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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惊变

    一对花烛摆在靠墙的案上,照得墙上的囍字半明半暗。新郎官儿钱明仕有些腼腆,先到桌边倒了两盅合卺酒,然后才微笑着拿起称杆走到床边,看着坐在床沿儿上,蒙着大红盖头的新娘子,轻声唤道:“娘子。”

    随后钱明仕挑起了盖头,笑意却僵在脸上。

    新娘子长得倒是清秀文静,可就是肌肤太白了些。白得像撒在地上的月光,铺在案上的宣纸。那两道弦月般的细眉弯进了鬓发,垂着的眼帘上,浓密细长的睫毛微微向上翘着,圆润而小巧的鼻子下面,一张樱唇也是毫无血色,只有唇间那一点朱红,艳得分外刺眼。

    鲜艳的钿钗礼衣,衬得新娘子端庄淑秀,可那双叠置于腹上的纤纤玉手,却留着半寸长的指甲,微弱的烛光映照之下,红得有些发黑。

    “娘子……”钱明仕勉强唤了一声,因为心里发慌而喉咙干涩,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

    新娘子抬起眼帘,轻启朱唇:“夫君。”

    这一声‘夫君’唤得幽怨无比,幻如空谷回音,寒若绝岭飞雪,加之双眸漆墨,惊得钱明仕倒吸一口冷气,不自觉地退了三步。

    新娘子上身直立不动,缓慢地站了起来,仿佛是无形中有根绳索将她吊起来一样,嘴角微微上挑,勾起一抹诡异却摄人心魄的笑意。

    “夫君。”新娘子向钱明仕走来,宽大的衣裙遮住了脚,但从她僵直的身体来看,怎么也不像是‘走’过来的。

    钱明仕瞪大了眼睛,感觉有汗珠顺着鬓角往下滑,有些凉,又痒痒的。钱明仕两腿发软,举起双手推在身前,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别过来……”

    新娘子停住,嘴角的笑意散去,一双漆墨的眼眸也不知是盯着哪里,只是阴冷地问道:“为什么?你不是已经娶了我吗?”

    “你……你是人……是鬼?”

    新娘子的脸上浮起一层煞气,阴冷地说道:“废话,我当然是鬼。”

    “啊……”钱明仕惨叫着夺门而出,在台阶处一脚踏空,摔在院子里。

    孤月当空,清冷肃杀,院子里静谧得没有丝毫生气,偶来的风撩动树梢,摇出沙沙的轻响。庭院中灯台里的烛火陡然变得碧绿,新娘子出现在房门前,柳眉倒竖,阴冷地斥道:“钱明仕,是你家三书六礼娶我过门,为何又如此羞辱我?”

    “来人呐!有鬼呀!”钱明仕放声大喊,双手撑着地面想爬起来,却因为腿软又跌倒,随后又手忙脚乱地再次爬起来,向院门跑去。

    “钱明仕!”新娘子大怒,用手一指,一条红绸带飞了出去,缠住了钱明仕的脚踝,钱明仕惊呼一声,向前扑倒在地。

    眼前,出现了一双云头鞋,听到头顶上有人说道:“无量天尊……兄台,可要贫道出手相救吗?”

    钱明仕从下往上看去,见是一位身材修长,面如冠玉的少年道士,这道士长得浓眉大眼,鼻正口端,脸颊虽然略有些消瘦,却不失丰润,右手竖在胸前,左手垂在身侧,但左手里却捏着一条咬了一口的鸡腿。

    “道长救命啊!”钱明仕张开手臂就去抱道士的双腿。

    道士退了一步,躲了开去,说道:“兄台,你要是抱住了贫道的腿,贫道还如何施法呀?”

    新娘子倏然间飘到了近前,阴冷地说道:“上仙,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你做你的妖,我做我的鬼,请你不要干涉我的家事!”

    “唉……”道士叹了口气,一脸无奈地说道:“我不是妖,我是人。”

    新娘子的眉头微蹙了一下,随即说道:“随你怎么说,你是妖也好,是人也罢,请你离开。”

    钱明仕伸着手,以期盼的目光看着道士,哀求道:“道长救我啊……”

    “你先等一下。”道士低头安抚了钱明仕一句,然后看着新娘子说道:“你这话说的,什么叫妖也好,人也罢?我就是人,贫道姓季,名山泉,是藏龙山飞云观了尘真人亲传弟子,自幼……”

    “我没兴趣知道你的身世。”新娘子阴冷地打断了季山泉,说道:“请你离开。”

    “季道长救我呀!”钱明仕眼巴巴地看着季山泉。

    季山泉低下头看着钱明仕,问道:“你有银子吗?”

    钱明仕愣了一下,答道:“没有。”

    “那算了。”季山泉抿着嘴直起身,向新娘子起手道:“贫道告辞。”

    “季道长!季道长救我呀!我爹有银子!你要多少都给你!”不管钱明仕如何呼喊,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季山泉仙风道骨般的背影,隐没在夜色中。

    天刚亮,钱员外便起身了,坐在床边揉着太阳xue,唉声叹气。钱夫人坐起身,问道:“老爷,你这是怎么了?”

    “唉……”钱员外叹气,说道:“做了一宿的梦,梦见一个穿嫁衣的女子,指着鼻子骂我,说咱们家三书六礼娶了她过门儿,可咱们家明仕却羞辱她,弄得我这一宿也没睡好。”

    钱夫人闻言脸色大变,连忙披上衣服说道:“老爷,快去看看咱们儿子吧!”

    钱员外皱眉道:“有什么好看的,就是做了个梦而已嘛。”

    “啪啪啪啪……”有人用力拍打门窗,同时喊道:“老爷夫人不好了!二少爷发癔症了,怎么叫都叫不醒!”

    “什么!”钱夫从立时慌了手脚,埋怨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你快起来呀,别挡着我!”

    钱府门外,季山泉脸上带着迷人的微笑走上台阶,对守门的家丁起手道:“这位小哥,我观你家府上阴气盘旋,恐有变故,贫道……”

    “去去去!”家丁不耐烦地挥手道:“哪儿来的野道士,睁开眼睛看清楚,这是钱府!钱老爷专门去善教观捐了一万两香火钱,才请来道德真人亲临府上相宅!哪儿来的阴气,别跟这儿胡说八道,上别处蒙吃蒙喝去!”

    二少爷房中,钱夫人抱着儿子哭道:“儿啊!你醒醒啊!”

    钱员外皱紧了眉头,一个劲儿地唉声叹气,钱夫人嗔道:“快想办法呀,你总叹气有什么用啊?”

    钱员外一咬牙一跺脚,发狠道:“行!我再去一趟善教观,大不了再捐一万两香火钱,一定要请道德真人把事情处置干净!”

    “那就快去呀!”钱夫人哭天抹泪儿地嗔道:“眼看着儿子都要没了,还要钱有什么用啊,快去呀!”

    钱员外来到府门处,看到一个年轻的道士正在与守门的家丁斗嘴。

    钱员外微一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家丁连忙躬身道:“老爷,这个道士……”

    “钱老爷是吧?”季山泉向钱员外起手道:“贫道季山泉,是藏龙山飞云观……”

    “道长。”钱员外抬手示意,打断了季山泉,说道:“钱某有要事在身,无暇与道士深谈。”

    说完又对家丁说道:“给这位道长十两香火钱。”

    季山泉说道:“钱老爷,你家宅不宁,你今天请我看,我只收五百两。要是等到明天,就是一千两。要是等到后天,就是两千两。要是……”

    钱老爷已经走下台阶上了轿,轿子抬起来,后面跟着两辆拉礼品的马车,一道走了。

    季山泉转脸看着家丁,伸出手说道:“香火钱拿来。”

    钱老爷来到了善教观,善教观是黜州府最大,也是香火最鼎盛的道观。占地极大,殿宇恢宏,光是三清殿前的香炉,就有十五六人合抱那么大!要想往中间插香,那得用特制的杆子才行。平时这里便人头攒动,若是赶上初一十五,那可是鞋都会被挤掉。

    钱老爷是大善主,一见钱老爷进门儿,执事的小道士连忙上前起手道:“钱老爷来了。”

    钱老爷拱手道:“小道长,请问道德真人方便见客吗?”

    小道士答道:“换作旁人,自然是不方便,但钱老爷来了,又另当别论,请钱老爷稍候,容小道前去回禀一声。”

    “好。”钱老爷应道:“有劳小道长。”

    小道士快步来到后院,走到道德真人静室外说道:“观主,钱老爷带着重礼前来求见观主。”

    道德真人应道:“请来我的静室吧。”

    “是。”小道士答应一声,又快步回到前院,对钱老爷起手道:“钱老爷,观主请钱老爷到静室叙话,请随小道来。”

    钱老爷应道:“小道长请。”

    来到道德真人的静室,道德真人起手道:“钱老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钱老爷拱手道:“真人言重了。真人,钱某此来,是有要事相求。昨夜钱某宿噩,梦见一身穿嫁衣的女子痛斥钱某,说我钱家三书六礼将她娶进了门儿,却被我儿明仕羞辱。今晨起来,犬子便人事不省,还祈真人慈悲,救犬子性命。”

    “哦?竟有这等事?”道德真人微一皱眉。

    钱老爷连忙又说道:“钱某带来一万两白银,敬奉三清。”

    “无量天尊……”道德真人起手道:“钱老爷一心向道,必有厚报。贫道不才,愿为钱老爷解厄去难。”

    钱老爷拱手道:“多谢真人。”

    季山泉坐在钱府门口对面的树枝上,啃着鸡腿等着钱老爷回来。远远地看到两顶轿子过来,季山泉从树上跳了下来。

    钱老爷从轿中出来,季山泉上前起手道:“钱老爷,贫道久候多时了。”

    钱老爷见是季山泉,不禁皱眉道:“道长怎么还没走?”

    后面轿子里,走出道德真人,一见季山泉,突然厉声斥道:“妖孽!竟敢在本尊面前sao扰善主,着!”

    一道黄符拍在季山泉脑门儿上,季山泉眨了眨眼睛,抬手将符拿下来,翻过来看了看,说道:“画得还行,就是法力低了些,不过凑合着能用。”

    说着,将黄符叠好揣进怀里,向道德真人起手道:“这位同修,贫道是人,不是妖。贫道姓季名山泉,是藏龙山……”

    “你不是妖?”道德真人打断了季山泉,盯着他问道:“那你为何一身妖气?”

    “唉……”季山泉叹了口气,说道:“此事说来话长,贫道自幼……”

    “真人。”钱老爷根本不想听季山泉聊闲天儿,对道德真人说道:“我儿生死不知,还请真人尽早医治。”

    “好。”道德真人答应一声,向府门走去。

    季山泉大声说道:“钱老爷,你rou眼凡胎,无识人之明。贫道把话说在前头,你再来请贫道时,没有五千两的谢礼,贫道是绝不会答应的!”

    钱老爷听似没听,道德真人却回头看了季山泉一眼,但也没有说话,走进了府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