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瞧不见的出手
陈有酒愣了一下,又笑了,道:‘倒酒。’ 宫九也愣了一下,马上给陈有酒倒酒。 一个人若有所求,另一个人的话,或多或少应该听一些的。 陈有酒一饮而尽,道:‘倒酒。’ 宫九很平静,动作也很快,立刻又倒了一杯。 陈有酒一共喊了九声倒酒,宫九除开最开始略有迟疑,接下来竟没有丝毫迟疑。 倒字出口,他就给陈有酒倒上了酒。 他一共给陈有酒倒了十一杯酒。 所以,陈有酒酒杯中还有满满的酒水。 宫九脸上从始至终没有露出半点不悦之色,仿佛不是陈有酒让他倒酒,而是他发自真心发自肺腑的想给陈有酒倒酒。 任何人想做到这点都不容易,更何况是是宫九这样自视甚高的人。 通过这十一杯酒,陈有酒明白,自己可能遇上平生以来最可怕的对手。 他不希望自己死在宫九这种人手里。 因为他觉得宫九是个变态狂人。 他不希望死在变态狂人手上。 现在他想法改变。 他忽然觉得,死在宫九这种人手上也不算太坏。 有一点不变:他仍不想死在宫九手里,至少现在不想。 陈有酒道:“你说吧。” 宫九道:“我想看一看你的刀。” 陈有酒笑了,道:“你要杀我,我为什么要给你看刀?难道我不想活了吗?” 宫九道:“我知道这个要求很过分,所以我也准备让你看。” 陈有酒道:“你似乎没有带剑。” 宫九没有带剑,不但没带剑,也没有带任何武器。 宫九道:“近些年来,我杀人已不用剑,不过我可以保证,我杀你一定用剑。” 陈有酒道:‘你既没有带剑,那你给我看什么?’ 宫九道:‘你若想看我的剑,我可以让人立刻去取,你若不想,我可以给你看我的剑法。’ 陈有酒笑了笑道:‘这倒是一笔好交易。’ 宫九道:“伱是不是和沙曼交过手?” 陈有酒毫不意外,宫九若连这种事都猜测不出,他才意外。 陈有酒不说话,只是看着宫九,知道宫九会说下去。 宫九果然说了下去:“沙曼定然向你展示了我的剑法,不过我所通晓的剑法,远比她会的要多得多。” 宫九拍了拍手。 房门被推开,老实和尚走进来。 他当然不是空手进来的,他的手里捧着一叠厚厚的书籍,这些都是江湖上非常珍贵的武功秘籍。 有些武功秘籍更是失传已久的可怕武功。 老实和尚将这些武功秘籍放在陈有酒面前,然后就出去了,将门关上。 他好似从未来过一样。 宫九道:“这里一共有二十七种功法,虽然不是我修炼的全部功法,却是我这些年来和人交手最常用的武功,我可以保证三日后的决战,我只会用这些功夫对付你,只要你能将这些功夫研究透彻,我很有可能会死在你的刀下。”停顿一下道:“当然你也可以开其他条件。” 宫九的做法很奇怪,任谁见到,都会惊讶。 一个人竟将自己所修炼的武功通通告诉给对手,这岂非自寻死路? 陈有酒当然明白宫九的意思,淡淡道:“好算计。” 宫九道:“你明白我的意思?” 陈有酒道:“这二十七种武功,你当然都练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宫九不否认。 陈有酒道:“任何一种武功练到登峰造极,纵然存在破绽,以你的才智也可将这些破绽掩饰起来。我花费时间研究这些,非但没有法子针对你的破绽,反而因为想针对你的破绽,使得我刀法无法发挥出原有的威力,此消彼长,我自然会死在你的手里。” 宫九淡淡道:“你的判断很正确,可如果你能从这些武功中找到我的破绽,你对付我岂非事半功倍?” 陈有酒也无法否认这一点。 宫九道:“高手相争,其实就是一场赌博!赌,有输有赢,当然你也可以不赌。” 宫九语气平静,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这一番话却带着挑衅挑战的意味。 陈有酒可以拒绝,可一旦拒绝,气势上便落在下风,决战的时候,宫九也会在心理上占据优势。 决战虽然是三天后,可战斗在他见到沙曼的那一刻,就已开始了。 眼下,宫九稍微占据了上风。 陈有酒终于领教宫九的离开。 他凝视了宫九半晌,叹息道:“你可真是個天才。” 宫九淡淡一笑道:‘你的选择是什么?’ 陈有酒不说话。 寒光一闪,刀已出鞘。 刀闪电般劈向宫九。 这一刀快绝人寰,甚至比陈有酒以往所发出的任何一刀都要快。 这一刀在拔出瞬间,就脱手飞出。 刀飞旋般劈向宫九。 宫九面不改色,甚至还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夺的一声,刀从宫九耳畔划过,落在左臂前的桌上。 陈有酒内心动容,他从未见过如宫九这么冷静的对手,宫九或许是他面对最可怕的对手。 宫九放下酒杯,望着陈有酒道:“看来你决定赌这一把?” 陈有酒淡淡一笑道:“这一年多来,我和人赌过三十三次,你知不知道我赢了多少次?” 宫九道:“三十三次。” 这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陈有酒道:“如果你赢了三十三次,有人和你赌,你赌不赌?” 宫九笑了,道:“我当然会。” 陈有酒道:‘我也一样,这本就是必赢的赌局,我又怎会放过?’ 宫九不再说话,端详起陈有酒的刀来。 他当然明白陈有酒的意思。 陈有酒也在对他施展攻心术。 他知道陈有酒错了,无论陈有酒说什么,他都不会受到影响。 如果说陈有酒是无所谓的人,那么他就是什么都不在乎的人。 一个人什么都不在乎,又怎会受到影响呢? 房间一下子安静下来。 宫九端详刀,陈有酒翻阅桌上的武学典籍。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宫九收回了目光,手一挥,刀快如电,回旋般朝陈有酒劈了过去。 这一刀也是贴着陈有酒耳畔劈下,而且也是落在左臂前的桌上。 如果有人丈量,就会发现这两处位置和两个人之间的间距,是一样的。 想要做到这件事,第一,极佳的眼力;第二,对身体的精妙控制;第三,对刀特性的了解。 否则绝无法做成这件事。 这是一件很恐怖的事。 前两点很好说,宫九必定具备。 可宫九竟在极短时间,将陈有酒的刀的特性了若指掌,这一点就没有几个人办得到。 陈有酒也极为不凡,他从始至终竟头也没有抬,仿佛沉浸在武学秘籍的天地中,似不知道宫九出刀。 宫九知道陈有酒知道他发刀,只是没有动而已。 从陈有酒的不动,宫九也发现自己这个对手,很有可能是自己以往杀过所有高手中最可怕的一个。 刀落在桌上,陈有酒放下武学秘籍,然后将刀拔出,收入刀鞘。 陈有酒叹息道:“不得不承认,你是个天才,我从未见过有哪个人比你更天才!你能在如此短时间内看透了我的刀,这已没有几个人做得到,更难得的是,你似乎已看穿了我的武功路数。” 宫九淡淡一笑道:“你认为我看穿了你的武功路数?” 陈有酒道:“若你没有,又怎会在桌上留下和我一模一样的刀痕呢?” 宫九目中露出欣赏之色,道:“想不到你的眼力竟如此厉害,注意到了这微小的细节,看来我果真没找错人。可我知道你只是故意让我看穿你的武功路数的。” 陈有酒笑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宫九道:“若我认为这是你的武功路数,决战的时候用克制你武功路数的方式对付你,而你却拿出自己真正的武功路数,我岂非要死在你的手里?” 陈有酒笑了笑道:“或许你想的太多了。” 宫九道:‘我一向不喜欢想太多,可对你却不能不想太多了。’他停顿一下道:“你在我眼中不只是陈有酒。” “哦?” 宫九道:‘你还是傅红雪。’
陈有酒没有想到。 他望着宫九,看了很久很久,才慢慢道:“你对付的是傅红雪,而非陈有酒?” 宫九道:“我一直认为傅红雪是苦难造就的寻常人,并非真正的天才,而只有我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天才,而且我也一直想证明,我这样的天才比起傅红雪那样的天才要高贵得多,可怕得多。” 陈有酒知道这一刻才完全明白宫九要找上自己的原因。 陈有酒叹息道:‘你的想法很好,只可惜我不是傅红雪。’ 宫九道:“我也很可惜,可不管如何,你都是傅红雪的隔代传人,你也经历了其他人所没有的苦难。” 天才的想法和寻常人总是不太一样的。 陈有酒心情完全平复下来,淡淡道:“决战的哪一天,一切都将有答案。” 宫九忽道:“我已看过你的刀,这不是一口好刀。” 陈有酒道:“他不是,可在我手里,他就是一口好刀。” 能杀人的刀,就是好刀。 宫九当然明白陈有酒的意思,道:“我相信,可这口刀的先天缺陷却是刀法也无法弥补的。” 陈有酒道:“愿闻其详。” 宫九道:‘铸造这口刀的工匠,技艺水平虽然有一些,却并不算太好,刀尖往下三寸出已出现了一丁点的瑕疵,只要交手时,我能以精准的力道击中那里,无论你用的是什么刀法,这口刀必定会出现缺口乃至于破碎。’ 宫九语气平淡,一副大行家的口吻。 大行家说的话,通常是不会出错的。 陈有酒淡淡道:“或许是的。” 宫九道:“你最好换一口刀,再与我交手。我哪里收藏了不少好刀,你若找不到好刀,可以随时来取,牛rou汤、沙曼都知道我的刀收藏在哪里。” 陈有酒笑道:‘想不到你忽然变大方了。’ 宫九道:“这不是大方。” “哦?” “无论你取了什么刀,最后还是我的,因为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他的语气还是平淡的,可无比的自信。 这种自信是装不出来的。 陈有酒平静道:‘不得不承认,你不但剑法可怕,而且话术也很可怕,我竟不知不觉间斗志大灭,内心也对自己生出了动摇,你真是可怕的对手,只可惜这样的话术还不够。’ 宫九淡淡道:“你很冷静,比我以往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冷静,我希望决战的时候,你也能如今天这么冷静,否则这一战就太无趣了。” 陈有酒道:“你很自信,决战的时候,我希望你也能如今天这么自信,否则这一战就太轻松了。” 两人望向彼此,却并未剑拔弩张,反而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宫九道:“我们话说的不少,可东西却没有怎么吃。” 陈有酒道:“你知不知道我最喜欢吃什么东西?” 宫九道:‘什么?’ 陈有酒道:“免费的东西,所以我一定要吃完再走。” 宫九道:“我也一向不喜欢浪费食物,所以我也一定要吃完再走。” 他们没有再谈论江湖事,而是在大口大口的吃东西。 他们除开聊天的次数不算多,似乎和平常客人没有什么区别,最难的是他们竟对彼此毫不戒备。 杯盘狼藉。 陈有酒左手抱着秘籍,右手提着酒壶道:“你给我倒了很多次酒,我似乎还没有给你倒过酒。” 宫九点头道:“你打算给我倒酒了?” 陈有酒道:“一个人吃了别人的东西,当然要回报一二,这杯酒就算我的回报吧。” 他给宫九倒满了酒,也给自己倒满。 两人举起酒杯,碰杯,一饮而尽,结束了这场酒宴。 陈有酒推门而出。 他进来的时候,一人一刀。 出去的时候,一人一刀一堆秘籍。 宫九静静坐着,看着陈有酒消失,这才收回目光,慢慢说了一句:“只有这样的人,才有资格死在我的手里。” 他又笑了,笑容和孩子一般的天真无邪。 门口站着的老实和尚,从头到脚的冰凉。 这天真无邪的笑容给人感觉是那么的可怕,那么的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