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满旌旗皆愧意(二)
王二喜双手执枪猛刺在一个骑兵胸腹之间，那骑兵惨呼着挣扎扭动，战马立刻挨了几下，随即连人带马倒了下去。张鼎咬着牙将刀砍在一匹马的脖子上，马上骑士栽下地，未及反应就死在流民乱刀下。 领头的骑兵脸色难看之极，不断发出呼哨声，指挥骑兵们聚集一起，开始强行催马冲阵，流民们毕竟没有经过训练，适才依仗人多打站立的骑兵尚可，此时骑兵们一旦冲锋起来，立时将他们逼的连连后退。 帐篷里的骑兵苦笑了一下，策马奔往帐篷口，身后忽然一声雏鸟将死的悲鸣，他在马上转身，正看见同伙的刀从孩子的腰腹间横扫而过，帐篷里血雨飞溅。 “你杀了他父母，就不要留下他。”同伙森寒的语声响起，战马疾驰，帐篷碎裂四散。两人迅速并入队列，领头的骑兵低呼一声：“撤。”随即所有活着的入侵骑兵纷纷掉头向寨外冲去。 大地忽然震动起来，夕照下，一杆高达两丈的闯字大旗忽地显现在地平线上，大旗下是数千洪流般涌动的骑兵。 王二喜惊喜地大喊：“闯王来了，咱们有救了。” 张鼎看着敌人留下了二十多骑死人，在高迎祥赶到之前夺门而去消失在林木之间，无力地跪倒在地，腰刀插进沁着血的土地。 “该死的官兵。”马上的高迎祥懊恼地看着到处是死人的张鼎营地，当他目光落在死去的骑士，血泊里挣扎的未断气的战马时，脸颊抽搐了一下，随即跳下马扶起张鼎道：“好小子，下午多个外营地受袭，唯有你部杀伤最多，这些死马就全留给你们，我回头再让人送些酒来，你安顿弟兄们后事后，好好吃喝一顿，明天报仇。” 高迎祥带着人离去后，王二喜蹒跚着过来道：“咱们死了快二百人，不过大多数是妇孺老人，但是咱们收获不小啊，二十三幅皮甲，刀剑三十多把，最值得开心的是，二十多匹死马够活着的人吃好几顿饱饭了。” 张鼎沉默了一会，低声道：“二喜哥，这些事情都交给你了，我去看看我娘。” 血一样的晚霞下，王二喜忽然觉得张鼎的背影慢慢变高，影子在到处是血的营地里拉的老长。 九月初二巳时一刻，天空碧蓝，洪承畴的部队前进至兴平咸阳间的茂陵南数里的地方，自南向北布阵，以贺人龙部骑步兵居左翼，刘成功部骑兵步军列右翼，洪承畴自己率标营为中军。 十数里内，百姓绝迹，鸟兽无踪，秋风拂过，有血腥味渐渐地弥散开来。 高迎祥、李自成、过天星的部队在二里外原野上一直向西排出十余里营寨。明军民军开始不断派出三五十人的骑兵相互战斗，箭矢破空，刀枪裂风，不断地有人落马，双方任由空马跑回各自营地。 慢慢地双方变成了百人以上的小股部队在两军阵前那近二里的空地上来回厮杀，生命不断消逝，原野让血染成舆图一样的痕迹，死人死马狼藉一片，依旧不断有士卒在双方将领令旗挥舞下冲出，为红黑色的舆图填上新的印记。 陈雨接到洪承畴军令来到中军，与高间立在一起，皱眉看着双方的小股部队不断地在一里外刀劈箭射，人马一个接一个倒下。 显然双方统帅都意在速战速决，出战的士卒人数越来越多，厮杀也愈发惨烈，损失逐渐扩大，偶然间有小股士卒冲破阻拦，杀向对方本阵。这时候迎接他们的就是一片箭雨，士卒在箭雨里落叶般扑地，惨嚎声不断，幸存的军士拼死冲到面前，立时被中军车阵后伸出的长枪兵刺死在阵前。 战马兴奋地嘶鸣了一声，马上的贺人龙心里直骂娘，接战一来，死的人里面足足有二百是他的精锐骑兵，洪承畴的中军却依然没有发出全军进击的军令。 对面闯字旗下，黑压压的一片骑兵也是丝毫未动，显然双方都在等待对方露出破绽。 太阳慢慢地挪到正中，秋老虎的热度使得双方人马汗湿衣甲，血腥味渐浓，高部响起鸣金声，阵前拼力搏杀的士卒闻听锣声，结阵一步步退去，明军已经是精疲力竭，见敌人退却，无不松了口气，缓慢地退回本阵。 闯字旗随风发出烈烈声响，高迎祥面无表情，鹰隼一般目光扫在身后披甲骑兵阵内，马后众头目鸦雀无声，面色紧张。十余步外，李自成的乌龙驹轻轻动了一下。 “传我令，一举冲破明军大营，西安府就唾手可得，过天星，你率骑兵先去冲一阵，鸿基随后。” 高迎祥声音微微有些抖，眼见着一直追着自己打的洪承畴将要败亡，这使得他不由兴奋起来。 洪承畴声音有些嘶哑：“诸位，今天如能灭高贼，则封侯可期，本督帅将与诸位一起杀贼。”封侯！洪承畴身后，以江大力为首的亲将们热血上涌，精神为之一振。 “督帅，观对面高贼动静，似乎要一举进攻了。”高间有些担忧，近两个时辰小股部队不断厮杀，他觉得流寇兵甲犀利，进退有度，出战士卒视生死如等闲，不输于官军精锐，这实在超出他印象里的流寇远甚。望着对面阵列有序，刀枪齐整，军容鼎盛的军列，隔着里许，便能感到逼人的肃杀之气，督帅可是败不起了啊！在洪承畴发令之前。高间终忍不住出声道：“流寇似乎远胜以前，督帅不可轻敌。” 洪承畴淡淡苦笑，接着语气森然道：“谁要乱我军心，定斩不饶，诸将听令。” 江大力陈雨等人抱拳应诺，静待洪承畴军令。 即将面临的显然是一场比小股缠斗惨烈过数倍的决战，明军、民军、流民近三十万人汇聚在这茂陵之南广漠的平原之上，这将是生死相决地一战，高部如败大不了抛下流民与步兵，而洪承畴要是败了，迎接他的最少是流放。 洪承畴在赌，赌的是高部战法乏善可陈，流民为先，正兵继之，精锐马军隐于阵后，数年过去，流寇的战阵之法并无多大变化，但自己却有着杀手锏，陈雨那五百陌刀兵，他坚信自己会胜，实际上面对朝廷不断的催促，他已无法拖延。 左中右三部大军缓缓推进，脚步声震动四野，中间夹杂着不时响起的鼓声，洪承畴低声道：“子玉，为师赌你那五百陌刀兵了。” 高迎祥部下阵势已经整个摆了开来，果然是张鼎等部流民在前，随后是手执刀盾的步兵，两边是李自成过天星的骑兵，高迎祥自己的骑兵却如洪承畴所料藏在中间的流民步兵后。 流民军阵型在推进当中开始散乱胆怯，张鼎王二喜不断呼喊让流民们注意阵型。 双方兵马在百步左右停顿了一下，将领们不断挥动令旗，传令兵即刻飞马高呼，气氛越加紧张。 明军、流民都握紧了手里地兵刃，这是最后地平静，接下来便是生死厮杀的场面，老兵们更是抓紧时间检查自己的武器衣甲，微微活动身体，眼睛中不自觉的带起了血丝，万人决战，每个人就如蝼蚁一般，能不能活下来，除了运气之外，主要凭自己的本事。 高迎祥手里令旗一挥，鼓声隆隆，天地之间似乎猛地寂静了一下，接着脚步声急促的响起“杀啊，打入西安府，锅盔羊rou管饱。”王二喜只看见好多人嘴一张一合，对面明军队伍开始向前开进，红色的人流向前涌动，在原野上如同无数血花。 洪承畴的中军火炮引信点燃，铅块铁珠如同雨点般向对面流民步兵阵内飞溅，火焰里，数百散弹横扫而过，像狂风般将流民以及两边骑兵砸的骨断筋折，滚过之处，鲜血横流，在高迎祥军阵列中掀起阵阵人马碎块。 这种虎蹲炮最致命的还是那拳头大小的碎弹，落在人堆里，盾牌盔甲在这些铁蛋面前，好像纸糊的一般，碎裂的尸体四处抛洒，鲜血肆意飞溅，在地上涂抹出奇形怪状的图案。 洪承畴目光追随着炮弹抛扫过人群，十数敌人伤亡，他握住剑柄的手一紧，身后的旗手已满脸是汗，但身体还是挺的笔直，护卫们举着盾牌注视着四周。 “督帅”高间策马挡在洪承畴坐骑前面，紧张地叫了一声。 洪承畴眼睛仿佛刀子般瞪了他一眼，让高间心中一颤，随即便转过头去：“注意敌阵。”洪承畴目光巡视战场，心中微觉满意。 可惜这些火炮太难携带，发射也太慢了啊。洪承畴看着对面已经开始有流民溃退冲击高部骑兵，微笑起来，手里令旗再次一挥，传令兵一声呼喊，身后代表左翼的大旗迅速升起。 左翼骑兵前列，贺人龙看见命令自己出击的将旗升起，大喝一声：“杀，杀，银子女人官位，都在前面”。 贺人龙带着自己的数百家丁飞马而出，截住了迎面而来的过天星。 “抛射，开弓，八十步，平射，五十步。”刘成功声嘶力竭的喊出一道道命令，甚至自己亲自张弓射箭，他压住自己强烈的跑路想法。 黑压压的箭雨使得天空为之一暗，箭矢掠过处，前进中的李自成部骑兵如狂风里蒿草般成排倒下，李自成猛地挥剑大喊：“加速，冲到跟前，步军就是柴火。” 战马嘶鸣，骑士惨呼，每一眨眼间，都有骑兵倒下，李自成心疼的滴血，但在后队鼓声的威逼之下，挺过了那让他悲伤的猬集箭矢，冲近了刘成功部十步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