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下夜

    下半夜。

    龙王殿灯火通明，审讯还在继续。

    随着龙王二公子的到来，事态变得更加扑朔迷离。这一日，龙仙凌和兰廉娅琦都不在龙廷，龙王城的大管家成宇是事发前唯一见过先瞳的人，但在事发的时间段里就再没有人能够证明他的确切去向。先瞳在晚上的行踪似乎成了迷。

    先瞳瞟了低眉顺眼的老者一眼。成语承认自己应龙王吩咐告之先瞳先到龙王阁等候，但对于龙仙凌根本就一直在龙轩庭的事实只字未提。如果说，老管家是事前不知道，但那么长的时间，后来不可能还一无所知。况且，整晚上龙王阁都没有出现过除自己以外的其他人，这根本就不寻常。要不是蒋雯匆匆赶来，恐怕自己还傻乎乎地被蒙在鼓里。

    这样想来，能给蒋雯放行的铁龙应该是不知情的。或许也未必。先瞳冷眼扫过全场，默默观察着众人的反应。

    “你们是猪么？！”

    最激动的莫过于龙仙凌，他指着群情汹涌的大有不将先瞳治罪就誓不罢休的几个人，怒骂道：“一个两个也就算了，一群人来，我哥会分身啊？用你们的猪脑子好好想想啊！不到一夜的功夫，我哥一个人怎么在龙廷上蹦下跳还有时间作案呀！”

    这……

    大部分人语塞，但也有些不服，硬着脖子争辩：“说，说不定他有同谋……”

    “对对，同谋，一定还有同谋！”

    “大家都见到是他……”

    “我艹！”

    龙仙凌被气得七窍生烟：“说你们是猪真高估你们了！破绽百出，分明就有人想要陷害我哥，你们难道连猪都不如……”

    趁着空隙，有人嘀咕了一下打断：“说不定你也有份……”

    “谁说的！”

    兰廉娅琦柳眉倒竖，葱指一指：“谁说的，站出来！？”

    没人敢应，纷纷低头躲。

    呼。

    龙仙凌倒笑了，点点头：“我算看出来了。”视线在那些人身上一个个地扫过，他恍然的样子：“原来是这样，很好，很好！”

    殿里的气氛有几分微妙，静了一时。

    咯。

    脚步声顿了顿。如果在稍前一刻，这轻微的声音不会引起注意，但因为此时大殿内寂静的关系，突然就显得有些突兀了。

    先瞳偏偏头，看清来人时，神色间略愕。

    从偏殿里走出来的是两个女孩。娇小的那个是卡伽露，而高条清冷的那个，却是巫族的使节，巫使冰雉。看样子，两人是从后殿里走过来的。先瞳奇怪的也是这个——龙王殿、偏殿、后殿相连，且共用出入口。也就是说，她们很可能早之前就在了。

    哼。

    冰雉瞟了先瞳一眼，螓首一撇。先瞳翻翻白眼，无语。

    “来了啊。”

    对于进来的两女，唯一不觉意外的只有龙图。朝两女颌首，龙王摆摆宽厚的手掌，俨然一副意兴阑珊的样子：“本王不方便干涉，还是由当事人出面澄清吧。”

    龙仙凌比谁都急，劈头就问：“露露，怎么回事？”

    “在大公子离开龙王城的时候，其实冰雉小姐也过来了。”

    “什么意思？”

    “冰雉小姐也见到了‘大公子’。”卡伽露特意在后面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态度公正地道：“巧合的很，冰雉小姐在龙廷见到‘大公子’后，赶到龙王城的时候，恰好神殿的蒋卫长才带着大公子离开了龙王城。”环视众人，女子貌似不偏不倚：“也就是说，如果在龙廷出现的大公子与这位大公子是同一个人，那么在那段时间里，时间和空间应该是出现了一些扭曲和偏差。”

    “你个丫头！”龙怒海揉揉额头，恼火地道：“简单点！”

    “在龙廷作案的不是大公子。”卡伽露一本正经地道：“虽然诸位坚持见到了大公子本人，但至少，不全是大公子。”

    仓叶云饶有兴致地问：“你又是怎么知道你在龙廷见到的不是他？”

    冰雉冷邦邦地道：“漏洞百出。”

    先瞳闻言，怔住了。万想不到，这个平日里表现的将自己恨之入骨的女人，会是除蓝馨外第二个能够在第一时间里发现问题的人。

    “这样算是真相大白了吧？”

    兰廉英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扭扭捶捶脖子，站起身来：“真不容易，终于可以回去睡觉了。”

    “你们不能这样！”

    忽然间就跳出了一个青年，红着眼，豁出去了一样咬牙切齿地指着先瞳：“她是你们的人，让我们怎么相信她的话？！他行凶可是我们大家都亲眼见到的，难道那么多双眼睛看到的还抵不过她一个人说的一句话？还是你们就想包庇……”

    哼。

    龙图眉目一皱。青年的声音戛然而止。

    嗯？

    宁老耷了下头，老眼抬了抬，接着继续打盹。

    龙图缓了缓神色，淡然道：“你亲眼所见？”

    “约拉是我的meimei！”

    青年提起受害者的名字，眼睛发赤地盯着先瞳，吼道：“我亲眼见到这畜生从约拉的宿舍里出来的，只有他！就是他！？”

    龙仙凌吸气：“你怎么确定是我哥？”

    “谁都认得他，怎么会不知道！”

    “对，没谁不知道。”

    龙仙凌冷静下来了，哼道：“所以其他人就认错咯？如果你们都没认错！”伸手指着那些退却的证人，龙仙凌耐着性子说：“那请问我龙仙凌何来的那么多个‘哥哥’啊？我明白你们的痛苦，但那不是你们失去理性的去诬陷别人的理由！”

    你……

    青年圆瞪怒目，然而除了他，其余人都不做声了。

    而就是这时……

    “报！”

    在延误了审核的稍许时间后，由鹰翼龙从人类领域圈那头连夜送来的信息，终于在殿审陷入僵持的时候传了进来。

    当龙图从成宇手中接过递上来的密卷时，大殿内的氛围也由沉闷，化为了凝重。沉默中，龙图将密卷递给了龙怒海，之后再传到了兰廉英手里，接着再经成宇转手交给了仓叶云。第四军团的军团长的表情在阅览完密卷上的消息后，变了变。

    龙图瞄了先瞳一眼，沉默半响，摆摆手：“这件事今天就到此为止，你们先回去吧。”

    那青年两膝一曲，悲愤地跪了下来：“大人！”

    龙图凌锐的目光一凝，不容违抗：“将第八军团军邢长龙仙瞳暂先押入龙窟囚禁，等到事情水落石出之后再做定夺！”

    龙仙凌急了：“父亲……”

    “照办！”

    龙图一拳砸在王座护手上，‘咚’地让整个大殿都抖了抖。全场鸦雀无声。顷刻后，龙图闭目重睁，神情略微松开，看向那青年等人：“本王以龙王一脉的荣誉给你们保证，如果今天的惨案确实是孽子所为，本王绝不姑息！可满意了？”

    “我……”

    “如果不放心，你大可一同前往龙窟看守。”

    “……是。”

    青年心有不甘，但也只得垂下头。

    龙图大手一挥：“好了，都退下吧！”

    “遇到一群鬼。”

    龙仙凌晦气地‘呸’了一声，道：“娅琦，把他们带回去，看着就烦！”说完就头一掉，一拍先瞳肩膀就走：“哥，走。”

    先瞳面无表情地转身。不经意地，眼光掠过那边，却是与冰雉不期而遇。两人都愣了下，旋即女子飞快偏开了头。先瞳耸耸眉尖，有些意外，不过能够想到的并不多，当下也没联想到什么，跟着龙仙凌径直横过大殿，与她擦肩而过。

    随后，那个青年真的就跟了上去。当三人离开，兰廉娅琦也带着剩下的其余学员等人走了。

    龙图的脸色舒和了些，和颜道：“你们也下去吧。”

    “是。”

    “冰雉告退。”

    姿态清雅地弯腰行礼，冰雉在卡伽露的带领下也离开了。这次两女倒没有走来时偏殿的路，而是直接走的大门这一边。

    大殿一下就安静了。

    嘞。

    仓叶云随手合上密卷，把它交还给成宇。

    “怎么看？”

    “异兽潮不是前几年才结束？”兰廉英皱皱剑眉。

    “有些夸大了吧？如果按照里面说的那样，恐怕领域圈的人类连半个月的挨不住。”仓叶云不太在意的样子，说的随意。

    “这些事，我们两个老家伙就不方便过问了，走啦。”龙怒海拍拍屁股，吹着胡子瞪着眼道：“这就回去把那些敢冒着咱们龙王家的名头犯事的兔崽子揪出来，老子倒要看看是谁的胆子那么肥！”这样的狠话说完，老者接着又吼了声：“散啦！还睡！”

    嗯！

    宁老抬起头，惺忪的睡相一扫而空，捶捶后背站起来：“哎呀呀，老了老了。”

    龙图、兰廉英、仓叶云：“……”

    片刻过后，大殿内又恢复了有一句没一句的讨论。对于此时在龙王殿内的三位而言，这似乎也就是比刚才的闹剧略微重要了一点的事件而已。

    另一边，离开了龙王殿的龙仙凌和先瞳的对话反而多了。

    “你一直在龙轩庭？”

    “嗯啊，还是成老找到我了才知道发生了这些事。”龙仙凌边走边道：“来的时候，我已经派人下去调查了，应该很快就有结果。”

    “你就这么信我？”先瞳扁扁嘴。

    “还用说。”

    龙仙凌审视先瞳，很认真地道：“除非你也是冒牌货。”

    哼。

    先瞳笑出来，摇摇头。

    “什么嘛……”

    龙仙凌不爽地道：“你肯定知道什么，快说。”

    先瞳撇嘴，坦然说：“我不知道还能不能信你。”

    “也对。”

    以旁人的角度，先瞳的语气神态都不似开玩笑，龙仙凌却意外的没有介怀，一本正经地点头：“在没有查出真凶之前……”

    “我怀疑龙王城内部有问题。”先瞳自顾自地道：“死几个人就能定我罪？开玩笑，如果可以，仓叶恒那条一年到晚都发情的公狗早就该死了。早点时候，我还以为抓到了什么，现在又抓空了。现在唯一能找到答案的恐怕就是等了。”

    “我说哥……”龙仙凌板着脸指指后面：“就算你这么没节**也没意见的，不过后面还有个拖油瓶啊。”

    “无关紧要。”

    “算了。”

    夜色下的后山显得幽静。龙仙凌沉默了一会，忽然低声道：“哥，你是不是想多了……”

    先瞳停了，回头望向灯火明亮的龙王殿。跟在后面的那个青年也站住，眼神憎恨而凶狠。先瞳却没理会他，淡然问：“你觉得呢？”

    龙仙凌肯定地道：“你想多了！”

    “大概吧……”

    先瞳重新转身，岔开了话题：“不是说进入龙窟非常麻烦，怎么现在又可以随便进出了？”

    “麻烦相对的是没有觉醒龙种血脉的族人。”

    对于哥哥的小白程度，龙仙凌已经习惯了，解释道：“龙窟是历代龙王的陵墓，里面沉睡着许多帝王级龙种的残魂。在正常情况下，这些龙魂是不会醒来的，除非它们认为有外敌入侵。”见先瞳有些了解的样子，龙仙凌也就长话短说了：“明白了吧？为了不惊扰先祖们，没有觉醒龙之力的族人需要进入龙窟的时候，事先都要经过祭祖仪式的，不过就算是这样，逗留的时间也不能太长。至于已经觉醒了龙之力的嘛，一般而言，你别没事去招惹祖灵就不会有问题。”

    “为什么非得去那里？”

    “因为那是帝牢啊，犯错的王族都会被送在那里。一来是幽禁，二来还可以清扫王陵。”龙仙凌裂开嘴：“前几年我不是和第四军团闹翻过？就那次，我就进去过一次，呆了几个月。里面其实挺新鲜的，不过时间长了就是太无聊了点。”瞟了后面一眼，他往先瞳耳边靠了靠，神秘兮兮地道：“既然都进去了，就顺便看看能不能找到同类的龙种吧。”

    先瞳偏开头，狐疑地看着弟弟：“有那么好的事你刚才还那种表情？”

    龙仙凌耸耸肩：“你去到就知道了。”

    “就是没什么好事咯？”

    “你先看看嘛……”

    ……

    边走边侃，龙王的两位公子沿着山路往上走，闲逛一样，全然将出现在这里的起因忘记的一干二净。在两人的身后，那位至此都还没有提起过自己名字的青年痛恨切齿，不过走过一段路后，听了偶尔传过来的几句对话，他发红的双眼略微清明了两分。对方是龙王大公子啊......凉冷的山风拂过，从失去理智的愤怒中清醒过来，青年不由得有些茫然。

    阴云零散，月光撒漏下来。

    有序的照明光穿过天龙城的城门、龙王城城门、龙王殿，呈一条直线地延伸到龙王山的半山腰，再隐没在山陵的正中。

    那就是龙窟的位置。

    先瞳之前对那里并不感兴趣，也就知道大概的方向。跟着龙仙凌走上去，发现距离自己居住的寝殿不远，也就继续沿着山势走上去。在傍山的石路上望过去，能够清楚地见到那边沿着山崖而建的长廊，还有石亭，也能见到走动的人影。

    应该是小贝。先瞳猜测了下，又有些愧疚，开口道：“回头给小贝找个更好的地方吧。”

    啊？

    龙仙凌霎时没反应过来，见到先瞳望着那边，也跟着看了看，然后就明了了，笑着说：“怎么？难道闲着还不好呀？”

    先瞳不置可否的样子。

    龙仙凌有些无奈：“虽然说起来很不舒服，但是怎么说好呢，嗯，小贝的身份有些特殊，这么说吧，如果你把她换走了，不用多久她也会被安排去其它的地方……”

    先瞳的眉头不自主地皱了皱。龙仙凌苦笑，道：“我也很反感，不过有些事一直就那样，而且像小贝这样的孩子还有很多，她们要么是没有亲人了，要么索性就是被亲人卖了的，又没有与生俱来的特别天赋，你觉得她们应该怎么生活？”

    “那就只能呆在那里了？”

    “其实……”

    龙仙凌小心地瞟了先瞳一眼，怕挨揍，改口了：“其实对小贝来说，虽然闲了些，但相比起其他人，已经很不错了。”

    先瞳摇头，终究是没有辩驳。

    过了半山腰，再往上就是草木稀少的石林。地势崎岖，崖壁险峻，见不到人为的建筑，唯有山影栋栋，透着些许阴森。

    龙窟的入口就镶在两边是犬牙交错的山崖的豁口处。

    嗯？

    先瞳停了下，龙仙凌紧接着看向前方的石笋。

    唰地。

    黑影闪动，现出三个身披黑色轻甲的高大汉子。见到先瞳和龙仙凌，三人垂下头，右手贴在左胸，行了个简单的军礼。

    “第一军团第三军部，战将……”

    中间的男子低着眉，声音平稳：“苍影，见过两位公子！”

    第一军团。

    神秘的天龙第一战力，终于是露出了冰山的一角。先瞳此时却走了神，抬头望向夜空。不知道何时，月色变得赤红了。

    血月。

    传说中，这是神陨落的信号。

    先瞳若有所觉地回过头，骋目遥望。另外一方的天边，淡淡的光芒也真在扩散。那是黎明前正要冲破黑暗的曙光。

    而新的一天，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