惶恐棘前路（五）

    崇祯八年四月，洪承畴追击射塌天，改世王，横天王、混世王一直到河南南部汝宁地区，不断取得胜利。

    然而，他与幕僚军将都知道，几次胜仗，消灭的不过是他们裹挟的流民罢了。四人在最后一次逃脱虽仅仅只剩不到千人，重要头目却无一伤亡。

    洪承畴与流贼军队互相交锋这些年，深知这不到千人才是四部关键所在。

    农民军之所以被称为流寇，是因为他们没有固定地盘，一切人员都随营流动，各级头目的妻女妇女也骑马骡随营。

    号称有数千或上万人的一营农民军，能打仗的就是一小部分，大部分则是老弱妇女之类的人。如飞蝗般到处流动作战，破城镇，杀人抢劫裹挟剩下的人口，吃完此地粮食再去下一地，周而复始。他们家属，粮食、器械、旗帜等军需品都在老营里，有专人管理。每逢战事，农民军往往让老营远远避开，以免受到敌军的冲击，损失家属和辎重。

    流动作战的需要，使得他们很注重骑兵，也就是塘马。作战时，骑兵担任主要的攻击任务。每一骑兵都有二三匹战马，轮流换乘，终日疾驰，犹如急风骤雨。撤退时，骑兵的速度也很快。塘马强大的机动性和灵活性，往往令马少步多的官军措手不及，处于被动。

    这些骑兵才是各部精锐所在，有马则在战斗不顺利时，常常能伺机逃脱，很难被俘杀。被官军冲散、俘杀的，大部分则是老弱妇女之类的人，这就是官军屡报大捷，各部流寇依然不断复起的主因。

    户部主事张缙彦，在崇桢十一年（1638）的上疏很能说明问题：

    “贼之得势在流，而贼之失势在止；贼之长技在分，而贼之穷技在合；贼之乘时在夏秋，而贼之失时在冬春；贼之得计在以塘马战而老营避，在以火光近而真营远，贼之失计在行营不知备，截杀不相救。”

    就在洪承畴协调各部明军要彻底解决这四人时候，先前从安徽入河南的高迎祥、李自成等部，及湖北进河南的张献忠等部，纷纷杀向河南西部，并重回陕西境内。

    洪承畴接到急报，颓然叹息，不得不修改战略，自河南回救陕西。四月十九，洪承畴在河南汝宁召集各部将领协商军议，对如何回援陕西并伺机剿灭流寇进行了布置。

    他亲率中军，与贺人龙、刘成功等部将，杀入陕西，与农民军决战，同时命曹文诏由湖广进入河南，与他共同作战。

    总兵左良玉、汤九州率兵五千，扼守陕西商南县境内的瓦屋、吴村要隘，隔开农民军进入河南内乡、淅川的捷径；

    总兵尤世威、徐来朝率兵六千，于陕西洛南县境内的兰草川、朱阳关布防，阻止农民军由此进入河南灵宝、陕州、卢氏等县；

    副将陈永福率官兵三千，在河南卢氏、永宁境内诸隘口陈兵，协助河南巡抚陈必谦堵截农民军南北往来；

    总兵邓玘、尤翟文、张应昌、许成名，各以所部防守汉江南北之上津、郧西、平利、竹溪等县，防止农民军从此地进入湖广境内；

    同时请漕督朱大典驻防江北。

    这是洪承畴针对农民军一贯流动作战制定的策略。他想用死守之法，来对付农民军的来去不定。这看似笨招，但如彻底贯彻，至少能把农民军困在陕西，伺机以精锐之师杀入关中，寻机决战。遗憾的是，洪承畴的计划，得不到各部明军全力实施。

    先是总兵徐来朝的部卒不听调遣，反叛于卢氏县，此部不战自溃。

    几天后，总兵邓玘之部众因缺饷而叛变于樊城。邓玘越墙逃跑时，落入大火身亡。其部众一哄而散。

    网刚张开，却已经有了漏洞。

    洪承畴只有仰天长叹!长叹之余，亲率贺人龙、刘成功两总兵进击，于四月底进驻河南灵宝。

    这一个多月陈雨各部一直在严格训练，根据陈雨的命令，新老兵卒分批不断出击，在竹林关，龙驹寨，武关掌控的三角区域里清理匪患。

    四月二十四，各部停止了这次陈雨称之为练兵安民的军事行动。

    自龙驹寨章一刀被灭后，这块区域所存的就是一些规模从数百到上千的老土匪，依仗地形隐秘躲过多次明军围剿。

    对本次剿灭辖地匪患的行动，陈部很多人表示了担忧。其时陈雨道：“民患匪已久，我部军纪森严，又散粮米与民，匪部地势虽险恶，自有百姓协助。”

    剿匪开始，果然如陈雨对属下诸人所说，当地百姓无不踊跃带路。

    近两月的剿匪，各部伤亡因为随行护理兵存在，仅仅只有一百五十一人，剿灭各部土匪十几处，凡三千余。许多盘恒许久的老匪无一逃脱，凡积年凶匪，各部按旧例让未见血的新兵杀之。

    属于裹挟的无杀人放火恶迹的，捡取精壮者三百为新军，别的一千多人给予粮米，打散在各村许可种田。

    当然，这些匪部的剿灭，陈雨也收获了两万多两银子，物资若干。

    四月底，陈雨接到了洪承畴飞骑送来的书信，告知他已经叮嘱移防商州的陕西巡抚李乔，许可陈部占领三关。但是近来流寇四处流窜，陈部务必紧守三关，相机支援兰草川、朱阳关尤世威部不使流寇由陕南入关中。显然因为徐来朝部反叛于卢氏县，邓玘部叛变于樊城后，他对尤部能否守住驻地有了怀疑。

    崇祯八年四月二十九午时初，武关吊桥岭巅，秦楚分解墙东南的后烽火台上，小旗杨二娃正和自己的手下翘望四望。

    杨二娃是陈雨蓝田收的那批流民之一，按资历，顺理成章成了小旗，随同李大虎驻扎武关，因他老实勤恳，故此李大虎将这烽火台交予他巡哨驻扎。

    边上一个叫土娃的军士打趣道：“杨小旗，你今天生辰，领的酒rou可别忘了我。”

    杨二娃瞪了他一眼：“认真看着点，酒rou少不了咱们兄弟。”

    土娃道：“咱是第一次听说当兵生辰，给酒rou，陈大人好人啊。”

    另几个兄弟纷纷点头。他们所说正是陈雨正月后又一项让朱淮，顾显之议论好久的命令：举凡军册留名者，生辰给予熟rou三斤，酒一壶，假期半天。

    杨二娃笑着说：“午时过后，我就可以休假了，等我领了酒rou，就来与兄弟们一起分享。”余人纷纷笑着说小旗够意思。

    土娃忽然惊叫起来：“杨、杨小旗，你看那里！”

    杨二娃等人一齐转过头，齐齐惊骇起来。

    东边山岭间，有白衣白甲的骑士开始出现，随即不断增多。

    看着那伙人马明显不是明军，杨二娃跳起来：“快点狼烟，拿弓箭。”

    后烽火台狼烟刚燃起来，前烽火台狼烟随即冒起，显然，他们也发现了来敌。

    这批人马正是流寇薛仁贵部，原名不详。因为所部旗帜衣甲俱用白色，流贼军中称“白袍将军”。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想必是从戏曲里学来的。其实当时农民军称呼极其混乱，有取自水浒的，有效仿传说的，不一而足。

    薛仁贵部正是企图越武关入陕南，因为据他所知，去年横行狼等部早就破过武关，何况就算有几个乡兵，怎么可能挡住自己手下七千余人。

    前哨的骑兵忽然见烽火燃起，心里一惊，忙禀告薛仁贵。薛仁贵哈哈一笑：“几个守烽燧的小兵，理他做什么，派一百人去取了。”

    杨二娃将箭壶放到顺手处，见几个新兵有些害怕，打气说：“我刚跟随陈千户时，在蓝田城头厮杀，也是害怕的，不过真厮杀开了，就不怕了，因为怕的最早死了。”

    土娃抓紧了手里长枪，有些紧张道：“李百户看见狼烟会有准备吧。”

    杨二娃拉开弓瞄准了奔在最前的一个贼寇，手一松，却射中了旁边一人，他有些懊恼。一个士兵小声道：“小旗箭法不错，怎地没进游骑兵？”

    杨二娃脸一红：“球，老子瞄的是另一个。”

    大伙哈哈笑起来，竟然冲淡了害怕。在杨二娃指挥下，大家会射箭的几把弓一起发箭，果然连续射到了三个，这使得冲来流寇怒火上升，又有几百人冲上来，各人射出几箭后，贼兵箭支纷纷射到，几个士兵立时中箭倒下。

    贼兵在弓箭压制下，终于攀上了烽火台。杨二娃带着剩下的六个人接阵厮杀，慢慢后退下烽火台。

    此时岭巅忽然响起喊杀声，杨二娃惊喜地叫道：“李百户来接应咱们了，兄弟们加劲，冲过去就能活命。”

    李大虎的陌刀兵如同移动的刀墙，薛仁贵部万万没有想到，在这狭隘的岭上，会遇到一只如此凶悍的部队拦截，地形使得他们无法发挥人数优势，眼见前后烽火台各有几个人朝着李大虎部接近，薛仁贵大怒，命令精锐马军上前。

    不断厮杀里，杨二娃沉重的喘息着，眼见离李大虎那里只有十几步时候，二十多个流寇截住他们。

    身边土娃低声惨叫起来，杨二娃逼开对手，拉起土娃。土娃推开他：“二娃哥你快走。”

    土娃抱着一个流寇直撞入流寇群里，眨眼间他又中了好几刀，却仍然不松手。

    “二娃哥，你记住说过要请我吃酒rou的。”

    杨二娃嘶吼着杀过去，就在他马上接近陌刀队时候，一支箭带着啸声射入他后背。他兀自冲杀着，等李大虎和他汇合时候，这个跟随陈雨近八个月的小旗说了一句话就晕过去。

    李大虎收缩阵型，扼守住岭口小道，厮杀之际心里犹然回荡着杨二娃的话

    李百户别忘了今天我生辰的酒r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