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科幻小说 - 星辰社会学在线阅读 - 第三十章 梦终,人散

第三十章 梦终,人散

    堂的母亲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她徒手撕开了身上布匹编制的衣物,扯下两段,死死地系在堂大腿的末端,试图为他止血,但收效甚微。

    血涌如柱、精疲力竭,堂的意识逐渐远去,管视效应让他无法分辨身前母亲的模样,双臂、手指和躯干都如消失一般,他很快就再也无法感知到周身的一切了。

    嘴中的血腥味伴随着味觉的远去而消失,嗅觉与硝烟和炸药的气味一齐消散,太阳传来的温暖变得冰冷、刺骨......死亡的到来总是如此,突然、出乎意料,孤独、无助。

    无垠的璀璨星辰下,疯狂的战争掀翻大地,惨无人道的屠杀泯灭了每一寸希望。夕阳西下,苍茫的暮色间再无生灵,建筑倒坍、文明消陨,最终,仅剩一人,一母而已。

    弥留之际,堂的耳畔边回荡着母亲一遍遍的呼喊声。

    她仍未放弃,在无尽的炮火和轰炸下,孱弱的女士仍在坚持,在瓦砾和碎屑的一角,她跪坐在堂的身上,用自己的躯体为他止血,一次又一次,以不熟练的手法做着心肺复苏。

    堂隐约感受到自己的胸腔反复地弹起、落下,远方传来了召唤的回声。

    “堂宁!堂宁!”那声嘶力竭的哭喊好像永无休止,她一遍遍地呼唤着堂曾经的名字。

    堂的瞳孔逐渐涣散并没有让她停下,噙着热泪,那位勇敢的母亲吼道:

    “你不准死!醒过来!这算什么!堂宁!你不准死!”

    人终归是会死的,尘归尘、土归土,时光辗转,宇宙热寂的那一刻,连时间也会不复存在。

    或许是这样......但我不同,我是客观存在的不朽,“堂”这个概念不会死去,而这不过是个梦,一个美好的诡异梦境,梦境再怎样恐怖都无法影响现实,如果能在这梦境中再待久一点该多好......

    是的,我变得软弱了,是我母亲的错吗?

    堂在虚空中夺回了自己的意识,低声用沉静的语气说道:

    “不会死的,所以麻烦你安静点,这儿本身就吵了......”

    他勉强睁开了血红的双眼,随后又决定合上眼睑,纯粹是因为他对自己不见踪影的眼镜情有独钟,他用残缺的手臂撑起了遍体鳞伤的身躯,但却没能找到自己被轰飞的礼帽。

    “堂宁!你还好吗!”心急如焚的老母亲推搡着他的上身,担忧与盈眶的热泪一齐落下。

    “我没问题,之前也说了,我是一位不朽者,不会这么轻易就死去的......倒是你,明明是我脑海中的潜意识,怎么一点都不矜持......”堂整理了一下领子,拍打着布满灰尘的外套。

    “潜意识与否,我还是你mama,你没事就好!”她紧紧地抱住了堂...的上半身。

    天空中正降下血雨,地面则早已生灵涂炭,但他们丝毫没有在意,只是互相拥抱着。自对摇光有了深入的研究,从将自己的身体改造成现在这样的一刻,堂再也没有做过美好的梦,他不愿放弃这难得的机会。

    无论布下这梦境的是谁,他的目的几何,或许这并非坏事......

    “先说好,我可比你年长,别总摆出一幅大人的姿态......”望向故乡的断瓦颓垣,堂深深地叹着气,身体受到的伤害并不碍事,现实中他有过更糟的伤势。

    即便看待万物的史观如何在“学院”中发生变化,看到这残垣断壁、民不聊生的场景,堂都多少会有些触动吧,但他终究是一名学者,看待历史并不会夹杂个人情感。

    或许我的确该重新考虑一下怎么看待这些事了......不,逝者已逝,我对此无能为力,从古至今死去了七千亿智人,为他们悼念和祈福毫无意义,这种事情是没完没了的......我向来都是无所谓的。

    “但我还是你妈!先别管了!”她抖了抖身上的灰尘,卸下发簪,让发丝杂乱地散落,“快走吧!”

    堂则油然发笑道:“走?先不论我现在走不了路,这可是个梦,你想要走到哪里去?”

    “哪里都好,远离这里,来!”背身、下蹲、转头,她伸出双臂,示意要把自己的儿子背着,带离这是非之地。

    “战争是无法远离的,它会找上你......在梦中更是如此,我不会走,更不会逃。那是懦夫的行为,真正的贤王凡事都会迎难而上。”堂下意识地打了个响指,但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他烦躁地啧了一声,梦中的自己未免太过孱弱。

    但他的mama很显然不理解他的想法,她起身立定,不解地张开双臂,问道,“可你又能做得到什么?光是梦中这些虚拟的炮弹都把你打成这副模样,假如你真的找到了那个幕后黑手,你又能怎么办?!”

    “正面突破,遇见不可避免的冲突,我只有这一种处理方式......”堂伸手扣住了地面翻起的石片,蠕动着把自己推向空旷的区域,远离瓦砾和墙壁的庇护。

    “别说傻话了!”她把那只剩下半个躯体的堂硬生生拽回了屋檐下,“你看看你自己!看看自己伤痕累累的身体!你现在连走路都做不到!”

    她痛彻心扉的大喊逐渐变得沮丧和悲伤,无力的妇人劝导着:“你唯一要做的事情只是醒过来,远离这里,远离这一切!你没必要受这种罪!没必要打一场没有胜算的战斗!”

    “你在乎这么多干什么?!你只是我的潜意识,我脑海里的一个投影,一段幻象!为什么我要听自己偌大的思想殿堂中,一个微不足道的细小部分的规劝?!”堂扭动着身体,从她的怀抱中挣开,残缺的身体重重地落在地面,麻木和行痹已经取代了痛楚。

    “......那你为什么要和我聊这么多?”悲伤和失望充斥着她的心。在战争中,或许任何的普通人都只能接受现实,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决意赴死的士兵不会因家人的挽留便逃离疆场,但被不解和悲痛裹挟的妇人仍旧如此问道,“明明从一开始,你都没有和我交流的必要......”

    依托着双臂爬行着,堂似有似无地怔了一瞬,随后又无言地向前爬去,留下身后无助的啜泣声。如此高傲和自负,哪怕只剩下最后一簇微小的脑髓液,堂也会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梦境随之出现了变化,残破的大街逐渐消失,混沌和虚无再次取代了实景。

    来吧......即便是客场,摇光和精神世界都是属于我的领域,距离上一次和别的生物认真动手过了很久了,不过绝不能在这里退缩......

    堂面前的混沌逐渐有了形状,深渊般的色调出现了变化和扭曲,对方从零开始构筑着躯体......无论你来意如何,既然已经闯入了我的梦境,可别想就这么算了。

    他蹒跚向前,向那混沌伸出手去......

    那时,他的耳畔边,传来了一位年轻女性的声音,并非来自那正在塑形的混沌,甚至都不来自这梦境。

    “醒来,堂!”艾勒的声音如此说道。

    “......抱歉,什么?”他怀疑自己听错了,眨了眨眼。

    “该睡醒了!”艾勒的话语化为轰鸣的回声,她震撼的爆音扩散、共振,瞬间击碎了周围的景物,堂的鼓膜遭受到了比之前的炸弹更高分贝的冲击。梦中的顶灯、墙壁、天花板,甚至周边的虚空都在这次冲击中化为尘埃。

    堂正在被强行地抽离梦境!虚空中出现了明亮的管状通道,和光辉四溢的出口!

    “等等,艾勒,我现在还不能出去!”堂奋力抓住了通道的墙壁,手指嵌入了光芒中。

    半个世纪了,半个世纪我才做过这么一次好梦!

    有人入侵了我的摇光,不能就这么结束!

    我牙牙学语时就被送去了国外,再也没见过我的mama,我不想就这样离开!

    但身后传来的巨大吸力完全没有在乎他的主观意愿,漩涡般庞大的抽力将堂吸出了梦境,就像准时响起的闹钟不会在意安眠者的情绪......

    “妈!”堂高声呼喊着梦中人。

    从一开始,他就没把她当成一段源自记忆碎片的潜意识。

    在梦的最后十几秒,堂目睹了对方渴望的一瞥,仅是一瞬间,复杂的画面传入了他的脑海中......

    那是数十亿年前不存在的神明的一瞥......原本无序的一个个原子莫名地突破了相互作用力,以超过物理学的客观极限连接在了一起,本不该出现的分子间链接无限地井喷,而这几乎可以成为奇迹的独立现象就这样重复了数十次,分子和原子互相撕裂、分解、聚合、重构......原本几十数百的分子量以超越人智的方式重构,数千、数万、数十万......宛如一百万个太阳爆炸产生的能量在这颗迷你的小星球上诞生、孕育、勃发,从大洋深海中的一粒原子到一成片复杂且巨大的分子巨兽。

    巨兽之间互相结合,相互粘连,组成了分子结构的城市、国家、星球,分子间有了文化,有了法律,有了人情世故。他们互相合作,众分子众原子之间有了独属于自己的贸易和战争......

    随后,奇迹诞生了,一个勉强能够自行移动,有着微乎其微的自我意识的,第一个能被称为生物,并且能自行繁殖的单细胞生物,在大海中遨游......

    这样的奇迹,无数次、无数次地发生了,生物变得多样,有了植物和动物之分,哺乳类、两栖类、鸟类......数以亿计的界门纲目科属种,而现在,这数十亿年的积淀、历史与无数的奇迹,仿佛化为了人形,微笑着在堂面前行礼,她说:

    “你好,堂!”

    下一秒,堂的意识被彻底地从这梦中抽出,他有些痛苦,并不是酒精导致的,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堂看到床边站着的艾勒。

    “早上好......唔,现在那边是白天吧?”堂挣扎着起身,睡眼朦胧地观察着艾勒,此时她还未脱掉昨晚的礼裙,但却在外面套了一件围裙,显得十分滑稽。

    “要看是哪儿,中国的话天应该差不多亮了......你睡得真死,叫了半天都不起床。”艾勒拿手上的锅铲轻砸了一下堂的额头。

    “呃,抱歉,外面太嘈杂,我把听觉关闭掉了......等等,我以为......”意识仍旧朦胧的堂感到有些困惑,梦中把自己叫起的那个“艾勒”是怎么回事,巧合吗?

    “你...你以为?”不对,看艾勒迷茫的样子应该和现实中的她无关,或许只是我的潜意识导致的。

    “不,没事了......”堂转过头,抹掉了一滴泪水,“我只是想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