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有琴音，等风来
你可曾像他一样。 从四季的轮回中走过，看尽潮起，看尽潮落。 又或者骑一匹瘦马，踏着哒哒的马蹄，穿越红尘小巷，一夜尝遍深藏的老酒。 你可曾像他一样。 从神农谷轻摇折扇而出，入蛮荒，只为会一会多年的故友。又或者取一块青云，且听风吟，穿梭丛山峻岭，脚踏江湖。 尽管这路上潮汐变幻，沼泽横亘；尽管那天边云卷云舒，夕阳血红。 他叫百里小歌，此刻的他，正扛着刀走在和魔族干架的路上。 从出客栈的那一刻起，他就没有回过头，因为他知道，一旦回头，雪十三就会忍不住把他叫回去。 他从他眼神中看出了担忧，那是认识他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看到这种眼神。 雪十三是他的朋友，他并不姓雪，也不应该叫十三，只是他在蛮荒见证了太多风霜雪雨，一住就是十三年。 他是一个好人。 同时也是一个苦命的人。 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他的朋友。 所以那个眼神，让他不敢回头。 他一个人，走进了夜色，干脆而决绝。 观星楼的夜真的很沉，下过雨之后天色开始发灰，巨大的云朵纠缠在半空，这样的季节，总是要有这么几块云才能衬托的。 肩上的蝴蝶戒刀发着光，黝黑迷离，带着杀气，越往黑暗深处走，这种光和杀气就愈加明显。 远远的，传来阵阵奇异花香，他知道，是她来了。 “百里公子总是喜欢大晚上出来散步么？”弱姬的声音从远处悠悠传来，她的步子很慢，可是再慢的步调，从她这样的女子走出来，同样别样滋味。 百里小歌抬起头，嘴角微翘，笑道：“弱姬姑娘，你不也喜欢半夜出来么？” 弱姬扭着腰肢，嘻嘻一笑，道：“这么说来，我和百里公子还真是有缘呢，既然如此，何不找个地方喝几杯，让奴家好好伺候公子你呀。” 百里小歌将肩上的蝴蝶戒刀放下来，撇撇嘴，道：“我跟你说过，虽然你的样子让我对魔族女人的看法有很大的转变，可这不代表我就能接受你，再说我扛着刀呢，一看就不像来喝酒的哦。” 弱姬的眼睛死死的看着那把刀，眉头有些紧锁，过了好一会才说道：“公子手里的，莫非是传闻中枯叶寺的蝴蝶戒刀？” “哟，眼力不错呀。”百里小歌嘿笑道：“想不到你住在红河两岸，也知道枯叶寺，还认得蝴蝶戒刀，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弱姬脸色微红，娇笑道：“奴家虽然久居红河，但对于九州可是深深向往呢，若是公子不嫌弃，奴家一定陪你走遍这天下，放马天涯海角” “拉倒吧你。”百里小歌冷哼一声，道：“和你走天下，不是反小爷的胃口么？废话少说，收拾了你小爷还要回去睡觉呢。” 他抡起手中的蝴蝶结刀，挽了几下，沉声道：“把你那些千眼蜘蛛放出来，看小爷把它们全变成瞎子。” 弱姬也不生气，掩嘴一笑，道：“百里公子，奴家没说要放蜘蛛出来呀。” “你。”百里小歌一愣，冷冷道：“你什么意思？” 弱姬缓缓走上前来，低声道：“你以为花二落到枯叶寺取蝴蝶戒刀我们不知道么？挞跋将军早就有所部属，是故意放你们去取，现在你戒刀在手，却没有天魔缠丝手和千眼蜘蛛给你破，这种感觉，是不是特窝火呀？” 她边说边笑，花枝招展的模样犹如妖媚，百里小歌无奈的看着自己手里的刀，摇摇头，道：“看来今晚是白来了。” 弱姬听着他的声音，摆摆手，伸出一个手指在嘴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百里小歌有些疑惑，弱姬轻笑道：“你听。” 百里小歌侧耳听去，只见远处风声徐徐，黑夜里除了这微弱的呼啸，再无其他。 可就在这时，他脸色突然一变，一阵缥缈琴声，竟然缓缓响起。 那琴声初始低迷哀怨，似乎远不可闻，可须臾之间便穿到身前，百里小歌定眼看去，只见身后一堆瓦砾竟然被震碎，他深吸一口气，喃喃道：“好强的杀气。” 弱姬啧啧一笑，道：“公子，你自己慢慢享受，奴家告退了。” 百里小歌看着她远走的身影，伸手喝道：“你别走。” 弱姬在暗夜里回过头，缓缓说道：“百里公子，奴家给过你机会，是你不愿意，所以不能怪我哟。” 她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黑色中央，只剩下最后的声音传来：“忘了告诉你，这天魔琴音，是挞跋将军特意为你准备的。” 百里小歌的心猛地一沉，当听到天魔琴音这几个字的时候，他知道，今晚自己多半是回不去了。 传说中的天魔琴音，乃是魔祖坐下最令人闻风丧胆也是最神秘的两大使者所修炼的秘法，这两人从未离开红河两岸，天下间也没有人见过他们真颜。 所有的传说里只显露两个信息——一把古琴，两个瞎子。 但没有任何人敢小觑这两个瞎子和他们手里的那把古琴，因为那是一段让人毛骨悚然的传奇。 百里小歌在脑海深处一点点挖掘记忆，他曾记得老爷子说过，红河两岸身居的魔族，最可怕的不是征战沙场的那些将军，而是平日里不显山不漏水的老鬼。 因为这些人，有的已经沉寂千百年，曾经历过神妖魔时代，它们的寿命比人族要强，也要长的多，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尸骨如山血流成河。 “莫非，魔族的老鬼真的忍不住现身了？”百里小歌撰紧拳头，深吸一口气，周围缥缈的琴音越来越密越来越急，身后的土墙开始土崩瓦解支离破碎，却一点声响也不曾发出。 没有人回答他，四周的风声也逐渐消失，整个黑夜里，仿佛就只有他一人，以及那些缥缈不定的琴音。 遥远的夜空云朵翻滚，没有一丝光亮，百里小歌将蝴蝶戒刀重新扛在肩上，打算迈步。 可他刚刚移动，空气里突然传来动荡的音阶，那些缥缈的琴音突然颤抖起来，声音难以捉摸，远在天边，近在耳畔。 他突然不敢再动，因为空中突然袭来无数道强烈的杀意，像是藏在空气里的刀剑。 刀锋霍霍，剑气凌冽。 他撤回脚步，刚落脚的地方，顿时尘埃四溅，一片刀影将地面生生斩成一个大坑。 百里小歌脸色大变，一脸骇色，四周依旧无风，那刀剑杀伐之意却历历在目，耳畔琴声悠扬，像是穿越海浪和大漠而来。 他定眼看向远处，想搜索琴声的根源，可一片漆黑的夜色，根本看不到。 他突然叹息一声，缓缓将山河扇拿在手里，沉声道：“藏头露尾，算什么英雄，莫非魔族之人都喜欢偷袭暗算么？” 他的声音很沉很响，铿锵有力，然而却没有人搭话，那是一种特别寂静的场景，百里小歌看看周围，有些无奈。 悠扬的琴音突变，从悲凉变得豪迈，像是吹响了号角一般，百里小歌眼神一暗，身形拔地而起。 天地之间猛然笼罩出无数的刀光剑影，错综复杂，密密麻麻，渐染凝聚成一张大网，百里小歌想走，却无路可走。 全都是刀气和剑意，黑色的灵力夹杂着琴音，震颤心灵。 他终究被迫落回地面，整个空间竟然越来越紧，还是一点风也没有，就连空气，也变得稀薄起来。 豪迈的琴音突然变得肃杀，像是从高山流水一下冲击到波澜壮阔的海洋，席卷起浪潮和风暴，下一刻，就要将一切撕碎。 百里小歌看着半空，突然看到一朵流云，云层飘忽，缓缓移动，他眼睛猛然一亮，喃喃道：“我说看不见人，原来躲在云朵后面。” 他撑开山河扇，口中呼啸道：“十方山河，逆转乾坤。” 周围的尘埃颗粒纷纷飞起，形成一个漩涡，朝着云端逼去，可漩涡刚刚飘起，便无力垂下，那些刀剑光影竟然完全封闭了空间，一丝缝隙也不曾留下。 “这，这是什么阵法？”百里小歌突然意识到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那些刀剑形成的光影，竟然是一个大阵，一个封闭空间封闭一切的大阵。 在这样的大阵里，一切都是徒劳，除了缥缈的琴音能穿透之外，其他的一切，似乎都被隔绝。 百里小歌有些绝望，也有些悲凉，他转身看向来时的路，想起雪十三担忧的眼神，幽幽说道：“老朋友，看来哥们这回是真栽了。” 孤寂的身影和叹息，没有人理会，云端之上琴音依旧，抚琴之人似乎并不着急，音节深处，透露着戏弄的意味。 百里小歌知道自己已经走不出大阵，干脆坐下来，抬头看着流云，呼喊道：“别费力气了，你小爷我不打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还是没有回应，抚琴的人似乎沉浸在音律里，无法自拔。 百里小歌缓缓摇头，有些自嘲的笑了笑：“想不到我百里小歌会栽在这里，还好没人看见，否则就贻笑大方咯。” 可他话音刚刚落下，那密闭的空间里突然飘来一缕微风，很轻很轻，像是有人在他脸庞吹了一口气一般。 可就是这轻轻的一口，吹到他耳旁的发丝，百里小歌一个激灵，猛然翻身站了起来。 有风起，这个阵就可破。 那又是谁，带来了那缕微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