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家族之暖
建康城 八月已过半，阳光依然刺目闷热，城外的流民确早已消失干净，每个人的脸上又洋溢出了笑容，这是反贼作乱平息后的喜悦，也是这个帝王之都继续繁荣的基石。 宽阔的道路上人来人往，马车，牛车，行人，热闹地穿梭其中，有进城的，有出城的，而在城门外数百步，谢府的仆从和数名谢府仆从站在大树下，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谢澹着一身乌青便服，正扇着扇子，满脸高兴，站在旁边的，赫然便是王家公子王柳和着一身官服的黄门侍郎王毓！ 王毓的身份是来传达征南将军入宫的，这本不属于他的差事，确是他管辖的范围，所以，职务之便，传了消息，也迎接了这个少年将军，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昨日便得快马来报，说是征南将军的队伍今日会归来，所以一干人便在此齐齐等候。 “景恒兄，短短不足三月，钰娃儿便大破贼首孙恩，徐道覆，声明远扬，真是可喜可贺啊！”王毓笑眯眯地同谢澹交谈，不在朝，便各自呼着对方表字，这也是亲密关系的肯定。 谢澹回头，眼中含笑道：“叔弘兄见笑了，何谓声名远扬，怕是三弟误打误撞捡个便宜罢了，哈哈哈。”谦虚的说法又带上笑声，心中其实早已乐翻了天。 王毓不由失笑道：“谦谦君子实乃龌蹉小人而已，景恒兄真是表演的入木三分啊。” 对于这种调侃，谢澹当然不会在意，两人年纪差不多，属于世交，又同朝为官，两府走动的如此亲密，自然而然便只当是朋友之间的笑闹。 王柳摸着腰间软玉，心里可是嫉妒的无以复加，家父王珣过世，大哥王弘守丧，自己便被谢家举荐为通直散骑侍郎，隶属门下省，族兄王毓下官，这官职也属圣上近臣，又有族兄关照，但要是同谢钰比起来，简直就天渊地别了。 这个从小跟自己一起长大的发小运气也太好了点吧，被举荐侍御史也就罢了，又称为右中郎将，卫将军的过世倒成了他升官的跳板，自己还不知道要熬多少年才能爬上去，现在，两个人的官职天差地别，又带着莫大功劳归朝，明日上朝，必有封赏，立马就把他扔出十八条胡同外去，这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看着王毓同谢澹交谈，听到这话，就更不舒服起来，心里不住思索，如何才能盖过谢钰一头。 众人耐心等待，小半个时辰后，便看见南来的道路上烟尘滚滚，数十骑兵柱着旗帜猎猎作响地在前分成两队，威风凛凛，杀气凌然，大道上早被清空来往的百姓，数百步卒整齐有序地站立在道路两旁。 “这个哪个将军啊，这般威风哦，瞧瞧，坐在马上真是英武不凡。”路人向旁边看热闹之人询问着。 “哎呀，你这个土包子，没看到旗帜上是谢吗？这可是征南将军归来啦，知道不，就是剿灭了孙恩反贼的谢钰谢将军，听说今年还是舞勺之年呢！（未满十六岁）”看热闹的百姓介绍道。 “............可是太保大人之孙？”路人满脸尊敬地问道。 百姓一脸鄙夷，崇敬道：“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哎~世风日下啊！” “.........................” 谢钰的归来，让百姓欢声雀跃，淳朴而真挚，虽然他们也愤恨朝廷**，苛捐杂税让他们苦不堪言，但能活下去，就比什么都强。 一浪接一浪的欢呼声一直传到城外，在传到城内，在传遍整座建康。 谢钰穿着战甲，翻身下马，双手抱拳朝这些善良百姓回礼，这份谦虚，这份随和的气质顿时就引起无数少女尖叫，花瓣便铺天盖地得飘洒起来，就好像进入到满是花香的环境，踩踏着柔软之地，他的心，不由就为这万里天下里生存着如此百姓而骄傲，无论世道多么乱，总能坚强的微笑，无论这个王朝多么黑暗，还是孜孜不倦奋勇向前，就是这些人，让我们汉人屹立在民族之巅，正是这些人，缔造了整个华夏史上的种种传奇。 树荫下，所有的谢家人都在感受着属于家族之中的骄傲，谢家的辉煌。 谢钰满目含笑地来到大树旁，对着谢澹，王毓，王柳就拱手道：“见过二哥，侍郎大人，哈哈，宁安兄！”说完，上前就抱住王柳拍拍他的后背。 这声笑，充满真诚，充满好友相见时的喜悦，以武人的爽朗作风抱住他，在拍拍，这是相交至深的友情，言语和动作，都会让周围人感受到这不一样的情感。 王柳被抱住，心里的妒忌顷刻间就烟消云散，两只手机械地抬起，也在这个情同手足的异性兄弟宽阔的背上拍拍，脸上不禁就浮上笑容。 谢钰放开王柳，转身朝谢澹做个鬼脸，双手张开道：“二哥~，抱抱！” “哈哈哈哈！”“纵是威名满天下，归家还是垂髫童！”王毓出口笑道。 谢澹本就不拘小节，抱起谢钰就转了一圈放下大笑道：“三弟重了，这气质也是变了！” “怎么变了？”谢钰说道。 谢澹手挠着下巴，笑眯眯地围着三弟转一圈道：“多了些杀气！” 王毓也是附和道：“确实，虎虎生威的。” 谢钰也是佯装，双手举起平肩转着圈圈。 王毓不由挥手让其停下，神情严肃道：“好啦，堂堂征南将军，如此没有风度，让人看见，岂不笑话。” 谢钰躬身拱手道：“下官孟浪~，侍郎大人可莫要向圣上参一本哦！” “哈哈哈。”王毓失笑道：“好啦，圣上有喻，明日早间上朝。” “领旨！”谢钰在躬身。 征南军在谢巨的带领下朝兵庄而去，所有人在城守的护卫开路下，说说笑笑地进入乌衣巷，王毓到了府门前，拽着谢钰低声道：“晚间紫云楼一叙！”说完，就跟王柳进入王府中。 谢澹见这两兄弟回府，不由边走边道：“可擒住张猛？” 谢钰点点头道：“搏杀中斩了他一条手臂。” “明日要带上朝中吗？” 谢钰不禁有些犹豫，张猛这个孬种这些日子养的白白胖胖，自己都没去看，就交代了是司马元显指派，如果带上朝中，必被这大将军以借口押入大牢，然后死的莫名其妙。 “二哥，我想把他带给堂哥处置！”谢钰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虽然他知道二哥肯定会守口如瓶，但这仇恨终究会被揭开，眼下，还不是和司马元显撕破脸皮的时候，毕竟，谢府没这能力在朝堂对抗这个皇族。 谢澹点点头，又摇摇头道：“不可，既然活着带回来，就要交给朝廷处置。” 谢钰不由眼中就迸出冷意道：“那就让他活不过今晚。” 说出这话，身上所带的杀气就怦然而发，骇的谢家仆从个个后退，闷热的空气似乎都冷却掉了。 谢澹也是惊讶，心有感触，伸手揽上三弟的肩膀轻轻说道：“受苦了！” 他能想象出一万多人对付近十万孙恩徐道覆反贼的场景，这个三弟年少就做出如此成绩，谁人敢小看，付出的心酸，谁人能知道，只有他能懂。 谢钰愕然地听到二哥这句话，心中确有如堵上巨石般难受，他知道二哥这是感受到了他所散发出来的杀气，这杀气里，有对朝廷的愤恨，有对司马元显的怨毒，有对反贼的怒目，有对失去叔父的感怀，无论何种心思，只有自己能明白。 进入府门，所有仆从都齐齐躬身迎接着他们的九少爷，无论官做的在大，在他们心目中，他还是那个和蔼可亲，彬彬有礼的九少爷。 谢钰进入府门，就四处观望，来回看个不停，谢澹不由奇道：“怎滴，几月不回来，乱瞧个什么，难道对家里陌生了？” “不是，灵运这小子呢？” 谢澹恍然道：“就说看啥呢？这个侄儿天生闲不住，交朋结友，整日在外，好几日都不曾看见了。” “是吗？看来他倒是清闲的很啊。”谢钰打趣道。 “三弟，此次平叛，功劳不小，圣上那边赏赐自然不小，可莫要骄傲，目中无人啊。”谢澹最终还是把心中的担心说了出来，就怕他年少轻狂，居功自傲。 谢钰不由苦笑道：“谢过二哥提点，这些反贼战力颇低，要不是岛上有人醒悟，此次缴贼成败扑朔迷离，自是不会生出狂妄。” 谢澹点点头，暗赞这个三弟有分寸，便不在多言。 其实谢钰清楚的很，征南军的战力现在还是个渣渣，只不过借到了天时，人和，运气成分多过实力，要是同北府军，楚王的军队比起来，简直就是不堪一击，而且，北岸还有那么强大的魏国，以及零散在各处的小国，平叛，只不过是多了些经验而已，实在拿不到台面上。 台北郡初创，自己的理想能不能实现，就在这夷州岛上，全部都是在做着这个时代的创新之举，不要说有那么多兵士就可顺风顺水，二十多万百姓里不缺少大族，一旦这些人有了喘息的机会，就被阻挠那些法令的施行，所以，就必须找出合适的借口，能常驻南地，最能掩人耳目的，便是借着反贼之名，而这些反贼，便要自己制造，驱使他们的，就是徐彦直了。 熟悉的青石月门映入眼帘，这是母亲独居的小院，有温馨，有舒适，有暖意，有眷恋，这个门不知道进出多少次，还是让人留恋不已，这！便是家的感觉。 谢澹拍怕他的肩膀小声道：“去吧，母亲等你多时了。” “二哥不去吗？”谢钰突然有种忐忑感，就好像出门数年的游子突然归家，有种胆怯，有种彷徨。 这不是陌生，血雨腥风里的压迫，会让人难以安静，紧张数日绷住的神经，会在默默的温情下崩溃，古人只以为是心智不坚，其实，这是刚强过后的软弱，杀伐之后的沉沦。 “去吧，不要紧张，母亲整日理佛，为你，为咱们，为整个家族祈福，会把你的杀气驱走的。”谢澹何尝不明白，眼中充满鼓励。 谢钰长吸一口气，眼前确已花成一片，不是他不坚强，不是他软弱，在母亲的面前，根本就不需要坚强，不需要软弱，哪怕你是一个被人唾弃的怂蛋，一个被人鄙夷的小人，在那温暖的怀抱里，你永远都会得到支持，得到安慰。 伸手擦擦不争气的眼睛，朝二哥笑笑，脸上浮现出笑容，便进了月门，朝屋中走去。 谢澹只感觉到鼻子发酸，有着莫名的惆怅，这，便是血浓于水的感情，什么都割不断。 紫月满脸洋溢着喜悦，站在屋前，一身翠绿色的裙衫就仿佛一幅秀丽的山水画，端庄不失雅致，如瀑布般垂下的双平髻掩映着清丽的姿容，确怎么都掩饰不了双目中淡淡的忧愁。 粗糙的手抚摸上那洁白面庞，谢钰微笑道：“少爷回来了。” 紫月毫不顾忌周围丫鬟仆从的眼光，双手就搭上少爷的手，在也装不下去，泪水滚滚而下。 谢钰轻轻地擦去热泪，笑容不变，确没在说出一句话，举步踏过门槛就进了屋子。 紫月跟着进入，端起茶杯就泡起茶叶。 母亲闭目静静地坐在新式的椅子上转着佛珠，右臂搭在方桌旁，嘴中喃喃有词，谢钰看到家中焕然一新的家具，不由感叹这事物变换，沿用数百年的案几，软榻，终于淘汰在了历史的长河中，无疑，这就是他带来的进步。 谢钰上前深深地拱手作揖，沉声道：“母亲，孩儿回来了！” 说完，跪在地上磕个头。 大夫人慢慢地睁开眼睛，慈祥的面容舒展道：“回来就好，起来坐那边吧！” 谢钰起身坐在下首的椅子上，仔细地看着，几月不见，母亲似乎又苍老了，无数的黑发白了根，脸庞也没有起先那么红润，多了些岁月的刀痕。 “母亲，身体不舒服吗？”谢钰关心的问道。 大夫人摇摇头，虽然她的神色没有变化，但眼睛永远不会骗人，那里面有太多的喜悦，太多的关怀。 “老啦，身体就弱了，三郎在外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