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这是一个模糊的意识，只有在人们召唤它的时候，才把它从那无边的黑暗中拉回。 此时这个意识还不清楚自己是什么，它连最基本的记忆都丢失了，遗忘了名字，遗忘了性别，遗忘了所有重要和不重要的事情。 原本这个意识处在模糊之中，情况发生了改变，随着那台机器的加速运转，这个意识的剩余部分也开始从虚无之中归来。 这次用他而不是它形容这个意识，因为这个意识已经能够辨明自己的性别，他的意识处在男性的身躯里。 他回想起很多重要的事情。所以此刻的他才能明白自己是拥有了一副人类男性的身躯，不再是黑暗虚空当中那虚无的无形之物。 他听到声音，或者说声音传入他的意识里面：“灵魂再次有了容器的感觉怎么样？摩多。” 这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他的意识还处在恢复阶段，因此他并不记得这个男声的主人是谁，应该就是这个声音的主人复活了自己。 另外，摩多，这应该是一个名字。可能就是他自己的名字，还需要再回想一下。“睁开眼睛吧，摩多。” 这次进入他意识里的这个声音是那样的年轻，充满青春气息。 如果他没有理解错，这个声音的主人应该是一个年轻的女人。 之前出现过的男声再次传入他的意识：“达娜，他的理性回归了，你看他正在微笑。是你的声音让他激动，而不是我的。” 达娜是男人身边的一只白鹰。男人正在cao纵机器，机器上面躺着一个人。 很多事物不是缓慢，而是在瞬间在意识中出现，没有一个缓冲的余地。 因此这种感觉是一种难以形容的炸裂一般的痛苦。 无数的事物在很短的时间里同时出现在大脑，就会有这种感觉，这种感觉名为痛苦。 他正变得理性，明白自己是谁，因此嘴角流露出笑容，他的笑不是因为听到了女声。 他听到有人再次呼唤他的大名，摩多。 摩多，这的确是他的名字没错。 他不久之前才记起这个名字。 他的灵魂是从远古就一直存在的灵魂，那时候无数的生命崇拜他。 即使在黑暗的虚空中，他的灵魂也不曾毁灭，只是毫无意识。 但是没有意识的灵魂并未消散，而是等待着。 现在有人把他的意识从无尽的虚空中拉回，他再次拥有了rou身。 男人自己都为此感到惊奇。 他遗忘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却在短时间里想起来，虽然这种经历很痛苦，但这是好事。 但是当所有的记忆都归来的时候，他还是没法立刻明白每件事情。 显然是因为他的大脑运转速度变得迟缓了。 这就导致他的记忆即使恢复，也不能一下子把那亿万种的概念，同时理清，还需要时间。 这毕竟是凡人的身躯，而不是他原本的神躯。 摩多，是他的化身行走于人间的名字，不是他作为神时的尊称。 他回想起自己被凡人们尊称，永恒。 他是永恒。 过去不要说理解尊称，在意识处于那永恒的黑暗中的时候，他什么概念都不能理解，当然那种状态也不会痛苦。 很多最基本的概念正在被重新理解。 “你终于醒了。” 这个声音原本在他的理解中是来自女人，但是当躺在机器上的他最终睁开了眼睛。 他看到的却不是他想象中的妙龄的女子，而是一个位于男人身旁的白鹰。 只见男人cao纵着仪器，他似乎感到忧愁与痛苦，或许迷茫的情绪也出现在这个男人的心中。 男人看向他时，对他露出笑容：“不用怀疑，摩多，你复活了。”又过了一会，男人认为，摩多所有的意识应该已经全部从虚空中回归。 此时的男人终于不再cao纵仪器，他过来帮助摩多拔出身上的插管。 “我知道你的意识还处在不稳定当中，即便是轻微的情绪波动，也可能导致你再次陷入沉睡，所以我尽量不刺激你了，很多事情以后再告诉你，你先慢慢恢复记忆吧。”他给出的建议如此。 还是出现了男人所担心的事情，摩多产生了剧烈的情绪波动。 摩多被出现在他眼中的那只丑陋之物所震撼，意识因此变得不稳定，还好问题不大。 原来从男人的身后，突然出现一只丑陋的无毛生物。 是那种放在任何地方都称得上丑陋的无毛裸猴。 而摩多当然是看见它的时候便意识到，这个猴子的身躯里，是他的仆人阿加门都的灵魂。 “我不该让它出现在这里的。”男人见他如此神态，遗憾地说。 “阿加门都的意识在一只猴子的身体里。”他的意识之火有如狂风中的一缕残火，实际经不得任何吹打，不过还没有男人想象的那般脆弱。 “很遗憾，阿加门都不得不以猴子的身份继续存在了，过去作为你的战士和侍卫，现在可能连宠物都当不了。”这不是男人发出的声音，也不是男人身边的白鹰，更不是猴子形体的阿加门都。 阿加门都的身边还有一个动物形体的大神。 大神的灵魂在老鼠的身体里面。毫无疑问，刚才就是这只困于老鼠体内的大神在发出人声。 因为体型太小，所以一开始才被摩多忽视，他刚才一直是通过眼睛观察周围的事物，而不是神识。 摩多听到这个声音时才把目光从阿加门都身上转移开，挪到老鼠身上。这种动物外形太小了。 白色的老鼠。摩多默念。 “好吧。但愿没有什么能让我感到震惊的了。”他走过去捡起老鼠。 把它放在自己的手心里，然后说：“你也变成了动物，如果我的记忆没有出错，你是佛陀身边的弟子，金身的伽罗。” 摩多问：“你作为老鼠是不能用嘴巴发出人声的，所以你是通过什么来发声，魔法吗？” “我觉得这是当前最不重要的问题。”老鼠的嘴巴并未张开，声音却传入摩多的意识中，显然这是魔法。 还未等他与变成老鼠的伽罗叙旧，复活他的男人走了过来，对他慎重地说起当前的局势。 他们聊了很久之后，才谈到从虚空中归来这件事：“我从虚空中发现了你的灵魂，但是只发现了你的。”塔克说。 男人从未主动告诉摩多他的名字，是摩多自己记起男人的名字是叫塔克。 “阿加门都和伽罗，不是你从虚空中发现的吗？”摩多问。 “不是。”塔克回答。 摩多：“原来只有我的灵魂被放逐到了虚空吗？” 塔克说：“阿加门都和伽罗的灵魂，是我在古代的遗迹里面发现的，当时他们的灵魂恰好在充满魔力的金器里面，所以即便他们不具有你这样的永恒灵魂，因为有魔法的保护，没有在漫长的时间里灵魂湮灭。” “那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摩多问。 他问的时候，看向了阿加门都，眼神中闪过哀伤。 他身边站着阿加门都，即使已经不是昔日那个强壮英俊的侍卫，他也能够接受，但这就不能把阿加门都当作自己宠爱的对象。 摩多对于自己忠心的阿加门都变成这样，感到可惜。他现在也只能被迫接受这个事实。 塔克摇了摇头：“只能靠猜测。他们都失去了记忆，而且找不回来，我猜他们应该是被我们的敌人封印在金器里。” “他们的灵魂没有被毁坏，这应该不是出于仁慈。”摩多说。 “没错，他们的灵魂得以保存，显然不是因为敌人的仁慈，按照那些敌人一贯的风格，之所以保留他们的性命，只是要把他们当成一种可以用来折磨的发泄物。” 摩多听到这里便明白了塔克的意思：“我理解你的意思。你想说他们之所以失去记忆，或许是那段记忆太过痛苦，他们被迫采取了自我保护机制，放弃了那段记忆。” 塔克点了点头：“若不遗忘，则有可能疯掉。” 这是一种常见的自保方式，很多活了万年以上的人，都会用到的方式，他们的灵魂不需要这么多记忆，就会时常进行遗忘，只保留最近几百年或者最为重要的记忆。 摩多低下头，看向他手中的老鼠：“记忆的遗忘，是非常无奈的，但是我更在意的是，你不能给他们找到合适的身躯吗？为什么是老鼠和猴子。是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吗？” “诅咒。”塔克的嘴里吐出了这个词。 摩多不由得恐惧了，显然诅咒这个词吓到了他。 塔克和摩多也曾诅咒过冒犯过他们的凡人，但他们最恶毒的诅咒，也设置了期限。 笼罩在阿加门都和伽罗灵魂当中的诅咒是永恒的，可能对他们进行诅咒的敌人已经遗忘了诅咒这回事，但是诅咒自己不会遗忘，它会一直存在。 对于摩多的沉默，塔克是理解的。他一定是为阿加门都再也不能恢复成人形感到痛苦。 塔克说：“阿加门都和伽罗受到的诅咒是那种作用于他们灵魂深处的歹毒，可见释放诅咒的人是有多么不想让他们获得任何机会。” 摩多说：“或许是出于对我的仇恨。阿加门都还不至于如此招人厌恶。” 塔克接着说：“可能正是出于对你的仇恨，每个和你关系亲密的朋友，都成为这种憎恨的延伸对象。 至于伽罗，大概是顺便被诅咒了，因为当初伽罗和阿加门都在一起，他们可能共同面对了敌人对你的仇恨。 诅咒是那样的强烈，以至于诅咒持续到现在，并且还将继续下去。我试过了千万种生物的形体，最终发现他们只能进入你现在看到的这两种动物的身躯。” “猴子和老鼠，永远。”摩多痛苦地摇头。 神在面对诅咒时，同样会陷入麻烦。 这是因为诅咒的特性所在，根据释放诅咒的存在所拥有的力量，诅咒的效力有着天差地别的区分。 所以即便是强大的神也不能逃离另一个强大的神的诅咒。 只有听到诅咒的时候，摩多才能理解事情为何会如此：“塔克，我不再对你存在不满，其实本就不该有任何不满，毕竟是你复活了我们。 但是之前我确实有一些怀疑，我还以为你没有用心为阿加门都寻找合适的身躯，即使那样的身躯很难寻找，你也应该找得到。现在我明白，他遭到了诅咒，因此不能拥有人形。” 塔克点头：“你是不会远离阿加门都的，即使他现在很丑陋。我知道你不喜欢他现在的形体。” “阿加门都曾是我最强大的侍卫，我的战神，即使他现在变成了丑陋的生物，我也不会抛弃他，依然要把他视作最爱。” 塔克决定带着摩多出去，见识一下世界现在的面貌，老是待在地下不见天日可不好。 到了地表之后，摩多始终没有说话，他看向天空中的星辰，这里的天空就和亿万年之前的天空一样，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但是大地早已经改变的他认不出来，魔法的力量变得过于微弱。 这个世界对此还不满足，魔力还在飞速的流失，虽然摩多知道这个世界已经无数次这样，魔力不停的衰落，然后又再度回归。 但是这次他感觉会有一些不一样，也许魔力会永久的消失，取代它的将是那远古时期已经让诸神见识过威力的科技。 摩多意识到世界当中存在黑暗：“我感觉黑暗已经先于我们在这个世界苏醒，虽然它还很弱小。但是那种邪恶到极致的力量，是不会让我们有好日子过的，它会毁灭，而且只会毁灭。” 说到毁灭的时候，摩多似乎觉得自己对于毁灭的认知和过去发生不同，他产生了一种恐惧，他有可能被黑暗同化了。 塔克对于黑暗的力量并不敏感，但是当他听到摩多的话，顿时就相信了。 于是他的心中开始担忧黑暗力量的崛起：“我曾经目睹过十万亿颗有生命的星球在它创造的毁灭中消亡。我希望黑暗永远的消失。” “但这是不可能的，我们无法见证黑暗的消失，因为它就像光明那样，永远不会消失。 除非有一天我们都消失了，彻底的消失而不是存在复活的可能，到那个时候，我们才能相信黑暗的消失是确实会发生的事情。” 摩多对于黑暗的存在有自己的看法，他不久前的恐惧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自信。 塔克说：“我们曾经看到光明毁灭，但是光明又复苏了。” 塔克想到与黑暗对立的力量是光明，他觉得光明相比于黑暗，似乎更多时候处于弱势，不知道为何会如此。 摩多依旧在想象着接下来如何面对黑暗，他的思考结果就是等待，其实就是没有任何办法。 显然，以他们现在的力量是不可能战胜黑暗的，如果选择积蓄力量，但是黑暗的力量增长的更快，最终他们还是要失败。 如果选择置身事外。这好像不是他们会做出的选择。 如果对抗黑暗，也许他们还会再次恢复力量。但这似乎是一种妄想。 “你真的觉得那是妄想吗？”塔克突然问。 还没有等摩多回答他，塔克就自己说：“你当然不这么觉得，你不觉得那是妄想。” 很显然，塔克能够感受到摩多的内心，他知道对方的想法：“对抗黑暗，我们就能恢复力量，你是这么认为的，但是我不这么想。” “我们也可以选择置身事外，既然人类并不感激，就让他们自己去面对黑暗。”摩多说。 塔克对他产生失望的情绪：“我感觉你是把黑暗当成一种能够让自己重新获取神性的机会，而不是恐惧的事物。” 摩多并未看向塔克：“不是因为我变得邪恶了，而是我真的认为黑暗应该永久的存在，而不是能够被我们驱赶到宇宙之外的事物，它不是一种具体的生物，而是规则。 如果它是具体的某个存在，你就可以赶走它，甚至杀死它，但是你不可能把规则具象化，然后说赶走它。” “我们看到了毁灭，因为黑暗而造成的毁灭。”塔克提醒他。 摩多摇了摇头：“没有毁灭。” 他现在觉得黑暗不会消失自有它的道理，就像很多生命不会真的消失那样。 “没有什么是真的毁灭的。比如我们同样也看到了黑暗的形体毁灭。然而黑暗的本质始终不会消亡，永远不会。生命也不会，消失的永远只是个体，不是整体。 就像人类和精灵，他们这种人形生物在这片大地生存繁衍至今。即便类似的生物已经在这片大地被毁灭过几轮了，这种拥有智慧的人形生物至今依然还在，不是吗？” “你想说什么？摩多。”塔克问。 “他们在一颗星球被消灭，但是在另一颗星球又会诞生，生生不息。所有的生命皆是如此。并且很多生命与我们所说的人类不同。 它们还不是以一种单一的生命体的形式单独存在，而是一种广泛的意识，但即便这样，它们的毁灭，也不是值得可惜的，因为最终还是有类似它们的意识崛起。” “我感觉你现在说话就像黑暗大敌。”塔克看向摩多。 摩多终于也感到奇怪，终于，他开始审视自己的灵魂。 又过去了一些时间，摩多才向塔克承认道：“其实我不久前真的有一种臣服于黑暗的冲动。” 塔克震惊地后退。摩多连忙说：“别担心，我都说了是不久前，而不是现在。我必须为之前那些有关生命的话题道歉，我是被黑暗的力量影响了才说的那些话，那不是真实的我能够说出的话。” 塔克沉默了很久，才点了点头：“好吧，你可能是在虚空中遭受了它残存在那里的影响。那里可能是它的老家。” 塔克的心情不是很好，而摩多更是如此，阴霾笼罩在他的身上，挥之不去。 他下定决心要驱除自己身体里的那一丝黑暗的影响。 冥想持续了四百个小时，这是外界的时间。 摩多进入自己的精神世界。在他自己的精神世界当中，时间已经过去了四万年之久，四万年里，他一直在与黑暗大敌做斗争。 这不是真的大敌，只是它残存在虚空中的力量，或者可以形容为一丝残破的记忆。 这股微弱的记忆在无声无息中入侵摩多的灵魂，塔克把摩多的灵魂拽回人间的时候，这个大敌的残存记忆，也一同被召唤到了人间。 “坚持啊，摩多。”阿加门都在外面喊道，但是塔克就保持了沉默，他相信摩多。 阿加门都当然也相信，但他还是担忧。直到摩多睁开了眼睛，阿加门都才露出笑容。 然而摩多接下来的话，让在场所有人的内心都变得沉重起来：“我没有消灭黑暗。” 他们曾经都作为神，现在只能被称作人。 塔克凝重地看向他：“它依然在你的身体里面？” 摩多摇了摇头：“不是，它逃走了，去找它的主人。大敌在人间的形体，可能也是唯一的形体。这是我猜的，我不确定它是否真的去找大敌的形体。” “不用怀疑。它意识到无法控制你之后，肯定是要去和它的主人融合。”塔克说。 “它有这么聪明吗？”塔克身边的白鹰发出疑问，这种美妙的女声让塔克想起自己的妻子。 当然白鹰不是他的妻子，鹰身体里的灵魂，是曾经的达娜女神。她同样遭受诅咒，不能进入人形生物的形体。 塔克与达娜的关系是父女。 “达娜，不要怀疑，尽管那只是微不足道的记忆，它依然是大敌。”塔克把视线投向摩多：“我们现在去到信徒那里。” “我还以为你打算去找大敌。”阿加门都说。 “别想傻事。”摩多看向阿加门都，无毛裸猴的形体实在太过丑陋，但是他的眼神中没有太多嫌弃。 塔克与摩多乘坐着飞龙，很快就到了塔克之前说的仍然供奉他们的神庙。 他们要在这里接受信徒的保护。 见到这金碧辉煌的神庙，摩多却说：“这让我想起了过去，更加伤感了。” 塔克则沉重地说：“摩多，我们接下来将会看到邪恶的力量侵蚀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