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雨停

    红色的polo车开足马力，在浩荡的“马路河”中冲风破浪，所经处浑水四溅，玻璃上的雨刷器亦在紧张工作着。

    宁晓蕊手把方向盘，全神投入注意路况。此时的雨势虽随较前几天缓解，但也算得上大雨，容不得马虎。

    车窗外，雨水成帘，密密麻麻，不断给“马路河”添砖加瓦。伴着风，形成一波波的小波浪拍打着行驶的车辆和行人。

    风雨中，除了走路的行人低头涉水艰难前行，也有不少车在水里熄火，车里的人只能出来推车往前走。

    不过，宁晓蕊注意到，马路上的水虽然不少，平均积水过了小腿，但还是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深。再说，这里还是二级马路，排水工作肯定不如一级马路，想来大马路的路况会更好。

    宁晓蕊的车是新车，质量也不错，但作为小型车，这时候开着就有点提心吊胆的。其实她当初考虑过买辆底盘高的越野车之类的，貌似那类车性能强适合末世逃亡。但宁家的经济实力有限，越野车动则三、四十万，买了它，家里一下子就少了三分之一的钱。所以左思右想，宁晓蕊还是放弃了。然而现在，她又有点后悔。

    后悔药没地方买去，宁晓蕊只能强迫自己不要乱想，把注意力集中到行驶上。

    好在一路顺利，转过最后一个弯，她们一行人成功到达爱客家。

    坐在车上的周涛妻子刘晓燕长吐口气，带着兴奋的口气说：“终于到了！我还担心……”后半截话她马上模糊了过去。宁晓蕊估计她是怕车熄火或是担心自己的开车技术吧。

    “先别高兴，看看吧……”周涛没有妻子那么乐观，指了指外面。

    宁晓蕊也发现了，太多车没地方停靠，只能停在路面上，也就是积水中。这还罢了，可这么一会儿，她们停车前后没两分钟，又开来好几台车，很多人都是一甩车门，百米跑似的冲向超市大门。

    而超市门那里，她们就没看到有人出来，都是往里进的。

    等真正进了超市，宁晓蕊才知道什么叫人山人海，人海人山……

    “别挤别挤啊！！”

    “别抢，别抢！！”

    “那棵白菜是我的！”

    “一人只能买一颗，拿多了不能结账！！”

    爱客家超市共两层，一楼二楼都设有收银台。平日里超市把一楼进门口的那片很大地方出租出去，很多小生意小买卖比如烤串炸串麻辣烫糕点蛋糕什么的都集中在这里。

    不过现在，这里已经清了场。收银台外赫然是十几个全副武装的pla。他们一字排开，面容肃穆，军容严整，手里端着长枪，眼神紧盯收银台。收银台里，距离每个收银口三米左右，划出了排队线。

    所以就成了这样一幅奇特景象：收银台里面，也就是超市卖场内，一团混乱拥挤人头攒动争抢吵骂；进入到收银线范围内的队伍则秩序井然，收银员仿佛平时一样扫码收钱。即使偶尔有纠纷，用不着战士们上前，只需眼光那么一扫，大多数人也就此偃旗息鼓，不再呛声。

    枪杆子出政权，果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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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超市里的实际景象实在是大出意料之外，尽管宁晓蕊他们都早有心理准备，清楚知道采购的人不会少，但也没想到情势居然会紧张到这程度，竟然需要部队派出荷枪实弹的军人进行监管。

    “欢迎您光临爱客家超市。请广大顾客朋友们不要着急！我们超市通过专有渠道，现已经成功联系到多家食品供货商，最迟今晚就有大批食品到货保证上架。请大家不要争抢，遵守秩序，按Ｓ市政府最新告市民书的规定限量购买……”

    超市的播音重复着这些话，劝阻市民不要冲动抢购。然而，从一张张紧迫感十足的脸上，实在看不出这些劝告的效果。

    要说人的情绪确实容易受周围人群的感染和同化。周涛刘晓燕夫妻本来只想买些易存放的速冻方便食物做些贮备，结果看到超市里热火朝天、为了一袋米一块rou一条鱼你挣我夺唯恐抢不到手的竞争景象时，这夫妻俩的情绪也随之紧张起来。

    “老公，咱们也得多买点！这么大的雨，东西运不进来，连这么大的大超市都要空了。”

    环顾一下，发现超市的购物车篮早被人们拿空后，周涛刘晓燕按耐不住焦急心情，匆忙跟宁家娘俩点点头，就快步冲进超市入口，投入到购物大军之中。

    宁晓蕊和宁妈自然没那么急切。宁晓蕊更把注意力放在那些部队士兵身上。从他们军容整齐的精气神儿来看，部队应该是一切正常。

    一楼的收银台有二十五个，差不多有十几个战士，每人负责把守两个收银台。靠近门口站着个军官模样的年轻男子，应该就是这些战士的头。青年军官身边站个四十多岁的胖子。两个人都密切注意着超市里的情况，那个胖子更是时不时走进去维持秩序，对超市的员工吆三喝四指手画脚，忙的满头是汗，看样子是超市管事的。

    “晓蕊，咱们还进去吗？”宁妈眼看着这样夸张的人头攒动抢购场面，感觉进去似乎就出不来了似的，心里打了退堂鼓。

    她们娘俩物资准备很充足，为此几乎花费了所有的积蓄。现在手里只有不到二万块现金了，今天出来宁晓蕊就带了一千块，准备适当买点盐调料之类的。但现在这情势，实在不适合为了这点东西进去拼杀一番。

    宁晓蕊自然明白宁妈的意思，她先点点头而后又摇摇头，既然来了，不进去也让人怀疑。再说周涛夫妻是她们带来的，总要等他们买好才能回去，左右都是等，还是进去少买点算了。

    当然，宁妈就不要进去受挤了。宁晓蕊让宁妈在这儿等着，她自己独身进“战场”。

    爱客家超市其实是二层楼，生鲜食品类集中在一楼，二楼则是些衣物洗涤生活用品。现在人的采购重点自然是食品，所以人群都集中在一楼。

    站上直通二楼的滚梯，宁晓蕊选择从二楼进入。

    在楼上一走一过，她就发现在二楼选购的人实在寥寥无几，基本都是和她一样通过二楼往一楼去的。

    使尽全身解数，出了一身大汗，宁晓蕊在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中几乎脚不沾地的被挤来挤去。往往看定一个目标，努力去拿的时候却被越挤越远，甚至有好几次差点被撞倒在地。这要是一个多月前完全不锻炼的小身板，宁晓蕊估计自己差不多已经交代在这了。

    即使这样，超市里最拥挤的地方宁晓蕊还没去挑战呢。米面油蔬菜水果等地那都是健壮男人和中年妇女才能占据的地盘。至于熟食冷冻水饺之类的则已经早就卖光了。

    抱着不走空的想法，宁晓蕊最后抢到手了一箱牛奶、二袋饼干以及一盒松花蛋，又拿了些现在少有人光顾的零食鱿鱼丝口香糖，之后就迅速选择了一个收银口站起了长排。

    站在排里，宁晓蕊注意周围人的交谈，汲取信息。

    原来这超市昨天就因为大多的货品卖空而暂时关门了，今天被政府差军队压送来几车货品，才得以又开门营业。

    “我家大小子在市委机关工作。他说其实压根没事，都是不知道事的人瞎传。最迟明天，市里所有的一级马路都恢复正常，公交车都出来。这雨已经开始见小了，看着吧，政府马上就要求咱们正常上班。哎，根本没事！我儿子都说了，市里连开了好几个会，下了死命令，绝对保证供应！！现在抢，都是吃饱撑的！我家啊，那是没法子，米面正好吃完了，要不我才不来凑这个热闹，点背……”

    排在宁晓蕊前面，隔着差不多六、七个人的位置，一位大约五、六十岁的矮胖男子在那里一脸轻松的跟站他后面的两个中年妇女说话。

    尽管这位嘴里这么信誓旦旦，可他篮子里的东西可是满得要掉出来。

    “我说，这位大哥，听说城南那边溃堤，冲走了不少人？”其中一位略瘦的女人搭话。

    “我也听说，好像淹死了好几百人？？”旁边那位比男人还胖的中年妇女也表情夸张的追问这个有内\幕消息的男子。

    “呃……这个……”矮胖男子下意识的就往站在收银台看守的持枪战士那儿看，又做贼似的用小眼睛到处搜索一圈，这才神秘兮兮的小声嘀咕了几句。

    由于离的不算近，矮胖男子又压低了声音，宁晓蕊没有听到具体说啥，但——只要看那追问妇女的表情，就大概明白七七八八。

    听到那矮胖男子的话，那两个妇女表面都做出非常吃惊感慨悲痛的模样，却实际神色中难掩庆幸，甚至还有些八卦被满足后的得意……宁晓蕊直觉不喜。

    但……看来城南八成是情况不妥了，好在，舅舅他们家不在那里……这个念头一出来，宁晓蕊不禁抿了抿嘴，心下有些自惭。

    自己刚刚还看不上别人的假慈悲真围观，结果轮到自己，其实也半斤八两。

    算了算了，都这时候了，纠结这些有什么用？都是无用功。

    结账的大排慢慢地移动，宁晓蕊在其间又注意了很多人的交谈。

    有人说城南死了好几千的，大楼都塌了几幢；有人说各大医院全数爆满，一阵高烧不退的怪病流行，死了不少人；还有人说，政府都是在骗人，全世界都下大雨，交通运输中断，东西根本没有了，今天能买多少就要买多少……诸如此类，五花八门。

    宁晓蕊大略总结了一下关键字：城南溃堤、高烧怪病、物资缺乏……老百姓们差不多就知道这些，再多也没得接触了。这也没法子，作为社会底层，能知道的实在有限。

    不过，到了现在，都知道了恐怕这世界会更糟吧？

    无力感袭上心头，宁晓蕊承认自己无法判断，她也没有资格。她唯一能做也是最想做的事就是保住mama和自己，别的她顾不上。

    大概两个多小时，终于排到结账得以脱身的宁晓蕊和宁妈又等了周涛夫妻俩快二个小时，总算可以回家了。

    周涛夫妻买了差不多三大包，看着不少，其实没啥主食。

    这夫妻俩战斗力不行，丈夫周涛是注册会计师，整天埋首会计报表和账本中，身体羸弱，妻子刘晓燕是商场卖电器的，身材娇小，他们实在抢不过别人，只好退而求其次，集中去抢些方便面、饼干和糖块。其实他们还想继续买，奈何到后来，超市里食品类所有的货架都如同蝗虫过境一般，全被人们清空了。

    眼看超市不再有新货品上架，广播里开始反复劝告人民明天再来。有不甘心的人选择继续等待，而像周涛夫妻这种情况的就动摇决定走人了。

    手上有粮，心中不慌，回程的路上，周涛夫妻情绪明显放松了很多。再加上雨势明显减小，这时候大家才有心思注意窗外街头路面的情况。

    一眼望去，却只见得一片凋零。

    她们穿行过的这条大街，往日人来人往，何等繁华。如今街面两旁门市房、一楼店面，全被雨水泡的面目全非，绝大部分门破窗损毁坏严重。他们开车不过是走马观花，又是时值傍晚光线不足，但还是能发现不少屋里摆放的货物横七竖八的狼狈景象。

    刘晓燕不禁唏嘘了一番。周涛习惯计算了一下，确定这些店主此番实在损失惨重。

    宁家娘俩当然只能在心里叹气。

    此时，眼看越下越小的雨，在车快开到小区的竟然完全停了！

    周涛夫妻自然大大松了口气。

    宁家娘俩振奋了许多。

    大家思维一活跃，很快就觉得又累又饿。

    其实也难怪，他们今天可是一大早上就开车出门，又在超市拼杀５、６个小时，眼下已经快下午三点，不累不饿才有鬼了。

    等到车行至小区中心的小广场，宁晓蕊赫然发现，竟然有不少居民围站在外面三三两两的交头接耳。

    有点不对劲的样子，这是怎么啦？

    停车摇下窗，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哭声传来。

    “三楼的老太太刚送医院……”

    “那边楼今天晌午就没两个了……七楼那家小孩……听说是死在医院……”

    ２0１4年１0月２８日下午１５时，雨停，病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