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野心初现
满身恶臭的人道：“兄台，你高姓大名？” 那人道：“我姓孔，单名一个希字。” 孔希？很熟悉的名字，却记不起在哪里听闻过。 满身恶臭的人忽然问道：“孔大哥，你是哪里人？” 孔希道：“我是苏州人士。” 满身恶臭的人惊呼：“盛德会！” 孔希道：“咦，臭乞丐，你怎么知道的？” 他怎么会不知道，盛德会孔希，苏连城的二弟子，江湖人称他为‘情侠’，白马坡一役，怒杀‘东海七鬼’，扬名天下，也曾为一个女子对抗三个帮派，血洗蛟龙江。 如果说没听过他的事迹，就是没来人间走过一趟。 他当然知道！ 孔希冷笑道：“臭乞丐，你来路不明，又吃了我半只鸡，就不怕我杀了你。” 满身恶臭的人自信道：“孔大侠杀人从来只为‘情’，但绝不是乱情之人，你不会杀我的。” 孔希道：“好小子，你不是一个简单的乞丐，你究竟是何人？” 满身恶臭的人顿时失去笑容，黯然道：“我没有姓氏的，孔大侠不嫌弃就叫我少倾吧。” 孔希长叹一声，道：“哪个人没有过去？” 他接着道：“没有过去，怎有现在，往事如烟，一吹而散，无谓耿耿于怀，少倾，你懂吗？” 少倾一声不响，蹲在地上，仰天望月。 缺月。 缺月何时圆，圆月何时缺？ 人在破庙中，有家归不得。 不知不觉间，他迷迷糊糊地睡在地板，手已经发青，脚也变紫，如果外面的人不知道，肯定以为他是一个冻死的乞丐。 孔希将身上的长袍盖在他身上，淡淡道：“今夜无风，为何你手脚冰冻？” 他尝试蹲在地上，抬头望着缺月，从月光中，他似乎看到少倾的过去。 “水冷了可以再喝，心凉了就很难再热，难怪你会冻成这样。” 最卑贱的不过是感情，而最凉薄的不过是人心。 一个人之所以身体会发冷或者发热，大多数皆是因为内心作祟。 心凉，身体自然就冰冷如雪。 心热，身体自然就热血沸腾。 心死了？ 自然一切就不再重要，何况是外貌呢，不过是一副躯壳罢了。 晨。 幽静，闲情，鸟语花香，第七缕阳光透过破窗的一个小洞口照射在他的脸上。 醒了。 昨夜余火未息，上面架着一条烤鱼，很香。 他拿起烤鱼，想也没想就大快朵颐。 外皮香脆，rou质软嫩，比起昨晚的鸡腿鸡翅好得多。 这是他十天来吃过最好的一餐，很快，一条鱼骨就拿在手上。 他猛然惊觉，万一这条鱼不是烤给他吃的，而是孔大侠烤来自己吃的，那可尴尬了！ 万幸的是，这条烤鱼的确是烤给他吃的。 因为他发现地上有多一条鱼骨。 鱼骨上爬满蝼蚁。 孔大侠一定比他起得早，吃完就离开了。 而且他的长袍没有拿走，口袋里还有几两碎银。 少倾拿着孔大侠的长袍伫立了很久，鱼骨上的蝼蚁愈来愈多，甚至有几只苍蝇飞来飞去。 他不禁在想。 孔大侠待我真好，我与他不过是萍水相逢，他居然也肯照顾我两餐，这样的人真难得。 少倾脱下身上的破衣，穿上孔希的长袍，跑出破庙。 沿着一条小径来到了溪边。 溪边洗衣服的妇道人家看到他的样子，捧起木盘撒腿就走。 谁见到乞丐不会跑？ 他虽然不是乞丐，但他比乞丐更乞丐。 一个人落魄的时候，连乞丐都不如，一个乞丐落魄的时候，连狗都不如。 他一天之内被人说了两次‘连狗都不如’ 那他是个乞丐？ 还是个落魄的可怜虫？ 水面的倒影令他大吃一惊，不过是过了十日的时间，完全判若两人。 他的乱发已经打结，脸上的灰尘厚如土，满面胡茬，像一个沧桑的浪人。 无论他睡了多久，双眼依然通红，满布血丝。 他身上的味道是你一辈子都头宁愿死都不愿意去闻的！ 第十一天，他已经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他早就想过了断残生。 所以他的手腕有几条风干的血痕，想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偏偏他想死的时候，又有人救了他。 “你长得真丑。”少倾望着水中的自己，一字一字的道。 他双手捧起一抔水，就到面前之时，犹豫半分，又将水倒回小溪中。 “你终究还是不能面对你自己。” 忽然一语入耳。 孔希！ “孔大侠！”少倾站起来，大呼道。 “是不是这里的水不够干净，洗不清你脸上的灰。”孔希缓缓道，忽然对着少倾吹口气。 沙尘四起，他脸上的尘随风起舞！ 少倾道：“水很干净，我就是怕弄脏水所以不洗的。” 孔希怒道：“荒谬绝伦！” 他接着厉声道：“水本来就是越洗越肮脏，你何曾听过水是越洗越清明的，水尚且不嫌弃你满身污浊，你反倒嫌弃水来了！” 少倾惭愧地低下头，道：“我的心不净，即便身体干净又有什么用。” 孔希道：“你连真实的自己都不敢看，还谈什么其心净不净！” 忽然间，他将手上的衣服扔到溪水中，道：“这套衣服本来是给你的，你想穿，就下去洗干净身子再来见我！” 孔希袖手一挥摆在后背，大步大步的走到附近的一间茅屋里。 小溪的水是自西向东流，那套衣服远远漂走。 快要漂到尽头时，一只手突然抓住。 是他的手。 那只血痕累累的伤手。 他并非想通了，只不过这件事是孔大侠吩咐他做的，他就照做了，算是给孔大侠一个交代。 两个时辰后。 他足足洗了两个时辰，原本清澈见底的小溪俨然变成第二条黄河！ 浑浊无比，沙石沉底。 但正如世人所言：水再浑浊也有清的一天，人再肮脏也有干净的一刻。 他推开茅屋的门，孔希感觉眼前一亮。 “我早就说过世间上没有丑的人，只有懒惰的人，懒惰的人会变丑也会变臭。”孔希一字一字道来，如果他不是一个大侠，他定是位出色的私塾老师。 他接着道：“把脸上的胡茬都刮干净。” 又抛来一柄木刀，轻薄如纸。 刮了几下后，毛发落地。 一副俊俏郎君的面容映入眼帘。 孔希道：“你看起来比我想象中要年轻。” 少倾道：“我本来就不老。” 孔希道：“你几岁？” 少倾道：“二十五！” 孔希道：“正是铁血少年时，何以虚度光阴，自我颓废？” 少倾道：“因为没有其他事情值得我去努力。” 孔希道：“胡说！” 少倾道：“我也曾经想做一番大事，可是事与愿违。” 孔希道：“人定胜天，你不争取过就说事与愿违，不觉得可笑么？” 少倾道：“我的亲人赶我出家门，我最好的朋友弃我而去，我最尊敬的人死于擂台，如今的我连姓氏都不配有，试问，我还能做些什么？” 孔希叹了口气，道：“所以你自暴自弃。” 少倾目光泛红，激动道：“我没有自暴自弃。” 孔希道：“你还想过一死了之。” 少倾落泪，更激动道：“我没有。” 孔希道：“你如今连承认的勇气都丧失了！” 少倾大呼三声：“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 孔希道：“我不会再逼你，你的路由你自己去选择。” 他从包囊中拿出一袋银两与一把铁扇。 铁扇！ 孔希道：“这里的银两够你度过余生，若你再无壮志雄心，就在这里买块地，耕田终老，直到老死之后都没人知道这世上曾经有你的存在。” 他指着铁扇道：“我不过是所故人之托来帮你，这把铁扇，相信你一定认得。” 少倾当然认得，是路伯伯的铁扇。 天外玄铁所制，雪白银身，挥洒自如，进可攻敌上三路杀人于无形，退可守千里之外使人难以破防。 他怎么会不记得！ 少倾道：“我认得，孔大侠认识路伯伯？” 孔希笑道：“路不通这个老顽固，我当然认识。” 孔希当然认识，这位‘湘南铁扇’最喜欢就是隔三五天与他切磋武功，不打到手软脚软之际是放不得人去的。 回想起，他已经好久没有大展拳脚了，江湖始终是太平静。 他忽然沉声道：“两者只可选其一。” 少倾想也没想就拿起铁扇，但原来铁扇沉重无比，他的腕力太弱，手不忍抖动，铁扇已经跌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看来你已经作出选择。”孔希露出满意的笑容。 他接着道：“这句话是你路伯伯带给你的。” “倾儿，铁扇就等同于责任，一旦握在手中就不可以轻易放开，即便到死那一刻，铁扇都不能比人更先落地！你若是个有心人，六日后来回雁峰见我！” 少倾在听，血已经开始沸腾。 既然大娘逼我不再使出唐门的武功，‘铁扇十式’就是我的最后机会！ 争气，扬名立万，出人头地，报仇，掌管唐门，血洗天戚门。 刹那间，这几个字眼涌入少倾的脑海，他的眼里露出前所未有的野心与杀机。 他露出兴奋的神情，是一种久违的神情。 似乎全盘的计划已经了然于胸。 一个人要变可以很快，快到你根本猜也猜不到。 人人都说女人善变，其实男人更善变，有野心的男人变得比女人还要快，犹如闪电般，说来就来。 少倾道：“孔大侠，谢谢你告诉我这个消息。” 他接着道：“你的一席话令我醍醐灌顶，豁然开朗，我不会再自暴自弃。” 孔希大笑，紧紧抱着他的肩膊，道：“男儿本色，本该如此！” 孔希道：“时间已经不早了，我要离开，少倾，你一路上小心，再会之时，我不希望再见到昨日那个满身恶臭的人。” 少倾道：“那个人已经死了，你不会再见到。” “保重，孔大侠，山水有相逢。” 孔希扬长而去，剩下少倾一人在茅屋内。 良久，少倾也换好行装，准备往回雁峰出发，就在他踏出茅屋之际。 忽然有一个少女燕飞而奔出现在他面前，少女的身手敏捷，知道自己被人发现就立刻跳入屋外的小溪中，顺势而去，小溪之下是条九丈瀑布，只见她纵身一跳已经无影无踪。 少倾又惊又喜，因为这个少女就是昨晚的仙女。 一面之缘，终身难忘。 “她姓柳。”少倾淡淡道。 他回过神来，见到少女已经跳落瀑布之下，大喝一声：“柳姑娘！” 九丈瀑布，望而却步，万一死了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