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往事(三)
诺大个中国最不缺的就是人,十几亿的基数摆在那,什么样的人没有?真正穷的那些也就罢了,坐井观天,也只能看到那么一小块景色,激不起什么斗志。而真正富的那些,该享受的享受过了,该有的也都有了,更是慵闲无一事,时弄小娇孙。 就只剩王昭德这类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货色,既等不到一飞冲天的机遇,又不甘心这样庸碌一生。当欲望攀升到顶点,哪怕是伤天害理的事,咬咬牙便也做了! 王昭德前半生日子过得其实不算清苦,比起解金浩的父辈来说,在海上走私的那几年受的累真正是不值一提。毕竟自家老爷子也是炮火里滚过来的人,从战场上背下来的那些个老伙计现在都是跺跺脚就能让帝都不得安宁的重量级人物。只有王老爷子不愿意捧那顶戴花翎,独自一人在这三线小城市当个隐世俗人,说是为了赎罪。具体什么罪呢?那就是上上代人的事了,扯了太远去。 但老爷子余威犹在,王昭德若真想往上爬,绝不会缺少愿意出手拉一把的贵人。只是老爷子早早放出话来:这孩子生来是个阎罗命,万万不得参军,更不能从政,否则不知要祸害多少老百姓。 王老军医看相摸骨的本事是没人敢随意质疑的。既然老爷子开了这个口,自然不会再有人去自讨无趣,王昭德的仕途基本也就随之断了。 对于这种结果,王昭德不敢也不想去恨父亲,最多在提心吊胆地走完一批货后。心力交瘁躺在床上,偶然想起时会有些不带怨气的可惜。毕竟老王家的种多多少少都存着点血性,嗟来之食,不吃也罢。 只是人生短短几十年,就这么见不得光的过下去,总是一种遗憾。 “王老板?”公孙静柏把王昭德从回忆中唤了回来,心有忐忑。 王昭德面子上和风细雨,心中却也不是风平浪静,一人想要入世,一人想要出世,追求的都是个安稳幸福,这场博弈容不得半点马虎。 “公孙老板可能觉得我是趁火打劫、落井下石。不过说实话,若不是我心中认了你这个朋友,恐怕你就算求着我接手这厂子我也不一定肯冒这个风险。”王昭德闷头吸烟,似下了极大决心才开口道。 公孙静柏知道他这是在给自己打预防针,奈何人为刀俎,加上这不知哪蹦出来的王老板人也算正派,只要不狮子大开口,给他宰两刀心里也痛快。等拿了钱只管回去和青莲踏踏实实过日子,总好过在这座会吃人的城市里每天提心吊胆地硬撑着。 两人光忙着谈话,手上的香烟还没抽几口却已经烧到了过滤嘴,散发出一股难闻的焦油味。眼见那个一脸凶相的饭店老板又要来催,王昭德心下一横,凑近了比出一个“二”的手势,小声道:“一千两百万,这是兄弟所有的积蓄了,就拼这一把!” 见他摩挲着酒杯不搭话,王昭德急道:“机器、存货你都可以拿走,我只要厂房,还有地皮。兄弟,这钱真不少了,养活你们那一村人都绰绰有余。” 谈判最忌讳自乱阵脚,见招拆招、后发制人才是王道。王昭德此时的表现也算白瞎了老爷子这些年的教诲,甚至比如今的王惊蛰还差了一大截。 没办法,最近几年货越来越难走,往哪塞钱都不好使,别看王昭德表面上风光无限,其实巴不得找个机会上岸。只要政府动了整改的心思,甭管你是大鱼还是虾米,保准一个都跑不掉!脑子灵光的大佬们早就暗地里寻找路子漂白自己,还在沿海作威作福舍不得甩掉尾巴的那些要么不成气候,要么死到临头而不自知。 公孙静柏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声音中突然带了一股子气定神闲的底气:“这价钱…不太合适吧?” “不合适?!”王昭德险些失了风度,猛吸一口香烟才勉强压下当场砍死这孙子的念头,咬牙道:“嫌少?” 隔行如隔山,王昭德一个走私贩子对工厂的隔热厂房还真是不太了解。实际上就算当场盖一座新的,省着点用七八百万也就够了,只是他这次势在必得,颇有点破釜沉舟的架势,一开口就抛出了心里价位的底线,就是要用钱砸蒙这群外地来的土老板。 他从体制内的朋友那儿得到风声,新的城市规划出来了,这一片早晚要拆迁,政府也是下了血本,补贴款高的吓人。那一位可是见过大世面的,能让他说出“吓人”二字的金额恐怕不是大几千万这么简单了。刚准备上岸的王昭德那能放过这么个机会。 “不行,衣服可以给你,这厂子是我爹瘸了一条腿拼下来的。”公孙静柏一扫之前脸上的傻气,转眼变得凌厉起来:“不能卖给你。” 王昭德太阳xue突突直跳,眼睛不住往桌上的餐刀瞄:“敢情之前你是在消遣我?” “之前是想卖的,可是现在我反悔了。”公孙静柏把脸一转,摆明了是“你能把我怎样?”的意思。几分钟之前还很正常的商谈瞬间就有了股流氓吵架的味道。 开玩笑,谁还能比公孙静柏更熟悉自己的厂子?就这几间破厂房能卖个六百万就够他笑一阵子了,既然对方肯出一千两百万,就说明它有三千万以上的价值!这姓王的人是不错,但在钱面前,面子、友情,全他妈是狗屎。公孙静柏确实比在深圳混久了的老油条嫩了一点,但还不至于拎不清楚上千万人民币与这两个多小时的友谊孰轻孰重。 眼看着到嘴的鸭子扑棱着要走,给谁不急?但王昭德反而不如方才那般暴怒。这些年走南闯北见识的多了,不至于还像当年在公海上把人往水里扔时那般沉不住气,只阴**:“做商人贪心一点是好事,但这口饭你也得有命吃才行啊。” 公孙静柏也红了眼睛,他不清楚这个厂子会给他带来什么,但他愈发笃定,这可能是他这辈子最大的机遇。这是一场豪赌! “得,”王昭德点燃一支烟,烟雾缭绕下看不清表情,坐在桌子那头的公孙静柏甚至还隐约觉得他在冲自己摆着笑脸。 “买卖不成仁义在,兄弟给你准备了份大礼,这几天一定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