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言情小说 - 美人卷在线阅读 - 红英落尽青梅小

红英落尽青梅小

    【1】

    情心赤城,始知相忆深。

    笙歌散尽、笙旗消隐,两廊仆人默立花径,他却鲜克有终的对着雀阁动也不动。

    到底是这悲辛彻骨溶溶夜中的月中人呵,温吞水似的撩拨着关山如雪,而自己却言者清淡的令人匪夷所思。

    可是我却不像他这般的胸中感知,情丝跋涉在心尖尖上根深蒂固。

    我的眉峰,只是看着他微微皱巴巴的动了动;我的如送如迎只消遣的对着百花低躲。

    冥暗的繁华如歌,被他身上的香气薰的香香的。

    宿鸟最后在离去时,又一次的对着那雀阁那位主人,向着她的晚妆照镜再一次的耳鬓厮磨。

    池馆、苍苔、汾河湾畔……意态难摸。

    无字碑头字已满,想起一些人,就会流泪,甚至忘记了曾经自己为了朝朝暮暮只争朝夕。

    他,早已不知一个人在憔悴支离的背后流了多少泪。

    我用手指蘸了蘸他泪光里的隐忍与江湖,点了一滴填到唇尖。好苦、好涩。

    原来,一只乌鸦他的眼泪竟是如此的迈着让人醉生梦死的舞步,一步步的偷着人心。让人如此甘心的愿意梦里踏雪为他几度轮回。

    墨鸦……墨鸦。

    好墨鸦!

    我真担心有一天我会不顾一切的为他变成一层相思一层灰。

    我真担心,有一天我会因为他,忘记自己家园里那花木扶疏的幽崲古道,甚至会忘记阿婆阿爷为我提回来的一篮子木荷树苗,还有阿婆阿爷那恰到好处的绿袍子和大红棉袄。

    虽然我知道,那可不好。

    “你太慢了。”以前,他总是爱勾着唇,抚着下颚对着他一遍又一遍的打击。

    “我在等你,怕你输的太惨。”回他的少年郎,向着太阳对他唾之以鼻。

    这样的对话与场景,在我呆在他的肩头上,跟了他一天又一天后,是我每天都要经历的。

    速度……更快……

    速度……更快……

    速度……快、快、快、更快、飞快、无比快。

    是他和白凤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重蹈覆辙的比赛。

    是啊!他要的是更快,快到能超过生命的流逝,快到能忘记身为乌鸦总是伴随着死亡。从小他就懂得这世间,没有一种鸟儿能够一直飞翔。从小他更懂得,这世间好多生命从一开始就很廉价,廉价到有些人却在一瞬间生命就被人夺了去。而他掌握着别人的生命却从不知道自己能否掌握自己的生命。

    这是个多么可笑的自己啊!

    每一次执行完将军姬无夜布下的任务,他都会说白凤总是会感伤。可他自己呢?何尝不是这样的。一遍遍的说死去的人已经得到了解脱,只有活着的人才能体会。可是,他是多残忍,自己就是那个残忍的人呵。

    那座牢笼,虎啸龙吟。

    可是他却不能让自己在乎的人笑颜如繁华,他却不能让每一朵生命都鲜美如初。

    那些叶生树梢的过错……那些撑不动长蒿划不尽的草生堤岸。是那般的……把人的心做成了一座牢,一座让人心死疼死疼的牢。

    【2】

    我只是蓦然觉得自己渴,好渴、很渴。

    我舔了舔自己干裂的唇,蓦然回首才忽觉自己已是连着几日不曾回去木荷林,而这,对我来说也是头一遭。

    对于我们木荷树小精灵来说,纵是落叶也知晓落叶归根这一说。就像曲高和寡的才是阳春白雪、日月颠倒的才是四季更替、春秋几度流转掸去的才是碧水东流至此回。

    万物都是有灵性的。没有一种鸟儿能够一直飞翔,就像没有一棵木荷树能一直离开自己的根太长时间一样。

    太长时间,就意味着我们很有可能会灵力耗尽、萎靡不振以至于会香消玉损。云满夜空、春光乍泄之时回,是每个精灵们尽皆知的准则。

    我又一次舔了舔干裂的唇,看了看正在同白凤开玩笑的他。还是依旧不减清月风骨,眉星目朗。那墨色的长衫如同一面猎猎的笙旗,从容吟歌。

    他的嘴巴鼓了鼓,微微的吐出一口气,有情却是无情的道:

    雀阁又来新主人了,一起去看看。

    起先我以为听到的是他的询问,可是后来看他如沐春风的抱着同伴的肩膀时,我才明白“去看看”这三个字不是他的询问,而是他从一开始就准备好的归途。

    他只是,想把这种喜悦找一个人分享而已。

    那个人,最好是他最要好的伙伴。

    你看,这么简单的一个问题,他硬是要绕个九曲回肠远。他是个多么笨的乌鸦啊!

    我看着他,突然间就懂了那日他对着芦花湖畔、星草点点的渡口,他口中所说那山河破碎的光明里万里层山的铮铮铁骨,还有那山水迟遥的庸庸尘世。

    他到底是一个像那满径的落红一般,不经不扰的人儿。伴着旧时明月的如烟往事形骸无我。仿佛只有那样,他才能在那积满岁月的尘土般宠辱不惊。

    我想,我是有些懂他了。

    岁月更迭,斗转星移,在淙淙的时光里,千里关山、万里雪飘,我们都选择了相思风月、一样寻常。

    就让从前时日里的凭高呼啸变成纸上谈兵吧。

    就让红尘万千里的世人艳羡变成杯中窥、杯中消瘦吧。

    我们终会学会在打马欢歌中烟景无限;想到那个袅袅婷婷的背影只愿同她凉薄难当、交杯换盏、了却人间万事的……音信有凭!

    又一次的舔了舔自己的唇瓣,若是再不回木荷林,我就要一命呜呼了。现在,我已经知道了他经常要出现在的地段。心,也安安然了许多。

    便从他的肩膀之之上,撑开透明的翅膀,预备原路返回。

    这个时候,阿爷他们该为我担心死了吧。我真是个任性的树精灵呐!若是我没偷偷的溜达出去,现在应该是在阿爷为我找的私塾里背枯燥的《弟子规》吧。什么“弟子规,圣人训;首孝悌,次谨信。”还有什么“泛爱众,而亲仁,有余力,则学文。”

    而给我授课的夫子是一个干瘦如才的老精灵,他的身子像极了我在人间经常看见那些老人浇菜园子用的细长扁担。弯、长、干,且长的极为难看。

    他总是拿着一把戒尺铺眉苫眼的对着我们讲“之乎者也”、“天下大同”、一曰、二曰、三四曰、曰曰什么是可说、不可说。

    对于他的这曰曰那曰曰,我从来不曾懂得里面讲的到底是什么大道理。所以,每每在他如痴如醉的闭上他那混沌的眸子为我授业解惑时,我总是会咧着嘴对他做鬼脸。

    而这些,我当然是从来不曾对阿爷阿婆说的。

    阿婆和阿爷以一壶酒青梅换了我千年时光水岸;以满满篱院木荷春花换了我千年的水云。他们总是在夜雪初积,明日晨起中酩酊睡去;在云开月初,和暖的时光中具花洒、为我一遍的打撒着我初生的新木荷叶。

    我曾经一点都不懂他们,而现在我学会了一遍又一遍的问自己为何不能像他们一样让千山暮雪里一改一生漂泊中浅流如带,江海寄馀生。

    我问自己为何不能帮他们伶仃的初贺拄杖临江,收拾那萧萧风物长宜放眼量的纷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