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回雁峰上
回雁峰。 青天七十二芙蓉,回雁南来第一峰。 相传北雁南飞,从秋到春,不再向南飞过这座山峰,在这暖和适宜的地方度过寒冷的冬季,待春汛到衡阳,仍然往北飞回,北雁南飞,到此为止,故而得名。 然而,他来回雁峰并不是为了欣赏风景,感怀身世的。 他来这里是为了找一个人。 一个可以改变他命运的人。 一个可以令他出人头地,名扬天下的人。 这个人的名气,武功修为,侠义之心,在江湖上是响当当的。 甚至比他老父更出名! 少倾赶了五日五夜的路,不眠不休,风餐露宿,连布鞋都磨穿几双,为的只是希望见他一面。 “路前辈,我来了!” 站在山脚下的少倾难掩兴奋之情,脱口而出。 “终于到了!” 他等的就是今日。 他的两只脚板已经磨损出血,十根手指指尖上的水泡都磨穿,他的胡须尚未清理,他的头发依旧蓬松。 这个样子岂非是他落难之时的丑态? 他绝不能以这个相貌上去见路前辈,这是不尊,这是不敬。 他当然要尊敬路前辈。 瀑布。 此处有瀑布,有瀑布就是有水,有水就可以梳洗。 他决意先梳洗一番。 山顶瀑布飞流直下,水击山石、飞流碎玉,形成一道巧夺天工的飞瀑流彩美景。瀑布下有“雁影潭”,山、水、石相得益彰,构成了一幅气势磅礴的美丽画卷。 他俯下身子趴在雁影潭前,水中倒影着实令他大吃一惊。 ——他不顾自己的仪容就与一只野狗无异。 他现在的样子像足一只野狗。 涓涓细流滑过他的双手,他忍着痛,痛得苦笑。 他只可以苦笑。 从包裹中取出铁扇,上面布满血迹,是他自己的血。 五日,他足足用了五日的时间都未能将这把铁扇稳稳地握在手中。 他疑惑,他不解,他奔溃。 铁扇上的铁片锋利无比,轻轻一划,他的手心就多一条血痕。 他不服气,他坚信世上没有什么是他握不住的。 正如他的命运,他的前途。 这一切,他都要握在自己的手上! 但是,他偏偏败在这把铁扇上。 每一次,当他握不住的时候,铁扇跌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音都使他不安。 “我连你都握不住,还谈什么握住自己的命运!” 他苦笑,笑自己无能。 看着手掌上满布的十余条血痕,他说不出半句话语,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 是不是每一个急于求成的人都很喜欢伤害自己? 是不是每一个野心勃勃的人都很喜欢伤害别人? 他禁不住在想这个问题。 因为,这里有一个潭,这里有一道瀑布,唯独这里没有那间小木屋,没有那个如风细柳的人。这里令他想起她。 他也不是来到这里才想起她。 他每日每夜都会想起她。 有时候,做梦都会梦见她,但是他深知,他可能再也看不到她了。 多情总被无情伤,你怎知道在天各一方的她不是在想着你? 说来也奇,你越是想忘记的人就越难忘记。 所以他的包裹里有十六颗石头,不大不小,不轻不重。 他每想起她一次,就往包里放一颗石头。 他的包袱愈重,他便痛恨自己为什么那么不争气。 ——他总是想方设法克制自己。 五日,十六颗石头,看来他注定忘不了她。 ——多渴望有一把断情刀能将他的情丝砍断。 ——这样他就可以专心。 如果是以前的他还会考虑娶她为妻,成家立室,组织一个幸福的家庭,好好地做自己的唐家三少爷。 我是说如果。 日色渐渐升高,又渐渐西落,正午早已过去。 他将包裹里最后一块干粮啃完,满怀希望地上山了。 直觉告诉他,在山顶会有一间屋,屋里会有他一直想找的人,隐世高人不都是这样的吗? 一级,两级,三级,四级,五级,六级,…一百九十九级,两百级,两百零一级… 他在数,不断数。 一个时辰过去了。 已经是第一千三百七十二级了,山腰。 他的衣衫早已湿透,大汗淋漓,上气不接下气,尤其是他包裹里的物品,他恨不得都通通扔下山。 于是,多余的衣衫,那十六颗石头,都留在第一千三百七十二级的石阶上。 唯独那把铁扇,他不得不背着。 忽有一群大雁往南飞,他骤然望去,道:“真不愧为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 他北眺整个衡阳城,满目的鳞次栉比,华灯初上,满缀明珠,别有一番繁华之境,细听管弦之声,不绝于耳。 他东望湘水、船山浮翠,桃浪泛红、白帆点点,碧波粼粼,长桥卧空,彩虹飞跨。 如此美景在前,倘若美人在抱,如何? 休息片刻,他又再往上而行,任何事都不能阻挡他的心,他的野心! 远远地,他已经看到一个身影伫立在山峰,枯瘦而笔直。 从他的方向处望去,那个身影就像是下凡的仙人在等待凡间的有缘人。 这令他的斗志更旺盛,脚步迈得更大,巴不得一步登天。 又过了一个时辰,他已经面青唇白,双眼发昏,身上每个部位的肌rou都在不停抽搐,只见他脚步轻浮,站也站不稳,唯有爬,像一只狗一样往上爬。 三千九百九十七级。 三千九百九十八级。 三千九百九十九级。 “四千级!”这一声本来是清脆有力的,但是他却沙哑地发出。 因为,他水壶里的水在第两千二百二十二级的时候已经流完最后一滴。 回雁峰顶,清风飘飘,白云绕绕,真是令人心旷神怡。 连山顶的空气都有如天庭的仙气一样,不得不多吸几口。 ——如此的隐世仙境,怕是练武都会事半功倍! 若然不出他所料,这里有一间木屋。 他调整呼吸,展颜欢笑,道:“路前辈一定是在里面!” 说罢,他的两只脚已经早早迈出,直奔木屋。 木门打开。 “路前辈,我来了!” 少倾的笑容忽然僵硬了,许久,才缓缓地恢复那个‘没有表情’的表情。 屋里无人,无声,但是一尘不染,显然有人在这里住。 他以为自己在做梦,于是,他再细声试探:“路前辈,我是少倾,我来了。” 木屋只有那么大,一目了然,连四个墙角都一览无余。 只有一张木桌,木桌上有张纸。 “一定是路前辈留给我的。”他喜道。 他看了,他后悔了。 ——他情缘自己没有看到。 少倾苦笑,笑中带泪。 他感觉自己就像被人耍了一通,狠狠地耍了一通,整个世界仿佛抛弃了他,没有人知道他在哪,也没有人关心他在哪。 失落,无尽的失落。 他那颤抖的双脚已经支持不住,身子依着墙滑落,坐在了地上发呆。 渐渐地,到了夜晚。 月出,风起,云散,星稀。 他发呆的姿势足足持续了两个时辰。 他历尽艰辛来到回雁峰,但是区区的一纸内容将他折磨得不似人形,令一个人遭受如此巨大的痛苦岂非就是将他打落十八层地狱? 但是,这比十八层地狱更地狱。 他现在处于十九层地狱,一个走不出去的地狱。 你有没有试过很想得到一样东西,你去找,当你翻山涉水,排除万难之后,到头来却是一场空。 如有你有,你就明白少倾的感受。 这就是第十九层地狱的滋味。 “我来君未来,君来我已去,君非有心人。”少倾重复地念着纸上的那句话。 那一天是六月初二,他还依稀记得孔希为路不通传的话:“倾儿,铁扇就等同于责任,一旦握在手中就不可以轻易放开,即便到死那一刻,铁扇都不能比人更先落地!你若是个有心人,六日后来回雁峰见我!” 有心人。 六日后。六日后应该是六月初八。 今日是六月初九,他错过了。 有些事一旦错过了就无法挽回,他明白这个道理,不过此时此刻他多么希望这个道理是假的。 他痛恨,他后悔,他懊恼。 痛恨自己为什么要多管闲事,倘若他当日不跳下瀑布,或许之后的事就不会发生,那么他早已来到回雁峰。 他后悔自己为什么认识柳听风,他明知道这个女子会误他前途,误他大事,偏偏一切却又情不自禁。 他懊恼自己为什么不争气,总是优柔寡断,犹豫不决。 终于,他现在唯一的希望破灭了。 路不通就像一只闲云野鹤,高人之所以是高人,大多数是因为他们都喜欢云游四海,神龙见首不见尾,要找到他恐怕比登天要难。 少倾叹了口气,道:“路前辈给过我机会,只不过是我没有把握。” 他接着道:“这怨不了其他人。” 就在这个时候,远方传来了一声狂笑。 这奇怪的笑声似是远在天边,又似是近在耳前。 少倾细听一番,惊觉竟是女人的笑声! 他环顾四周,眉头紧皱,总是感觉有种不祥之意,尤其是在夜里,狂笑的怪声更是令人深感不安,毛管也竖起来。 忽然眼前就出现了一个人影。 女鬼? 少倾不禁往后退一步,喃喃道:“女鬼怎么会有脚?” 眼前的‘女鬼’步步逼近,山顶上的迷雾渐渐散开,他虽然很害怕,但却很想看看这只‘女鬼’的样子。 ——人千万不能好奇,通常好奇得来的东西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你何曾听说过好奇害死猫? ——你听说过好奇害死人? 少倾是个好奇的人,所以他吃过不少苦果。 虽如此,他还是忍不住探头一望。 ‘女鬼’突然发话,少倾吓得坐在地上。 “我终于找到你了!” “找我?你是谁?” “不对,你不是他,你不是他!” “我不是他?” “你不是!你不是!” “你...你是谁!” “你不是他,他去哪了?” “你在找什么?你...你是鬼吗?” 少倾的‘鬼’字还没有说完,头顶已经中了一记重掌,刹那就晕厥过去了。 凉凉的山风吹过,淡淡的月光下,‘女鬼’露出了真容。 她是谁? 她找什么? 少倾之后又会有什么样的遭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