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风铃
中元之夜,梨园灯火通明,热闹非凡。戏台子上,王班主一帮人已经粉墨登场,舞枪弄剑,锣鼓喧天。台后挂着一个大红的“寿”字,供桌上摆有两个桃子,俨然有仙桃贺寿之意。姜庆坐在台下观众席最后方的位置,毕竟是做白事的,不受待见很是正常。当然也没有人愿意跟姜庆同席,所以他孤零零地坐在椅子上。桌台的佳肴也没动,他对人间的美食已经不感兴趣了。姜庆的目光打量着过往的人,不由得感慨:整个梨园,半数以上的人都是鬼。这些鬼都穿着死人的衣服,装成活人的模样,混在人中间,与人觥筹交错,相谈大笑。百鬼夜行,有人混在鬼中间,比鬼还高兴。姜庆漠然地注视,很快他也发现了这些穿着死人衣服的鬼,有个致命的缺陷。就是灵异力量继承的记忆是残缺的,即便变成了活人的模样,但对于一些事情仍然会出现没有反应的情况,面对回答不上的问题会保持着沉默的状态,过了片刻又重新续上记忆交谈。只是当下的环境特殊,又是宴席,一些正常的活人虽然意识到了问题,但没有太过在意,仅觉得对方是喝醉了。姜庆视线偏移,看向了不远处位居中央的那一张桌子。桌子正中身穿深棕色大马褂的男人就是蔡孝儒,他面容威严,不苟言笑,翘着二郎腿,坐在台下一边吃着花生,一边看戏听曲。蔡孝儒偏了偏头,询问自己的发妻赵敏:“那毛头小子呢,又跑去那里鬼混了,今天老子生日,咋见不到他人。”赵敏是位四十多岁风韵留存的美妇,今夜的她穿着一袭旗袍,别有风致。只见她素手搭在椅子上,莞尔一笑道:“当家的,儿子去化妆了,说是要登台,亲自给你唱曲。”“算那小子有心了,回头告诉他,我很满意今天的生日。”蔡孝儒嘴角微勾,露出一抹笑意。赵敏连连称是。戏台上,王班主与武生、小生三人声音嘹亮,气势磅礴,哼唱戏曲。“虎背熊腰语声高,佯狂市井任逍遥,有父不知天大小,任他rou眼看窈窕...”“切莫出言怒气发,他家官府把咱压,若无银两来献纳,顷刻将你房打塌。”“郁郁苍茫烟雾罩,日落红云断雪昭,耳旁听得虎声啸,且看英雄捣虎巢。”心情愉悦的蔡孝儒大声拍手叫好,身后阵阵附和,零零散散。蔡孝儒没太关注现场,被鼓声影响了些许听觉的他丝毫没发觉附和自己的人很少很少。鬼,是不会附和人的。姜庆也听到了王班主这首戏曲,意识到是表演高潮的部分,也拍了拍手。事实上姜庆并不轻松,城隍脸和血眼拼图的鬼域在进入梨园后就被未知的灵异压制了,好在鬼瞳的鬼域尚没遭到影响。自从右眼的鬼瞳收容了鬼相机后,姜庆隐约发现鬼瞳的鬼域分出了第二层,而第二层的鬼域要比第一层的领域范围要大。最重要的是,经过傲慢的试验,双眼鬼瞳的鬼域可以叠加,新形成的鬼域要比城隍脸以及血眼构成的鬼域更加强大,也更能发觉到一些难以找寻的灵异。随着他实力的增强,城隍脸与血眼的鬼域已是淘汰边缘,毕竟这两个厉鬼的灵异等级都比较低,所凑的拼图自然也不会很强。打开鬼瞳的姜庆借助鬼相机的镜头,环视整个梨园的内部,梨园内共有两层,当他的视线来到化妆间时,相机内的景象严重模糊起来,似乎是受到了某种灵异的干扰。在姜庆观察梨园的时候,蔡孝儒的独子蔡容此刻端坐在镜子前,给自己涂抹胭脂腮红,画脸。一袭白衣的蔡容满意地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掐起兰花指,温柔一笑。“铃...铃铃”没有人的化妆间里忽然生出的声响,吸引了蔡容的注意。他宛如女人般姣好的面容疑惑地朝四周看了看,喃喃道:“怎么会有风铃的声音?”铃声没有持续很久,仅是响了一次后迅速沉寂下来。但蔡容的耳边却听到了一个悦耳空灵的戏腔传来:“君虞,君虞,妾为女子,薄命如斯……徵痛黄泉,皆君所赐……”戏腔幽怨低沉,仿佛是位饱受冤曲的妇人在倾诉自己的痛苦。蔡容神情微愣,显然此时的情况有些诡异,他掏出放在桌旁的手枪,异常警惕。空灵、阴沉、诡异的戏腔由远及近,贴靠窗户。蔡容仔细听了听,辨认后,发现是从一楼的戏台传来的。可是这曲不是他今夜安排王班主等人表演的,莫非这帮人忤逆自己的意思不成。思虑于此,蔡容瞬间脸色黑了下来,南天镇,谁人不给他一些面子,何况今天是父亲蔡孝儒的生日,唱这样幽怨的曲子。真是胆大包天!若王班主那些人真敢乱来,保不齐宴会结束后,自己亲自送他们子弹上路。暂时压住内心的火气,蔡容提着手枪便往外走去,他倒是想看看是谁装神弄鬼的。来到梨园一楼的蔡容看了眼台下的观众,顿时怔住了,荒诞和恐惧蔓延他的全身。观众们是清一色穿着黑白丧服的纸人,涂抹腮红的脸僵硬地朝向戏台,丝毫没有关注蔡容的到来,仿佛在认真地听着戏曲。蔡容脸色难看,明明他邀请的都是人,怎么台下听戏的是纸人。他紧握着手枪,手指关节微微泛白。蔡容内心很是不安,手中的枪械是唯一能够给他带来安全的物件。此时的梨园,变得有些让他有些陌生。原本暂新的戏台子变得古旧残破。蔡容认真打量那戏台。戏台老旧,应该有了些年头,看装饰很像是农村里那种临时搭建的戏台子,完全不像是梨园里正儿八经搭建的戏台。戏台下摆放有零零散散的长板凳,大部分都东倒西歪,唯有一张凳子正正方方地摆放在那儿。蔡容面露疑色,仍然是小心翼翼地打探着。忽的。那一道清脆的风铃声再次响起。“铃...铃铃。”蔡容脸色突变,那诡异的风铃声又一次地响起。紧接着,戏台上出现了一位无相花旦,身穿古装戏服,吟唱戏曲。那名戏子举步如和风拂柳,没有嘴巴,宛如白纸般的脸上发出似燕语呢喃的戏声。喉咙颤动,但没有嘴巴,怎么出得声?空空幽幽的戏曲声悠然传来。蔡容头皮发麻,他举起手中的枪指着台上的花旦。空灵的戏曲声与诡异的风铃声交错,他快疯了!蔡容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子弹倾斜而出,打在了台上的无相花旦。令人匪夷所思的现象发生了,子弹打在无相花旦的身体上,前者没有的反应,依旧唱着戏曲,伤口处甚至连血都没流下来。蔡容彻底被恐惧压垮了,他只是想好好地给自己的父亲办个生日宴会,怎么会来到这个鬼地方!他看了一眼,身前的无相花旦。她中了三颗子弹都没死。这...还是人吗?蔡容已经不敢再继续想下去,现在的他只想逃跑,回到现实。忽然一阵阴风拂过,台上的戏曲声戛然而止。蔡容的目光不自觉地投向戏台,那一阵风吹过后,古旧的老戏台上,标有“奠”一字的木板牌匾轰然倒下,直接拍打在那无相花旦身上。被木板拍的无相花旦,它的脑袋脆弱地像一块积木般,掉落,并且朝着蔡容的位置滚动而来。它伸出手,在戏台子上摸索一会,没有找到,便循着那个掉落的脑袋的方向,也朝蔡容走来。蔡容避之不及,惊恐地后退。只见那无相花旦,走下台,捡起了脑袋,给自己重新安了回去。把自己没有脸的脑袋安上,无相花旦走到一侧,拎起一个摆在桌子上古朴木盒。蔡容慌不择路地扭头就跑,但是他很快就绝望了,梨园的门不知何时被锁住了去,根本没法逃离。迫于无奈,他只能往二楼跑。重新回到化妆间的蔡容将门死死地堵住,躲在衣柜后方。他的双眼死死地盯着化妆间的门。“君虞,君虞,妾为女子,薄命如斯……徵痛黄泉,皆君所赐……”那只女鬼在找他!伴随那一声声凄厉的戏腔突兀地响起,蔡容的心也随着降到冰点,他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发出动静。忽然,一股令人恶心作呕的腐臭涌向蔡容的鼻翼,他惊恐地看见,无相花旦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化妆镜,并且正坐在铜镜前。坐下后的无相花旦保持不动了几秒后,它捧起那古旧木盒,放在双腿间。木盒啪的打开,原来里头装着的是胭脂,画眉笔这些物件。它那纤细洁白的手掌握住那画眉笔,开始给自己那一张白纸脸,画眉画眼画嘴。蔡容难以用言语形容自己目前的恐惧,他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死去。这是个鬼!正当蔡容怀疑人生,思考怎么脱离厉鬼时。没想到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无相花旦像上了发条的机器,脑袋九十度地旋钮,身子依旧保持原来的姿势。“铃...铃铃。”第三次风铃的声音响起。蔡容的脸色发白,他猛地意识到每一次风铃声响,都会带来新的诡异。果然。“郎君,帮妾画脸?”婉转且带有几分凄厉的戏声传到蔡容的耳畔,明明无相花旦没有开口,但依旧能有声音的发出。那张尚未画好的脸,径直地面向蔡容躲藏的衣柜。似乎,它早就发现了蔡容的存在。蔡容听明白了无相花旦的意思,是想让自己帮助它画脸。蔡容直视无相花旦那没有五官的白纸脸,他的内心复杂,万般无奈和恐惧下接过无相花旦的画笔,开始为其描脸。无相花旦身上的恶臭扑袭而来,蔡容强忍着恶心,颤抖的手完全不受自己的控制。紧张的蔡容手滑了一下,蔡容将那画笔直接捅入无相花旦的白纸脸里,正好还是眼珠处。蔡容连忙松开手,尖叫地想要跑出化妆间。画笔直挺挺地挂在无相花旦的眼睛处,她偏转过脸,对那跑下车的蔡容。下一秒,它的两条戏服长袖飞出,短暂地盖住蔡容的脸。蔡容却好像没有感觉般,疯癫式地在楼道间奔跑,丝毫没注意到自己的脸已经不见了。先是脸,再到他的皮乃至血rou,最后脱落得仅剩下一具白骨。厉鬼的袭击悄然无息地降临在蔡容的身上。现实里的梨园,已经彻底乱作一团。姜庆作壁上观,观察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因厉鬼而变成白骨的蔡容躺在地上,死的不能再死。突如其来的情况惊吓住了在场的活人,就连那些穿衣的鬼都装模作样地叫喊着,但若仔细地去看,他们的表情里没有任何的恐惧。开启了两层鬼瞳的姜庆勉强看清楚了事情的经过。画完戏妆的蔡容一脸疯癫地跑下楼,随后朝着台上的演员开枪,王班主等几个人已经死在了蔡容的枪下,杀完了这些人后,蔡容慌不择路地叫喊着跑上楼。待到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蔡容便死在了众人眼前。姜庆见到了那个古装戏服的无相花旦,很明显蔡容陷入了无相花旦的鬼域里,因此才会毫不知情自己在做什么,沦为厉鬼的玩物。可怜了那三位无辜的戏剧演员。杀死蔡容后,那身着戏服的花旦便消失不见了,连带着笼罩梨园的鬼域一并褪去了。姜庆听到了风铃声,想来那个风铃声应该是连接无相花旦进入现实的媒介。蔡容的死恐怕只是鬼夜的开始。思虑于此,姜庆不由得面色凝重,他看了眼因为儿子意外死亡而怒火冲天的蔡孝儒。此时的蔡孝儒抱着蔡容的尸骨,神情狰狞,宛如一头暴怒的狮子,他喊来了程富,命令后者找到害死他儿子的凶手。四周围观的人和“人”都让官府的治安员疏离,留下第一案发现场。姜庆默不作声地混入鬼中离开了梨园,他有种不祥的预感。才刚出梨园大门,姜庆便被人叫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