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冬
那一年我23岁,刚到大学里工作不久。每天穿过一层又一层的人海。冬季冷冽的寒风吹得大地一片苍茫。穿着羽绒袄的学生、老师仓促的跑向教学楼。坚挺的松柏、高大的国旗,这一切看起来都像是北国肃穆中的一角。一年中最凄凉的时刻到了。 我坐在办公室里和医学院的讲师徐杰聊着天,这时,一个拿着一份包裹走了进来。电脑的音响在一片安详中轻轻地放出班得瑞的音乐来。正是他的《snowdream》,倒和这外面的雪景有一番搭配。每一个音符都静静的次穿着我的心房。不,远比过去更激烈地撩动着我、震彻着我。 电热器不断的摇摆着,我和徐杰坐着聊着天,就这么聊着过去几个月的趣事。没多会那个拿着包裹的老师走了过来,把包裹递给了我,我原本不着急着看,只是看到货单内容时才激动了起来。 “里面是什么?”那个老师问道。 “哦,这里面啊。”我打开包裹,“是坦克模型。” “刚刚看到门口有这么一个包裹,看到你名字就送来了。” “谢谢你!”我说道。 “咱哥俩谁跟谁啊。”于是他带着微笑离开,音响里又放出班得瑞的曲子。仰起头,一边喝着茶一边看着说明书,这却是我曾追求的模型。回想起在德国的岁月,那些一个人苦读学习的时光,仿佛一瞬间变化为水汽蒸发的念想。徐杰却在一旁没说话,这可能是他学医的一个习惯。 刚刚那个老师又走了过来,在我身旁坐了下来,“嘿,宇泰哥,你和杰哥晚上有空没?咱哥仨去农家小院吃饭去?” “好啊!”我笑着答道,“徐杰那小子就等你发话了。” “上次吃过饭你人跑哪去了?”说罢,徐杰从座位上站起来,对着旁边的老师又说道:“我们吃完饭你才来,阿宾你以后不带这样的啊。” “确实,我也想起来了。”我也跟着说道,“你小子上次跑哪去了?” 尽管如此,记忆终将淡化,已经忘却太多了。一边回忆一边写,就常会漏掉一些琐碎。说不定,在心中某个重要的地方它已经彻底远离了我,但在亘古不变的记忆中生生不息、繁荣昌盛。 就在第二年,也就是我和命中注定的她相遇的那年初冬。我一如往常的走向正史楼,一阵声音犹如月牙池平静的水面迸出千层涟漪般划破了我平静的心海。 “同学!” “谁?”我寻声问道。只见一个样貌俊俏、身材苗条的女生正弯着腰捡起一张讲义,她的举动静静地触动着我。说实话,在最近几年再也没见过比那时更加令人触动的画面。 “你的讲义掉了。”女生笑着说道,“没脏吧。” 我接过讲义看了看便对她说:“没脏。” “这就好。” “嗯。” “哦,天啊。”她看了看手表,脸上露出了一丝尴尬,“呀,完了,又迟到了。” 说罢便跑向教学楼,“再见。”她转头讲到,只见她的身影穿过石间小道,耳边听到几个在打招呼。但再向她背影方向望去,她拐了个弯,消失在视线的尽头。 “再见。”我心里默念着。 走向历史阶梯教室的路上,我心里一直在回忆着她的样子。多么清纯,就像生命里的涟漪般出现在我的世界,配上这初冬的氛围,宛若一个童话里的姑娘。 顺着楼梯走到正史楼的二楼,她的背影又映入了眼帘。 “怎么不进去?”我问到。 她嘟了一下嘴,摇了摇头,“迟到了,不好意思,今天是新老师来上课。” 我笑了笑便推开门,在她面前说:“没事,我就是新来的讲师。” “啊,你是老师啊。可是看起来……”她惊讶道。 “走进去吧。” 我在走向讲台时用余光看见了她,她坐在最后一排,一个人坐在那儿。现在这样子写,已经很难回忆出她当时的神情,就像是上世纪的影片,模糊但又亲切。 “大家都到齐了吗?”我说到。 看了看人到的都差不多了,我便自我介绍道,“大家好,我是新来的讲师,我叫李宇泰。其实大家有的人还比我大。” “啊。”只见下面的人议论纷纷着。 “我是从德国留学回来的,小的时候就对历史有研究,十八岁那年便完成大学学业,今年刚取得博士学位。”我补充道。 “您今年多大?”一个男同学问道。 “我今年23。” “啊……” 这下学生们彻底沸腾了,有的人自告奋勇的说出自己年龄,里面比我大的比比皆是。 “好了,安静,我们来讲今天的课,题目是东普鲁士对德国的思想影响。” 她在看着我吗?我心想道。她就坐在那儿,如同一个异世的人,在折射进来的阳光映衬下显得格外安静。对,她就坐在那儿。 “好了,今天的课就上到这儿了,下次周五的课大家不要迟到。相关资料去图书馆查阅。” 我收拾着讲台上的讲义,不时的哼起了苏联民歌,例如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我承认莱茵河畔的景色确实很美,但在记忆中,没有任何事物能和那时的她相比较。 “老师……额,我不清楚这样称呼是否恰当。”她开口说到。 “我天,你是多会儿走过来的?”我惊讶了一下。 “呃,大概就是刚刚你唱歌的时候。”她略显尴尬地说道,“看到你在唱歌也不好意思打扰你。” “好吧,以后就叫我名字吧,我叫李宇泰。”我说,“对了,我刚哼的声音大吗?” “也不是特别大。” 我拿起桌子上的讲义,又看了看有没有任何遗漏。 “应该没落下的了吧。”她说。 “嗯,你叫什么?” 只见她纤细的手推了一下耳边的一缕头发,“真美。”我暗想道。 “我叫卢泫雅。” “挺好的名字。” 我看了看她,便和她一起走了出去。谈吐间我感受到她有难言之隐,却又知道她是不好意思讲。 “额,那个,李老师。”她看着我,眼神在不断闪动,“您一个人住吗?” “我?”我挠了挠头,心想她不会是要和我住吧,“是的,我是一个人。” 看着她此刻纠结的表情,我心里也很不是滋味,毕竟在留学时,我也有过类似感受。 我们沉默了许久,最终我打破了沉静,“你想来住吗?”此刻我竟然紧张了起来。 “家里勉强才负担起学费,前些日子离开的钱又不小心被人偷了。”说着,她揉了揉眼睛,可泪水还是流了下来。我翻遍了所有口袋终于找到了一包卫生纸,我刚拿出一张准备给她时,她推开了我。 “不,我没事。”她呜咽道。
此刻,我觉得不该是泪水占据着那双楚楚动人的双眼。 “为什么不去找个兼职?”我低声问道,说着便帮她擦着眼泪。 “我……我……我身体不是特别好。”她缓缓说道。 许久,等她缓好了精神,我便带着她去我的住所,心里自是有种不好意思,但就是有股酸楚发自内心。 “枫城花园?”她望着车外,“李宇泰,不,李老师你住这儿?” “嗯,对了,别叫老师了,多别扭。我和你一样大吧。”我笑着讲道,车子在小区的小道上不断转弯,终于在第十个转弯口转进了我的车库。 “别墅区的路可真不好走呀。”她讲道,“记得家乡那边的路也是这样,但是泥泞的,两边种着树木。” “很美吧。”我说,“我也一直想去外地来着,但一直忙不过来。” 把车开进车库,打开家门,我换上了拖鞋,又找了一双给她。 她看了看面前的鞋,又看了看我的,尴尬道:“情侣款啊……除了颜色没什么区别。不过这粉色挺好看的。” 她冲我笑了笑,我则露出了一脸无辜。 “你住在二楼的卧室吧。”我指着楼梯讲道。 “那你住哪?” 我摇了摇头,指着沙发,“我住那儿。” “啊?”她走到沙发旁,“这儿多难受呀,要不我住这儿吧。”说完便坐在沙发上上下晃了两下,她推了一下头发,看着我说道:“我住这个吧。” “这沙发可是我专座,别和我抢啊。”我说。 我摇了摇手,走向厨房,“你想吃什么?我做饭。” 她摇了摇头,“随便吧,要不我帮你做饭吧。”她拿出手机在我的收藏架旁自拍了起来。 “你喜欢坦克?”她拿起一个坦克模型,突然“啪”的一声传入耳际。 “怎么了?”我边切菜边问道。 “额,模型,坦克的炮管断了。” “啊?什么!”我放下刀跑到架子旁,看着没了炮管的谢尔曼模型,心痛啊,揪着心说道,“没事……” “都是你买的?”她问道,她的目光停留在一辆虎王上面了。 “哦。”她嘟了一下嘴,“这个怎么多了好多支架。” “啊,别碰……” 话音刚落,虎王已变成一堆零部件。她伸出手握住我的手,然后把精神恍惚的我拉了起来。 “这是别人送你的?” “嗯,你怎么知道?”我问,“话说也有一年了,不知道是谁送的。” “哦……” 她咬了一下嘴唇,站到了我的左手边。“要不。”她迟疑了一下,“我不会修这个,我做饭吧。” 只见她的手在我眼前晃了晃,又凑到我面前看了看我的双眼。 “你没事吧?”她问道,“如果是这样的话,真的很抱歉,我不事故意要……” “没事。”我看着她,“那麻烦你做下饭,我得修模型了。” “嗯。” 其实我并没有生气,只是觉得失落,在这架子上有三个模型对我而言都很弥足珍贵,但这就是我仅存的记忆了。我紧抱着这模糊,而不完整的记忆,尽我所能地去回忆,这是我的一份对自己内心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