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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90 迷踪

    500卫队行进速度并不算快,每到村落,王子便命人前去打探关于马车的行踪。真的有人看到了,带着狮子的古实艺人,他们停留村镇购买干粮,车上的确还有一个年轻女子。

    “你确定没看错吗?绿色的眼睛,雪白的皮肤,头发是黑色的?”

    王子问话时连声音都在颤抖,村民点点头:“是,从没见过那么白的皮肤。”

    裘德追问:“阿丽娜……呃……那姑娘看起来怎样?健康吗?有没有被人关在车上?”

    村民一愣:“咦?这叫什么话?她看着不像生病啊,嗯……就是有点愁眉苦脸的,晚上他们一伙人在村外安营,她来替大家取干粮,说来也怪,黑漆漆的夜路居然连火把都不拿。好心叫她带个火,她却根本不理人。”

    王子长长松了一口气,神明保佑,真的是她!她还活着!一切安康!

    村民似乎还从未见过这种大队人马的架势,有点害怕的问:“那姑娘是逃出来的吗?各位老爷好像很着急找她。”

    鲁邦尼沉声问:“老人家,那辆马车是几时经过?又往哪里去了?”

    村民伸手一指:“顺着这条路向南,过去有七八天了。”

    一路南寻,马车的踪迹逐渐清晰起来,经过的村镇时常有人看到迦罗,知道她尚且平安,王子一颗心总算稍稍安定了些。

    几天以后,大队人马到达布哈拉森林,顺着旅人踩出的小路艰难前行,不知为什么,凯瑟王子忽然感到心口一阵刺痛。日上正午,正是丛林中最安静的时候,也不知是不是被人马惊动,林木间忽然传来悉悉索索的异动,仿佛是很多野兽在奔走逃窜,随后枝头百鸟惊飞,就连队伍里携带的猎狗,也一下子全都狂吠起来。

    王子立刻停下人马,派兵丁去前方探路,过不多时探子回转,却已是慌张的几乎说不出话来:“殿……殿下,马……马车……”

    王子终于看到了马车,看到的时候,他整颗心仿佛被人骤然揉碎!他想下马,却一下子摔落在地,他想过去,却好像连站都站不起来。裘德想过去搀扶,可是他自己,也已经完全不会动了。

    这里,显然已成了百兽大餐桌,遍地残骸交互掺杂,早已分不清谁是谁。无数蚊蝇在残骸间嗡嗡作响,空气里弥漫着令人作呕的难闻腥臭,走在前面‘有幸’看到这景象的十几个士兵,虽然拼命隐忍,但最终还是‘哇’的一声吐出来。

    王子的精神在瞬间崩溃,为什么?!即使是对最痛恨的仇敌,这种方式也太残忍!残忍得超出人所能承受的极限!他跪地仰天,骤然发出无比凄厉的悲伤怒吼。不!他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更无法接受造成这一切的元凶!整座山林都在震动,此时此刻,他只想怒问苍天,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啊!

    鲁邦尼再次认定自己坚持同来是个多么正确的决定,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如果说还能有谁在致命打击中保持些许理智,或许就只有他了。纵然整颗心也在颤抖,可是他却不得不让自己冷静下来。一步步走进现场,开始在残骸中查看翻找,看着看着,鲁邦尼忽然神情一凛,大声道:“殿下!事情不对头!有人来过现场!”

    王子霍然变色:“什么意思?”

    鲁邦尼说:“看这里的情形,遇袭发生总有段时间了,可是殿下看前面那个水洼!”

    王子顺着指引看过去,就见水洼旁的泥地上分明有一个马蹄印记,轮廓之清晰,显然是刚留下不久,连马掌上的钉痕都一一可辨。

    “看钉痕,分明是战马!”

    鲁邦尼声音冷峻:“如果没有猜错,他们应该是来清理现场的!只可惜时间仓促,还没来得及清理干净!”

    王子闻言转过头,才发现他的手里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把回旋刀!

    “搜山!顺着马蹄印,追!”

    王子一声令下,裘德立刻带人放狗。

    鲁邦尼走到近前:“殿下,恐怕阿丽娜的生死,还不能这么早做出定论!”

    他指着地上收集起来的残骸说:“这里一共找到两颗马头,四颗人头,从残留的头发颜色和长短来看,应该都是古实族的男人才对。而这两颗马头,一个是南方短脚马,应该就是那匹拉车的马,而另一个则分明是上等战马,所以显然应该属于袭击者。殿下想想看,要袭击一队毫无作战经验的艺人和女人,按道理说,根本没可能会损失战马,更不应该会留下东西。可既然出现这种状况,也就意味着……袭击过程必然发生了意外!”

    王子闻之动容:“你是说……”

    鲁邦尼走到马车遗迹旁边,又指指上面的兽笼说:“殿下再看这里,古实人的马车上应该带着两头狮子,他们显然是被锁在里面的,可是现在它们到哪里去了?袭击者不可能会打开笼子,而如果是古实人在危机时刻想放狮子出来就急,真放出来了,他们自己理应也该有时间脱逃,可是看看这里,杂耍班的成员一共只有四个人,尸身残骸一个不少……”

    王子眼中渐渐升起希望之光。鲁邦尼接着说:“还有,马车上的物品明显有被翻动的痕迹,我想来吃食的野兽应该不会对这些东西感兴趣吧。可是,刚刚查找时我却发现,古实人的行囊里,没有水袋,没有火石,也没有引火用的松枝油,在外行走的旅人,如果没有这些东西,是不是有些太奇怪了。”

    换言之,是有人撬开兽笼、放出狮子,离开时还拿走了一些东西!袭击者是没道理这么做的,难道说……

    王子有生以来不曾这样心慌过,是她在自救吗?还是有另一伙人出现?究竟发生了什么?!他现在只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鲁邦尼随即命令卫队在方圆几里内展开地毯式搜索,将所有可能被野兽叼走的残骸全部找回来,一番费力拼凑,发现遇难者至少有七个人!王子努力从残存的头发去辨认死者身份,没有黑发!没有长发!他稍稍松一口气,至少,这给了他可以寻找安慰的理由,说不定她真的逃脱了?可是……逃脱之后又去了哪?她是自己逃走的吗?还是被其他人救走?是救走还是劫走?如果真的还有其他人,他们是敌是友?会把她带到哪里去?又会对她做什么?

    一连串的疑问在脑海中盘旋,王子心乱如麻,他立刻命所有人漫山寻找,大声呼喊阿丽娜。鲁邦尼摇头说:“殿下,这么喊恐怕没有用。阿丽娜是个很聪明的人,经历此劫,她说不定会把这当成是袭击者再一次的阴谋,就算听到,又怎么敢出来呢?”

    王子急了,跨鞍上马,自己冲入山林大声疾呼起来。听到吧!求求你听到吧!这个声音是不是可以让你回来?!

    声嘶力竭的悲伤呼唤,纵然是鲁邦尼这种自命冷酷现实的人都不忍再听了,他看着王子背影,只觉得喉咙里像堵了什么东西酸楚难言。他忽然发现,原来爱情这两个字,才是世间最犀利的武器!任凭你是英武王子、沙场英雄,到了它面前都毫无抵抗之力,它无形无影已然挖走人心,可是当事者却直至伤及入骨,体无完肤,竟还是如飞蛾扑火一般,宁死不肯回头!鲁邦尼实在不敢想象,如果有一天迦罗真的再也回不来,那王子殿下……他……还有可能回归过往正常的人生吗?

    ********

    裘德一路追踪马蹄印迹很快有了收获,一个黑马黑衣的武士在悬崖边被猎狗群围住,只可惜围住的时候,马已经是死马!人已经是死人!人和马的尸体都还是温热的,显然是在逼入逃无可逃之地后,自裁身亡!

    王子闻讯而来:“死因?”

    裘德回答说:“人面色紫黑,makou吐白沫,显然都是服剧毒身亡。”

    王子走到近前,一眼就看到黑衣武士腰带扣上的金色郁金香徽标,翻找死者遗物,在马匹行囊中发现两把回旋刀,就和遇袭地找到的那柄一模一样,此外还有三把佩剑,三个狰狞面具,三条与死者身上一样的腰带,虽已被撕得破烂不堪,沾满肮脏血rou,但金属腰带扣上的郁金香图案清晰可辨。这些……很显然正是从现场清理出来的遗物!

    王子面色阴沉,狂乱的心快让他窒息,因为……他已经隐约猜到了死者身份!可是,他却宁愿相信这不是真的!

    眼看王子一言不发,一直都在拼命克制的裘德终于坚持不住了,‘噗嗵’一声跪倒在地,嘶声恳求:“殿下!到了今天你还不肯面见国王吗?再犹豫下去,阿丽娜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王子痛苦的闭上眼睛,神明啊,这实在是他宁死都不愿面对的情景!可是……如今眼看到了鱼死网破的地步,他已经别无选择!

    ********

    平生第一次,走向王宫的路让他感觉如此沉重而陌生,每一步踏在青石甬道,都仿佛是在践踏心灵。

    国王平日起居的西配殿,老迈的苏毗乌利一世就站在窗前,听到通报也不回头,只是慨然发出一声叹息:“我知道,你终究还是会来找我的。”

    王子颓然跪倒,一颗心不曾这样疼痛过:“父王,我不想再问为什么,我只求你,放过她吧!”

    国王没有转身,只用沙哑的嗓音回应:“是她自己选择离开,你求我有什么用?”

    “那金色郁金香呢?也是她的选择?!”

    王子连声音都在颤抖:“庞库斯幽灵!以金色郁金香为徽标,因此也称金花密探!对外刺探敌情,对内监听权贵,专司情报收集,清除异己,连我都只是听说还从没见过的暗黑杀手为什么会找上她?!她有那么重要吗?!”

    国王笑了:“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她,有那么重要吗?”

    王子满眼哀伤:“我知道,是因为我!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我!可是父王啊,你不能因此就去伤害一个无辜的人。”

    “无辜?!”

    这个字眼让国王自心底发出一声冷笑:“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她已经把你毁得不成人形,你居然还敢说她是无辜?”

    是,多日来的折磨他早已心力交瘁,可这究竟是拜谁所赐?王子说不出心有多痛:“父王,求你,告诉我她在哪?告诉我她是死是活!”

    国王却说:“生而为王,你应该学会什么叫放手!”

    王子近乎绝望,他看着父亲背影,流下guntang热泪:“父王!求你,别让我恨你!我不想恨你啊!”

    国王整个人都为之一震,霍然转身,他完全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王王子痛苦的闭上眼睛,哽咽难言:“父王,你可知道,这些天我的心没有一刻不是游走在憎恨边缘,我拼命提醒自己,不可以去恨上谁!每一天,我都在和自己较力挣扎,我真的不想恨你啊父王,只求你别把我推入这道深渊!”

    国王全身都在颤抖,说不出是惊是怒还是悲:“你……为了一个女人竟要憎恨你的父亲?!是这个意思吗?难道在你的心里,为父这么多年为你所做的一切,竟还抵不上一个女人?!你怎能这样叫我寒心?你还记得自己是个王子吗?又知道此刻是在对谁说话!放眼全天下的王子,就算是抛却亲情最没有良心的狼!又有谁敢对在上之王说出这种话?!”

    他笑了:“王子?是啊,就因为我是王子,所以我爱谁,谁才要被逼入绝地!如果说她真的做错了什么,那恐怕唯一的罪责就是让一个王子爱上她!知道吗父王,在布哈拉森林,我平生第一次痛恨起这个身份,平生第一次,我宁愿自己不是王子!”

    “啪”的一声,耳光响亮,有什么言语能形容国王此刻的愤怒和悲伤:“神明啊,这居然是你说出来的话!你……你把为父寄予你的无限厚望,把你身上的责任都当成了什么?!”

    王子的眼神黯淡下去,喃喃道:“这些年,我每一天都在尽最大努力,去履行一个王子应尽的职责。可是到头来,却让我所爱的人因我而被放逐,被追戮!这让我怎么能继续坦然做一个王子呢?”

    他看着父亲,似乎下定了决心:“对不起父王,恐怕这一次,我学不会什么叫放手!如果父王坚持不告诉她在哪里,那我只能自己去找!就算走遍天涯海角,就算追寻一生!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这就是我今后人生……全部的信念和内容!”

    国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震惊之下几乎说不出话来:“什么意思?你……要走?你宁可不做王子也要去找她?!”

    霎那间国王勃然大怒,厉声道:“凯瑟·穆尔西利!你在威胁你的父王吗?”

    王子摇摇头:“我怎能威胁父王?不,我只是要请父王原谅,今后不能再服侍您了,因为我答应过赛里斯,不让她再遭遇任何危险!既然答应了,就必须履行诺言!”

    他说这话时已变得无比平静,对父亲深深一拜,就起身准备离去!

    “站住!”

    征战一生的国王还从未感受过这种恐慌,那一刻,他真的相信他做得出来!

    国王终于妥协了,纵然咬牙切齿却只能恨声道:“好,我答应你,不会有人伤害她!但是你也要答应我,不要再伤害你老迈的父王!你是王子!你怎么可以这么任性!”

    王子的眼中现出一抹希望:“她在哪?”

    国王被问住了,事实上,现在没有人知道答案。他只能一字一句的说:“留在这里,持守你的责任!这是为父答应把她送还给你的条件,你听懂了没有?!”

    王子没有余地听不懂,他只能沉默的点头,沉默的离去。当爱子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国王一下子颓然倒地,老泪纵横。

    阳光照不到的地方,一道身影悄然出现,转瞬消失。国王仰面朝天,喃喃道:“我的儿子啊,你怎会这么固执?如果让你见到她的尸体,你……是不是就可以从此死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