子啊! 片片剑光流华,仿佛时间长河中万千人的思绪,以人间情念为兵戈,化无上之威,无穷剑意舒展,如千万人持剑所向,穿刺,切割。 “皇极断穹,天倾所向,一意至极,不及人间情念万千!” “我的剑,是人间情念,为我所向!” 蝶珊的剑,仍是皇极断穹剑,但她的剑意却不再是那冰冷一意的天,她的剑是人间万千情念,为她所用,为她而改变,她是人间的帝皇,便可调动这人间的一切力量。 一剑刺出,剑气如长河,冲刷浩渺星空,冥冥中自有力量与蝶珊力量契合,为她提供着源源不断的力量,致使剑气长河不散,直冲至庐恒坚近身。 “好,你的剑胜过你母皇。”一语评价,庐恒坚周身大道之力骤沉,一层屏障筑起,竟只防不攻,直面硬接下蝶珊的剑。 霎时,蝶珊身影随剑气长河而至,剑指庐恒坚咽喉,剑气凝聚,于一点又刺。 两人竟就这般僵持,蝶珊身上杀气浓烈,分明是想杀了庐恒坚。 可是,她的剑停在庐恒坚一丈之外,被那层屏障阻挡,寸许不能进。 “想要杀本王,你还不够。”庐恒坚淡淡一语,剑指枪芒凝聚,穿透真意伴随着恐怖巨力击打在剑尖上,顿时把蝶珊震退。 心知庐恒坚可怕,蝶珊不再尝试,若真把这位惹怒,当下无人能救。 “多谢王爷助朕成就主道境,也请王爷遵守承诺,不要像千年那样为难女人们。”蝶珊收了剑,随即在道碑虚影下静心感悟,刚刚突破的境界还需要稳固。 庐恒坚却笑了笑,没有打扰蝶珊修炼。 不久后,禅位圣旨宣读,蝶珊退位,庐恒坚终于如愿以偿,迎来千年等待的帝位。 之后,蝶珊没有任何犹豫,离开圣武道界,虽然内心很忐忑,更不知要去何方寻找自己母皇,还有那个不着调的男人,但她还是毅然决然离去。 道碑混沌界! “这里,好神奇!”蝶珊忍不住感叹。 但凡修道之人到达道碑混沌界,都会感受到万千大道交织,完整的大道道法笼罩周身,“美妙”是无法表达那样感觉。 “我要去何方去找母皇,他们被庐恒坚打入哪一方道界都不清楚。”蝶珊喃喃自语,注视着真正的道碑,还有那飘浮的万千古文,不知该去触碰哪一道。 “他说只要他还活着,就立刻会去天地道界为单青衿前辈还剑,虽然已经过去了十几年,但他那么不着调,应该还在天地道界吧?” 想起和江瑚分离前的交谈,蝶珊也只好先去找江瑚,竟这么相信江瑚能从浑天无地手下活命。 未免想的太好! 正在蝶珊不知道去触碰道碑上的哪一道古文时,一道染血的人影突然出现在道碑混沌界内,身上释放着一股沉沉浊气,气息虚浮至极。 此人相貌堂堂,看上去像个书生,或许是因为受伤,此刻面目神情显得狰狞,立刻稳固伤势。 眼看着这人出现,身上释放着那种曾见过的气息,竟是清浊二气中的浊气,蝶珊惊喜,想到去天地道界的办法。 几步上前,蝶珊想了想,用一股装出来奇怪的沉重口气说道:“这位道友,请问你可是天地道界人士,能否劳烦道友引下去往天地道界的古文,朕……额,我真有急事去天地道界。” “天生……”那人睁开眼打量,竟露出一抹微不可查的惊诧,沉默三四息时间,随即收敛着响亮声音,说道:“姑娘去天地道界做什么,那个道界比较特殊,好进不好出。” “寻人。”蝶珊并没有太多隐瞒,说道:“我的丈夫前往天地道界办事,但我有急事找他,若道友肯劳累,来日必当报答。” 那人笑道:“小事一桩,不敢要什么报答,在下归丞,确是天地道界之人。不过我先前与人交战,身上有伤,请姑娘稍等。” 没想到,刚刚离家,正不知何去,就遇到这样一位义气之士,蝶珊十分惊喜,很快便可去天地道界,找到江瑚了。 没过多久,这位归丞疗伤完毕,当即引来天地道界古文:“姑娘,这便是天地道界古文,我们一同走吧。” “多谢道友。”蝶珊道谢,只一心想着很快就能找到江瑚,肯定可以找到。 只是她没有发现,就在和那个归丞临近古文时,归丞身上浊气盘凝,魔气横生,一闪间,竟禁锢蝶珊,随即落入古文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