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言情小说 - 花满三春在线阅读 - 伏击(1)

伏击(1)

    七爷的祖传偏方很有效,砚君沉沉地睡了整晚,第二天天不亮便清醒,头脑轻快。那件带毛里的大衣特别暖和,只是他不爱惜,衬里开了线,可以看到夹层里面。砚君取出针线盒缝补,透过大洞看见皮毛背面华丽的烙印,中央是端正的“御”字。竟然是昱朝皇家御用。

    她补好破洞,却没在篝火旁边发现七爷的身影。守夜的士兵知道她找谁,指了指马车说他后半夜睡在那儿。鹿知正好跳出来,头发乱糟糟的,发绳咬在嘴里。看见她走过来,他问:“好了吗?”

    “好像好了。”砚君想给他大衣,但他双手忙着系发绳,腾不出来。她呆立十分尴尬,低头摆弄大衣上细密的长毛,没话找话:“七爷,这是什么皮?”

    “一种狐。”

    “是你打的吗?”

    鹿知摇头说:“我会打猎的时候,它们已经灭绝多年。”砚君满心惋惜,听他问:“你听过万国朝觐吗?”

    这可是昱朝的大事件,寰宇之内无人不晓。

    昱朝末代弘辉皇帝为了庆祝太皇太后大寿,遍邀诸国。只要有使节来祝贺,便按照上国一贯的风范,回以十倍、五十倍的赏赐。京城大开集市,强制各地选送特产,接连贩售一个月,即使当地盛产的是生鲜,也要保证一个月内市售不断。

    即便是穷奢极欲的昱朝显贵们,也被自己国家的丰饶震惊,更勿论那些国外使臣。昱朝最后一次在诸国面前彰显繁荣升平,结果造成一场空前绝后的错觉:贵族们觉得这国家远远不会吃干榨净,他们还可以挑战更高难度的豪奢。第二年,构建琅霄宫的计划提上日程。

    砚君点头说:“是二十多年前的事吧?我听父亲说,场面盛大,震惊世人。”

    鹿知接过大衣,披在身上,说:“我听说的是,为了赶在万国朝觐时赏赐使节,五千张貂皮、一千张狐皮,还有熊皮虎皮,花豹金钱豹,鹿皮鹿角……一辈子打不完的猎物,五年内完贡。照这个打法,野兽生得没有死得快。大家一边拖,一边请归德侯向朝廷陈说利害。结果第一年完不了贡,朝廷就罚到人活不下去。大家选择保住人命,很多野兽从此绝迹了。”

    侍卫送来两碗热腾腾的汤饭,鹿知示意砚君先挑,两人端着碗坐在低矮的土包上。他三下两下吃掉半碗,她小口啜汤还是觉得胸中堵得慌,难以下咽。“都吃掉!”鹿知绷着脸说:“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爱生病,还不吃饭没体力——你当累赘可真够敬业。”

    砚君这辈子没有狼吞虎咽地吃过饭,勉强做了做样子,问:“那这件大衣,是从哪里来的?”

    鹿知一边喝汤,一边说:“攻克京城之后,我们打开仓库发现堆满了皮毛——十年、二十年用不完,可我们少交一张就要挨打。元家的朝廷不是为了皮毛,是为了宣示他们是主子,可以左右我们的性命。”

    砚君听得难受,捧着碗说不出话。鹿知斜眼看她,慢条斯理地说:“同一件事,我和你父亲的记忆不一样。有人记的是昱朝最鲜亮的表面,以为这场战乱摧毁了一切。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挽救天下呢?只有深受切肤之痛的人,才有可能改变国家。”

    士兵们陆续吃完早饭,开始收拾营地。砚君着急地吃饭,顾不上说话。旁边的鹿知时不时看她一眼,仿佛是催促。等她吃完,他严肃地检查碗里有没有剩饭,脸上第一次有了微妙的赞许,但开口时只说:“收拾好你的东西,这就出发。”

    之前骑马留下的酸疼不见减轻,反而更强烈。砚君咬了咬牙,还是她的老办法,踩着箱子向马车上爬。鹿知犹豫了一下,想要帮忙,还没有碰到她,她就摇头说:“我自己能行。你别看了。”鹿知皱眉问:“怎么?看你踮脚、爬高,也要负责吗?”

    “不雅观。”她的脸红了,好像眼下提出这种理由十分可笑。只是微微的红。鹿知却莫名感到不好意思,别过脸不看。

    身后有衣料窸窸窣窣的响动,可以听出她如何吃力笨拙。但她始终没有求助。等到她长长地呼了口气,鹿知转回身,提起藤箱送上去。她不曾刻意端坐,柔和自然的体态却透出他很难形容的、奇妙的优美娴雅。

    他暗暗地纳罕:舒夫人、秋岚、方星沅,还有他的jiejie们,她们在军中闯荡多年,各有不输男人的胸襟本领。有时候别人会忘了她们是女人,有时候是她们希望别人忘了。他还以为,女人像个男人一样,他才会欣赏。

    她俯身接过藤箱,开心地说了声“谢谢”。

    他竟然为这点小事,私下里高兴了一会儿。

    这回南下是件秘密差使,然而未启程就泄露天机。在舒夫人与悯王能够控制的范围,鹿知不太担心。但这天下毕竟还未画出界限,四位天王相邻之处没有所谓的国界,只有前线。走完这一程,就是与大成议定的停战区域。会遇上什么人,很难说。鹿知担心沿途有探子jian细,刻意避开城镇,十天有八天跋涉荒野。

    堪比行军的走法,一般男子尚且吃不消,更不要说砚君。她唯一的旅行经验,是与连夫人同行,沿途只管挑大城镇、大村落,也常常走山路,但时不时遇见村庄。行路时间短、借宿时间长,不怕费时绕远,务求太平。跟着七爷一路行来,沿途所见像是另一个北方。

    起初终日穿行在崎岖的山峦间,有时候根本没有路,寸草不生的山峰总是积雪。后来山渐渐少了、矮了,空气里弥漫丰沛的水汽,野树林、芦苇荡多起来。草木经冬不凋,是她熟悉的植物,也是她记忆中故乡的味道,但是当他们在潮湿冰冷的树林、草地夜宿,砚君又感到不知所措,昔日吞吐的空气也变得令人不适。好在七爷开了窍,一些细枝末节的地方稍稍注意起来,免去她许多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