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 端阳节至
默然走在回驿馆的路上,高岳不禁满腹心事。本来他放心不下大后方,想再过两日,便就辞去。奈何皇帝对他格外亲厚,竟似有不舍之意,且又明说了要分拨赏赐兵甲粮秣,那么相关清点检视的事物又要耗费不少时日——哪里是能够想离去便离去的。 “主公,可知咱们,什么时候能回陇西?” 见高岳沉默,但却并没有什么不愉之色,雷七指跟了一路,终于忍不住问出口来,长安虽好,与我无关,还是早日回转襄武的好。 正愁这个,偏偏听到问来。但高岳并没有迁怒发作,他脚步不停,转首望了雷七指一眼,摇摇头道:“皇帝封赏等诸般琐事,一时难以完结啊。还有,长安城中不少权贵重臣,交相应酬,我虽然能推则推,但实在拗不过的,比如索太尉要在其府上设宴,点名要我务必到场,奈何?” 周盘龙跟着道:“主公初来,诸事繁杂,确实不好眼下回转,再留些时日也无妨。” 高岳似笑非笑,突然停下了脚步,望着周盘龙。见他站住,雷周二将也当下停步不前,只周盘龙被高岳看的莫名其妙,心中有些惴惴却又不敢发问。 “周盘龙,方才我面君时,陛下言道对你印象深刻,亲口赞许并加封你虎贲中郎将职衔,如今,可称呼你一声周将军了。” 周盘龙愕然。他从兵卒骤然跃升至选锋校尉,还做了一军统领,本就有一步登天的感觉,正如履薄冰的时候,却闻皇帝亲自拔擢,实在不由人不恍惚惊愕。 怔了片刻,周盘龙向高岳深深鞠躬,肃然道:“主公关照,属下感激不已。不过无论是做什么官身,属下永远都是主公的马前卒。” 高岳点点头,正要说话,雷七指在旁已是脸色阴寒。当初周盘龙异军突起,骨思朵等人不服,雷七指还堂而皇之的劝慰过,其实他自己心中也不是很舒服。眼下,突闻周盘龙竟然已经比他要高出一头,这实在是更加戳中了他的痛处,不想再忍了。 雷七指冷笑,斜睨了周盘龙一眼。“怪不得不愿意回陇西。怎么,周白头,在长安升了官,就要忘本吗?” 周盘龙面色大变。片刻才沉声道:“主公留在长安千日,我便守他千日。主公若是眼下要回,我立即便拨马相随。我对主公之心,天地可鉴,你何必如此诋污于我?” 雷七指悻悻然,还要反唇相讥,高岳低喝一声,“够了!” 雷七指立即闭嘴。但他心中委屈,又不忿在周盘龙面前被训诫,他不敢对高岳造次,却恨恨地剜了两眼周盘龙,哼了两声。 “我知道你心中有些情绪。但人生际遇,因缘巧合,周盘龙能入皇帝法眼,是他的造化,你又何必如此心中忿怒?且周盘龙有功,自当重赏,但你的功劳,我可曾有一日忘却?” 这些部下,都是性格鲜明、非是易与之辈。高岳吸了口气,将雷七指肩上重重的拍了一拍,恳切道:“你一路随我至今,诸般劳苦,我心中其实感激的很。老七!我二人从微末时相识,你难道还不知我究竟是何等人?且爵望名禄,固然诱人,但怎能让堂堂男儿这般锱铢必较!你记着,只要你忠心赞翊,我终不会亏负于你便是。” 雷七指有些动容。但终究不愿在周盘龙面前真情流露。他讷讷几句,才低低道:“主公,是属下的不对,属下……不该如此。”说罢,他瞥了眼周盘龙,瓮声道:“适才有所冒犯,且请见谅,周将军!” 他最后语气,还是有些不忿,但好歹也算主动表了态,周盘龙也不为己甚,勉强一笑表示无妨。高岳见雷七指竟然有些萧索的样子,不觉暗自好笑,故意又道:“你没有封官,便如此垂头丧气了吗?” “哪里话!我老七做什么官也无所谓,关键是,唉不说了。” 高岳一笑,终于交了底道:“我在陛下面前,亲自为你表功,陛下很是赞叹,于是也一并晋封你雷七指为虎威中郎将。”说着,高岳哂笑道:“怎么,如今心里可好过了些吗。” 雷七指的双眼陡然睁大。这出乎意料的反转,让他一时还反应不过来。他将自己乱蓬蓬的大胡子急切的捋了两把,双眼放光道:“……这,嗨!主公这样关照爱护,咱老七没说的,这条命早交了给主公。” 说着,他有些不好意思般,继而又自嘲笑道:“咱老七终究也是不能免俗啊。呵呵。” 周盘龙听闻雷七指一样被皇帝亲封为中郎将,心中反而踏实了不少。不然的话,光只他一人得了好处,实在显得突兀,等回陇西后,还不知道有没有人会在背后说闲话呢。周盘龙上前来,很是真诚的给雷七指道声喜,倒愈发让雷七指有些发窘起来。 高岳哈哈一笑,于是主从三人转了话题,便往驿馆而去。 此后数日,皆是迎来送往,应酬不断。一方面,对于高岳这种新近崛起的实力派,各家也愿意往来宴请结交;另一方面,朝中除了麴允索琳,也还有不少大臣,名望甚厚,高岳也不好拒人千里之外,落一个嚣狂倨傲的坏名声,再说多拓展些人际关系,也毕竟不是什么坏事,所以尽管能退就退,高岳还是几乎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无可奈何。 但逢宴会,雷七指、周盘龙二人,皆是紧随高岳身后,分侍两侧,专心护卫不苟言笑。有大臣见周盘龙异状,再等得知此人便是皇帝赞许的白头将,更是高看一筹,笑脸相待,比对雷七指的态度还要恭敬客气上几分。每及此,周盘龙微窘,雷七指微怒,高岳心中明了,却暗笑不已。 因着兵甲粮秣分拨、报请恤赏兵卒等事,牵扯甚多,高岳一行,在长安也不知不觉迁延了不少天。这一日,却已然是一年一度的端阳节。眼下警情已除,战后余生,阖城上下,都想借着过节,好生振作一番,抖擞精神祛除晦气,于是长安城都愈发活跃起来,竟然有了几分欣欣向荣的气氛来。 这些年,由于战争频繁,人们饱尝战乱之苦,所以最重视的端午习俗莫过于“辟兵缯”了。用五色丝染练制成日月、星辰、鸟兽之形状,上刺文绣、金缕或挑花,即叫辟兵缯,谓可防避兵灾瘟疫,是一种避邪饰物。如今上至皇城,下至民居,家家户户都高高挑起了辟兵缯,妆点的色彩明艳,让人眼前一亮。
端阳节这日,天气晴好。皇帝祭告太庙后,下旨在城中赈济抚恤百姓,且在宫城会宴群臣,连家眷也特许前来参加。虽然长安城内物资还不丰富,此番宴席菜肴也较之从前消减许多,但皇帝几各大臣,都觉得还是有必要办。这不仅是为的一个热闹人气,朝廷也想借此机会,重新振作士气人心,兼且将屈夫子清正无私、忠君爱国的精神,大大的弘扬一番,用以教化万方。 本来皇帝是想邀高岳位列主席,与麴索二人同坐,再隆重介绍一番。但高岳实在不愿再如此出风头,回头怕又要掀起新一轮应酬之风,且自觉还是保持低调谦恭的态度为好,所以在前一日便求告司马邺,言道端阳大节,陛下与天下万民同庆,臣恰逢其会,已是幸甚,在大殿下有一席位便可,实不好喧宾夺主,有扰圣躬。司马邺见他确然发自肺腑非是做作,便也答应下来,让他届时自理便是,心中对高岳又更是高看几分。 此刻大殿宫门洞开,各路臣子及家眷络绎不绝,说说笑笑往里走进。见时候差不多,高岳便也迈步走了进去,雷七指、周盘龙二人照例紧随其后。 “来来,王太仆!这边请这边请!” “李中丞,如或不嫌,你我挨在一处坐下可好?” “哎呀,这不是刘少府吗,政务繁忙多时不见,清减了不少啊,来来……” 大殿里,案几横平竖直的排满了,其中左呼右引,熙熙攘攘,简直人满为患。有无数官员早已坐下,身后陪席处,随身侍奉的亲卫或侍女,也是人头涌动,高岳左右看看,一时间竟然找不到位置,不由立在那里,有些踌躇。 “主公,快看那里,正好有一席位空着,快去占了!” 雷七指眼尖,扫了一圈,便发现左殿尾末处,还有一席之地。高岳打眼一看,果不其然,正有一席,且那席后的陪席也是空着,这说明此席既无主也无仆,正好适合他三人,高岳心中爽然,迈步便走了过去。 一屁股刚坐下,却听身旁有个绵言细语的声音响起,“哎,这位公子,此席乃是奴家特地看觑,欲待留给朋友的,烦请移动尊步。” 那声音袅袅婉转,虽然是带了些急意,但入的耳中,却很是清悦动听,明媚柔和。高岳哦了一声,下意识的赶忙抬起身来,便循声望去,当下不由一呆。