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六章 乱象
“走了!” 杜寅朝同学们嚷了一声,接着往楼道里冲。 “你怎么来了?”韩宫问我道。 这时候学生们已经往楼梯上跑了。 “司机不识路,把我扔这!”我简短地解释。 “找到工作了?”韩宫问。 “恩。” 他似乎有误会,我也没多做解释。 “别说了!大剧组!”魏巍道,“就《射雕》那个剧组!”他故意夸张大叫:“我们以后能跟着吃香的,喝辣的了。” “它?水挺深的!”韩宫一皱眉。 “怎么说?” “听说你们剧组和杜亚有关联。”韩宫说,“而且导演和什么知了网拉扯上了?把它给扳倒了——这背后,水深!”我听了差点失笑。 “看不清,那叫水深!”我故弄玄虚,“看得清了,那叫水浑!” 一句卖玩笑的话,韩宫却信了。他愣了一会儿,肯定地点点头:“也对!” “牛逼!”魏巍说。 他和钱方在旁边又羡又慕,说不出话来。我问韩宫怎么没在宿舍里。“图书馆呢!争取这学期不挂科!”钱方也很坦荡。魏巍吃了一惊:“你不是说,补考这事,花钱就能搞得定?” “我是说过,但能不花钱,当然不花钱啊!”韩宫皱眉。 说话间,一辆车停下来。一个打扮潇洒,戴着墨镜的人走出车门。他和司机说了几声,然后摘了墨镜,望着我们。他手里捏着墨镜,一言不发,笑了好一阵子,才对我:“你也是听到讯息,过来的吗?” 来人正是常静宁。 一时间,其他的小伙伴们全傻了。 “恩,偶尔听见。”我回答道。 “那好,我还以为只有我一个人自作多情。”常静宁笑道,“我跟别人讲了,他们都不大愿意来,毕竟认识一场,又是这种时刻,不探望也不大好。” 我心想,你果然是自作多情了。 我这是偶遇。偶遇和你这样正儿八经来吊唁的,可大有不同。 钱方同学,乍一看常静宁,一下子说不出话了。他打招呼时虽然磕磕巴巴的,但也丝毫不掩饰他的激动之情。他整张脸都红了,潮红一直漫到脖颈和胳膊上。更像一头水牛般呼吸,扑哧扑哧的,呼出去的气,几乎要在车身上印上潮乎乎的白雾。 “你同学?”常静宁又说。 “对。”我说。 我给几人做了简单介绍。魏巍三人很是紧张。“你们是什么关系?”魏巍的声音稍微有点变调。 “熟人。”我说。 “表弟!”常静宁开玩笑。 魏巍、韩宫、钱方瞬间惊呆了。 “你这么说,他们会信以为真的……”我叹了口气。 “难道我说话,不是真的吗?”常静宁开玩笑。 “如果时时刻刻都说戏文,那便出不了戏,这对演员来说,是最忌讳的,很容易遭遇不幸。”我缓慢地说。常静宁稍显一愣。 “好了,你们说什么高深的玩意?”魏巍说,“别人说你表弟,你就是表弟,你说我是会相信你,还是相信大明星常静宁?” “……你就不能相信我吗?” “这话你跟我妈说,她也会相信常静宁。”魏巍按了下我的肩,“好好干,等你有名了,她也会相信你!” 我瞬间哑口无言,只能推脱给正事。几人匆匆上楼,杜寅家门户大开,房门没关。同学们里里外外张望着,有坐的,有站的。 客厅里十分忙碌,献花的献花,递茶的递茶,黑白色的遗照放得老大,摆在桌上正中。长条桌靠墙而立,铺了绒布,权当香案。上头还摆着一个小香炉,三点红光是檀香的光点,稍有亮色。炉内是厚重的灰迹。桌前有团蒲,给人跪着叩拜用的。 这里的学生几乎都是接受过现代教育的人,所以看不惯磕头跪拜。众人自发地排成一排,鞠躬敬礼。 他们面色严肃,神情庄肃。 等礼毕而成,众人分散开来,自顾聊天。因没人带头离去,也就不敢离去了。“谢谢你们!”杜寅的母亲在儿子的搀扶下,勉强出门,应付了几句。后来重新回到里屋。陆续有些人来,是一些从四方各地来的亲戚朋友,有一些家离得远的、不在同一个城市的,不能在当天赶到,过去几天才能陆续来。这些亲戚帮忙应酬,杜母总算松口气。她强打起的精神垮了,瘫在里屋里,听得嘈杂低吟的人声从门缝里送出来。 我不是一次见识死亡,所以稍有心里准备。其他同学多有不安,有远远离着的,有左右打量的。多是没有声响,屋内一片沉默,也很沉闷。 有个女孩受不了这气氛,主动找韩宫说话,被他不理不睬地拒了。她更不自在了。“丹丹,我来帮你!”她喊了一声,甩着胳膊去了厨房。厨房倒是另一个景象。在厨房里忙活的张丹丹鼻尖上还挂着几点汗珠,听到这话倒也没有反驳,她轻轻“恩”了一声。 她在煮面条,面条是她刚买的,之前在小区门口见面时,手里的塑料袋里装的就是这个了。 两人煮面,起锅,盛进小碗里。 亲戚们守在屋子里,三三两两说着些劝慰的话。杜寅的母亲只顾着哭,她像被打倒了般,这几天唉声叹气,以泪洗面。“他死了,我怎么活啊?”她紧紧揪住领子。 大家都很同情她,有的掉了几滴眼泪,说了几句类似“节哀顺变”、“看你儿子的面上,好好振作起来”的话。 杜寅闷头钻了出来,揉揉眼睛。他站在厨房门口,盯着张丹丹看。张丹丹把盛好的面推给他,复又走了进去。把剩下的,分小碗装好,发给众人。有人吃了,大多数的同学都不吃。 杜寅随手接过碗,也没说话,重新回到屋子里。他的母亲神情萎靡,一蹶不振,倒不是说滴水不进,但也差不上许多了。每每准备的食物,有就吃一点,没有就不吃,她看到端进来的面,又掉了几滴泪。 “节哀顺变!” “珍重身体!” “唉,怎么就好好发生这种事呢?” “……” 众亲戚发出嘈杂的声音。 杜母听到这话,悲从中来,嚎啕大哭起来。“这倒是我的错了,都怪我说话,惹得她伤心!”有人说。这时候门铃又响,有亲戚过来,也有借故走的,跟着走的,有两三位同学,但又来了七八个。屋子里装不下了,就在楼道中吹牛。那边虽狭窄,但气氛好上许多。
杜母是来个人,诉次苦。怎么丈夫嫌弃她,她又吃什么药,领导不来看,不在乎员工……该说的,隐蔽的,悉数说出来。她的嗓子早已沙哑,眼白布满了血丝,头发蓬乱,让人看到后很是同情。到后来,说不出话来,就只是哭。于是有些年龄大的,陪着她一块哭,过去的苦难似乎怎么样都说不完。这些女人的哭声、叫声还有诉苦的声音让男人苦闷了,不多时,男人的咳嗽声、劝慰声以及从手指间夹着的香烟上飘出的烟味,笼罩了整座房屋。 张丹丹小声说道:“把窗户给打开,都是烟味,对你妈的身体也不好。” 杜寅闻言,应声而做。 不多时,有人受不住了。要了遥控器,把空调开了。窗户自然关掉。里头烟雾缭绕,臭气冲天。 我们这些学生也还好,受不了就去楼道。那边都是学生。杜寅过意不下,送我们出门。“对不起,我家那些亲戚……”他低下头。 “都知道,现在老人都那素质!”魏巍说。 众人纷纷应声。 有抱怨的,有诉苦的,有安抚的,有高谈论阔的……嘈杂声音和屋内相似,好在没人抽烟。“劝你mama多珍重!”常静宁也只是远远打声招呼。他重新戴上墨镜口罩,旁人不认得他,只好奇打量,以为他是杜寅哪个亲戚。杜寅认得他,点点头,没多话。 “我把钱放在蒲团下面了。”常静宁跟我小声说,“人太多,我先走了,你等会告诉他一声。” 我略一惊讶,也答应了。 常静宁匆匆离去。我估摸他走得差不多了,才把他说的告诉杜寅。杜寅跟我着急,觉得丢了面子。张丹丹正给他亲戚发黑纱,黑纱上别着白色和红色的圆圈,区分不同辈分的人。不过我们这些学生幸免于难,各自分发一朵白花,别在胸口。学生态度各异,情感不同,形象怪诞,这也不多说了。 整个屋子望过去,别白花的人多,戴黑纱袖章的少;年轻人多,年长者少;在客厅里、过道里、阳台上、单元楼下的人多,守在里屋的人少。 我周遭的人个个青春年少,慷慨正义,文质彬彬。当然也有一些打扮奇特的青年,头发色泽鲜艳,专业所致,在所难免。这些人出现在人群中总是格外突兀,但是数量寥寥无几。 “大妹夫啊!” 里屋忽然传来一声嚎啕。 我朝内一望,吓了一跳。只见一个男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团蒲之上,对着遗像嚎啕大哭。 他约摸六十左右,头发白了大半,身体有些发福。他的脸方方正正的,他扁平的嘴能说会道。他哭得鼻涕流淌,脸色通红。这个人我也认识,恰恰是我的大姨父仇景。 我吃惊不小地看着他,想着他怎么在这出现。可听到动静的杜母从里屋出来,见到这场景,又嚎啕大哭起来。原先她已经渐渐平息呼吸。现在,几乎晕厥过去。 她的亲戚一下子乱起来。抱人的抱人,掐人中的掐人中,嚎叫的嚎叫,一时间如同杀猪。有少数的同学被这情景给吓坏了,悄悄溜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